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PTSD与偏执型妄想症 一

　　人在面对大起大落的时候，才会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有些人历经过绝望，可能置死地而后生，而有些人可能会一蹶不振，这便是差距，也就是心理疾病的源头。
　　自从他接手冯柒安排的那对母子之后，空闲的时间便所剩无几，往常他在五点钟，就结束所有病患的咨询，开始整理资料，六点准时离开咨询室。而现在，他不得不在咨询室待到八点，甚至更晚。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发现孩子不仅患有PTSD，而且还有非常严重的偏执型妄想症，简单来讲就是创伤性后遗症与妄想症的并发。在数次的交谈中，季离阳发现，孩子的内心是封闭的，抵触外界并活在自己建立的世界中。
　　他虽然通过不同的方式去消除孩子的戒备心，并尝试融入到他的世界中与他沟通，但是每次的效果都不尽人意。孩子正处于青春期，心智虽谈不上成熟，但是明辨事实的能力是具备的，每次交谈到关于父亲的葬礼时，孩子有明显的抵触心理，并且刻意回避季离阳的目光。
　　偶尔，男孩会胡言乱语几句，季离阳大概可以将事件连贯起来：那日，他的父亲去学校接他放学，在一个十字路口发生了事故，因为当时的红绿灯失控，导致交通堵塞，交警未能及时到场处理，导致那片区域陷入了瘫痪的状态，后来就发生连环车祸，孩子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父亲在第一时间先护住孩子的头部，才得以保全他的性命，但父亲本人却被幸运之神遗弃了，车窗的玻璃全部被震碎刺入父亲的身体里，不小心刺穿大动脉，在送医途中意外丧生。孩子在医生的抢救下获得重生，但恢复之后却被定为有精神疾病，前后数十位医生诊治，却没有任何改善。
　　季离阳发现他并非神志不清，甚至有的时候看上去表现与常人无异，一旦他陷入沉思，就变得目光呆滞，神色迷离，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在交谈中，男孩曾不止一次指出，父亲并未离开，而且自己能在晚上见到他，之前的医生都认为这不过是他的臆想，但季离阳却觉得或许另有隐情，但是他暂时放弃这条线索，因为他想先用自己的方式去处理这位病患。
　　创伤性后遗症的治疗其实并不复杂，根据男孩的表现情况，季离阳将他判定为：回避与麻木类型的PTSD，其临床表现为患者长期或持续性地极力回避与创伤经历有关的事件或情境，回避创伤的地点或与创伤有关的人或事。对于他的情况，季离阳选择进行心理与药物治疗两方面的结合，等他的情绪稳定，并建立好医患关系之后，再进行催眠治疗，以彻底瓦解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痛苦根源。
　　这日，下午四点半左右，妇女同往常一样，带着孩子在接待室，等待着季离阳处理完手头的病患。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孩子虽然并没有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但是发呆沉思的次数有明显减少，只是还不大讲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认知能力。
　　五点之后，季离阳送走了所有的病患，让叶一涵安排那对母子进了办公室。还是照例先询问了孩子的近况才开始进入治疗阶段。他将孩子的母亲安抚好，并把她安排在办公室外，以便更好的展开治疗。
　　“展翔，最近感觉怎么样？是否还有做噩梦呢？”季离阳低声询问道。
　　男孩耷拉着脑袋，目光一如既往的有些呆滞，他准备靠近男孩的时候，却遭到抵触，随后开始语无伦次：“爸爸就在那儿，他没有离开，他说过不会离开的。”男孩指着季离阳的窗帘边缘说道。季离阳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并没有任何人。
　　“那他还说过其他的话吗？”季离阳跟着男孩的思路调整治疗方向。
　　男孩点点头说：“爸爸说他很痛苦，不知道如何结束，他......他.....”男孩的表情突然露出惊恐状，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季离阳轻轻握住男孩的手，轻声安抚道：“别怕，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父亲的脸上都是玻璃，血肉模糊，他说他舍不得离开，他让我帮他。”男孩根据回忆描述道。
　　他顿了顿，想起那场事故，季离阳记得根据男孩母亲的描述，当时确实是这样的情况，他很有可能因为当时的突发情况产生阴影，如果只是心理疾病他倒有把握处理，但倘若那男孩真的看见了其他的东西，恐怕就不得不联系冯柒来解决了。
　　季离阳恢复平常的镇定神色，解释道：“展翔，我给你变一个魔术好吗？”
　　男孩唯唯诺诺的点点头回应，随后，季离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并且让男孩检查那张纸是否存在异常，在所有检查后，开始了他的表演，他手上没有带任何可以裁剪的东西，不过只是将它对折几道，然后呈现出来的是一张被剪裁之后的模样，季离阳拿着它，说：“有的时候眼睛是会欺骗人的，你看到的并非就是真实的景象，也许只是看待的角度不同。”
　　“怎么会？”男孩将那张纸夺了过来才发现，只是几道折痕欺骗了自己。
　　“就像有的时候你认为自己看见的是父亲，实际上只是对他的一种牵挂，你终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让活下来的人如何生活，比如你的母亲。”季离阳趁机问道。
　　男孩陷入了沉默，紧接着开始辩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父亲不是为了救我.....也许他还有生存的机会，他不是幻觉，我能感受到他就在我身边，只是你们看不到。”
　　季离阳用手轻轻的拍着男孩的肩膀，如同朋友间的安抚一般，语重心长的说：“咱们为什么不换个角度去思考呢？人始终会面临死亡，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那次事故的责任并不在你的身上，只是不幸恰巧被你们遇上，你要想想当时发生事故的不仅仅是你们这一个家庭，万幸的是你的父亲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你的重生，这是父母面对紧急情况下最真实的反应，换成任何一个家庭，都会做出和你父亲相同的选择，你的重生并不是罪过，而是一种父母寄予的希望，你承载着这个家庭对未来的期许，不是吗？”
　　他发现眼前的这位医生与之前所接触的医生不同，季离阳呈现出的那种相处模式，更像是朋友间的相互鼓励，而不是用官方的术语去沟通。他逐渐放松戒备，允许季离阳的靠近，与此同时，季离阳也能感受到他在尝试接纳自己。
　　于是，季离阳循序渐进的开始加以引导：“或许你真的可以看到父亲，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看见？为什么你的母亲没有看见，唯独让你看见了他？”
　　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回应道：“他在怪我。”
　　季离阳给他递了一杯水，解释道：“没错，不过他不是因为那次事故在责怪你，他是不放心你们，现在你是家里的男子汉，理应学会照顾母亲，但是你现在封闭自己，你的母亲该如何自处？他知道你勇敢，所以你才有能力看见他，他将如此重担托付给你，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够直视这一切，并且好好的生活下去。”
　　男孩若有所思的喝着水，季离阳起身，给他一个充分考虑的时间，男孩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不过他可以看出来男孩已经被他的言论震慑，并且逐渐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只是目前他还没有完全接受这次的意外，也没有学会接纳自己。
　　季离阳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天渐渐被涂上了一层浓重的墨彩，红霞与黑夜交替，大概再过半小时左右，就会进入黑夜。今天的治疗暂且告一段落，他俯下身，蹲在男孩的膝边，叮嘱道：“今天的治疗咱们就到这里，你回去慢慢消化一下，我知道你心里或许已经有一个不太明确的答案，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这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不过下次，我希望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你。”
　　就在他送离男孩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得到了一句“谢谢”。这是对他的一种认可，也是医患之间的一种信任。男孩离开的时候搀扶着母亲，他的行为让这位心力交瘁的母亲欣喜若狂，她以感激的目光望向季离阳，看着孩子逐渐的转变，似乎又找到了生活的方向。
　　在结束所有的病患之后，叶一涵收拾完病患的资料离开了工作室。季离阳突然想起了她，也许关于男孩的故事，可以从她角度去解读。他拨通冯柒的电话，这是他今年第一次主动联系冯柒，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怎么这会想起我了？之前不是高高在上的吗？”冯柒讽刺道。
　　“还在为上次的事较真呢？这段时间真是挺忙的，我不是还欠你一顿中餐吗，现在有空吗？”季离阳问道。
　　“没空，你忙你的，我也忙着呢。”冯柒假装着要挂断电话，让看看他是否会失落，没想到换来的是一句：“那你忙，我改天再联系你。”
　　冯柒气急败坏的嚷嚷着：“我....我.....刚刚忙完。”。
　　季离阳在电话这头偷笑道：“那么，我去接你还是？”
　　“不用啦，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先过去点菜，我一会就到啦。”语毕，俩人结束了对话。毕竟对于上次的匆匆一别，俩人仅通过眼神交流，并没有言语上的交谈，对于这次的见面，还是略有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