三十六 活在这世界上又何罪之有

　　“所以到现在你满脑子想的还是那个人类？”
　　隐于深山中的其中一处木屋，鲜有人迹的山路在连接到木屋前方的桥梁却从中间断开，方寸之内除了虫鸟这类生物再无其他，茂密的枝叶互相折叠，遮盖住了头顶洒落的光线。即便是在大白天，昏暗也仍旧是这处隐秘屋子的唯一色调。
　　此刻老者面露青筋的呵斥模样与面容所呈的祥和也是天地之差，他指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又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只是于这串质问消散了许久也仍旧没有得到回应，一席沾染血色般的透红花纹浅浅刻在飘曳的长裙上，女孩望着山脚下朦胧一片的枝茂，眼眸流转着不同此景的思绪。
　　黯淡无光。
　　“赶紧给我来人！”卷轴光圈浮现出的一刻，呈着巨大的冲力将韵宸汐送了出来，恰好重重落于此刻的二殿大堂上。本在议事的各职主将同二殿在内看到这一幕纷纷起身，一名年轻点的将领也是在最近距离飞快跑去搀扶起昏迷的韵宸汐。
　　二殿眸里满是担心，他自然知道这些时日这个不听话的女儿跑去哪了，可原本以自己传于她的魔力在里面的外围也足够应付那些困难了，又为何会落得这幅落魄样貌。此时眼看将领怀中的她纱衣损了些边角，心口的怒火再压不住的朝外高喊。
　　他本该是五殿中最为心思细腻的人，可如何也耐不住此刻面容的怒怔。
　　魔医很快携着身后个别亲传弟子慌忙跑进大堂，在看见是二殿之女受伤之后更是转瞬的惊叹，手脚一刻也不敢耽搁。在请将领抱起她之后快步跑向了内处的阁房之中。
　　同一时间，三殿的领域之中，被熔岩火山吞没的一方赤红天地，站满了被选进其中的所有新兵。其中也包括身影浅浅居于最后的牧尘千，看不清他轮廓下的表情，只是不同于前面那些人满怀激动的神色。
　　一直以来变化的心路走到如今，曾经自诩为人类的他们也早就不再感到绝望。就像是被逼到了一处悬崖边，下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本以为注定死路一条，哭喊着纷纷拽着彼此的手跳下，途中感受重力牵引着自己肌肤的痛觉，以为那就是死亡。
　　可直到他们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敞亮的新天地其实也不过视线所及这般，他们还活着，即便再出不去了，也可以重新拾起活在上面的思绪，在这里边重新生活。
　　人啊，生来平庸，可是也生来骄傲。
　　总会轻易忘记自己在携手跳下去那一刻的垂死和最为落魄的一面。
　　直到三殿的面容抬起肃穆之态，缓缓散出的中气也不得让所有人一同投去目光。他们此时所站的是一处凹凸不平的熔岩地表，漫天都是时不时从各处地表空洞中喷起的焰火，星光般的火点也并不会顺势落下，在抬至天际那一片诡红的时候纷纷都会被吸收，像是一层覆盖的保护网。铺满脚下的火山灰如一层厚厚的炉渣，凝固的熔岩随处都可以见到，且单单站立于此，都能感觉到每一时刻脚下的熔岩在微微颤抖。
　　热度蔓延开了整片领域，宛如临近真正的火光一般，这是三殿固来的血统，以火为生。
　　他也并不顾底下新兵满脸被热气熏得发红的疲态，仍旧不紧不慢的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则卷轴，以光亮呈醒的瞬间自己飘浮到了所有人的空中，紧接着冲进耳畔的是仍旧端着威压的口吻。
　　“记得先前我给你们讲过的那些，在深渊中，假若死了，那这一世都是万劫不复。”
　　一处隔着些许距离的空洞突然随之喷起了临近天际的火焰，血红如火。在这道光流之后的暗处角落里，小女孩露着半边眸子小心翼翼的偷看着，神情里尽是向往。
　　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轨迹还是会顺着时间的推移，日复的往前走。
　　他不知道这一次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像是做了一场很沉的梦，即便你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也仍旧没有丁点力气提起眼眸。黑暗与光线的交织泛得一片混沌，视线前的光景若隐若现。
　　盛老看着眼下一直昏迷不醒的淮九，眼里落得的却是相反的平静。他本在这乱世中寻得的一处安凉，都想好那疲乏的余生要怎么度过了，可某一天，这个人类突然闯进来又彻头彻尾打乱了自己所有的规划。他曾经拼了命去断绝掉与世上的一切关系，落得今天这副模样他也自知活该，可承住了千古罪名之后呢，又来了一个新的羁绊。他不想去管更多的是非，可这个孩子的眉眼间又总会不自觉牵引起他最讨厌的情绪。
　　真是捡了一个麻烦啊，他心想着。
　　在同一时刻幻境之中尽数风吹草动都猛然停住，枝叶仍是晃在半空中的形态，池子里的水透染得没有丁点涟漪，就像是时间的轮转，被人掐断了。盛老宽袖中伸出的手掌此时已经覆上了一层纯白光亮，对上天际云端的色调，只是他眼眸处突然换上的坚决，倒也和刚才貌似两人。
　　淮九这一次从深渊中以险些陨落的姿态回来，皮外伤虽说没有，可表在身体之中的气息才是差点要了他命的关键。深渊里的魔气太过深重，他本来就是一个人类之躯，进去过长时间后所吸入的大量气体都会形成一股与之相冲的气息，久而久之这具身体也会被这股力量反噬而亡。
　　盛老自愧于自己对这孩子的纵容，即是他有多么想去做到觉得遗憾的事情。
　　以目前他的身体状况来看，很难从根本排出这股魔气，唯一能做到的是让另一股新的气息涌入体内，形成两股魔力交融，可要付出的代价是，他人类的气息会从此被吞噬于内。
　　也就是，会直接成魔。
　　可他再顾不了那么多，就算这孩子醒来会怨恨自己。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看见有人再无辜死在自己面前。
　　大家都是无辜的。活在这世界上又何罪之有。
　　纯白的光芒已然形成一道虚幻的绸线，从盛老掌心指于平躺着的淮九胸口，宛如空气流动一般缓慢贯穿着两边方向。可不到片刻盛老的眸子突然闪过了分疑惑，在淮九体内竟然有另一股与之相持的魔力，可是这股魔力并不能睥睨深渊那些气息，这样一来算上自己的魔力进入他的身体总共是四股相扯的力量。
　　他没办法不去想，这种痛苦真的是眼前这个不想成魔的孩子能够忍受的？那种在体内冲撞的滋味，他太熟悉了。
　　可这种时候已经没办法停下了，幻境的时间不知觉重新挪动起来，只是本该日光洒透的云层却眨眼间被漆黑的天幕覆去，仅仅一瞬间万物的生机皆被尽数抹去那般。这里本就是由盛老的魔力创造出来的，此时魔力的逐渐减弱也让他没办法分神再去维持这片光景。
　　与此同时，佩戴于淮九指尖的石铜戒指，也发出了稍许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