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沼泽

　　在吃饱喝足之后，他们就再度出发了。进入丛林之中，接受焖煮。当然，如果有人将这种体验当成是一次桑拿，那么汗水浸透衣服，衣服黏在身上，织物在腋下，股间与皮肤亲密接触的感觉也就未必那么令人讨厌了。但是这很难办到，就像一个调皮地孩子很难说服自己去爱上读书写字——甚至于完全不可能。
　　转眼过了正午，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超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了。
　　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丛林中度过的，所以众人渐渐没有了一开始的新鲜感。甚至于有人恨死了这个地方，这个被文明所抛弃的莽荒之地。
　　世界上应该在没有比这里更加令人讨厌的地方了，老子以后打死也不来这地方了！该死的蚊子，还有这该死的草！
　　有人一路走，一路骂娘，像是要把中年秃头老男人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一样。曹年走在这人的身后，看着他一刻也不消停，唾沫星子到处飞，顿时火冒三丈。
　　这人真的很可恶，就像是一只不停在曹年耳边飞的苍蝇，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曹年甚至不能静下心来研习李教官的那一刀了。
　　你能不能闭上你那该死的嘴！
　　你说什么？
　　那人吃惊地转过头。
　　我让你闭嘴！
　　你算什么东···
　　当那人见到曹年的手按在刀上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闭上了嘴，不敢和曹年对视了。
　　算你狠。
　　那人转过头去，慌慌张张跑了两步，拉开了和曹年之间的距离。
　　张扬走在曹年的身后，得意地数到：“曹哥威武！这人就是犯贱，还以为自己是来旅游的，一直念叨个没完了。我都快烦死了！”
　　许诺则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根据地图的指引，又走了三个小时，终于来到了丛林的边缘。
　　天啊！
　　佛祖保佑，我们不会进这鬼地方啊！绝不会！我宁肯在丛林中再走一整天！
　　2号本性难移，一遇到事情就开始不停地念叨。
　　不过这一次曹年没有与他作对了。
　　因为一片沼泽出现在了众人前方。
　　一片生命禁区。
　　绿色的死气和灰白的雾气在沼泽的上空凝聚不散，远远望去，就像是剧毒的化学试剂正在彼此作用。这些气体本该被装进印有骷髅头的铁罐中，就这么恣意地在天上盘旋，虎视眈眈如食腐的秃鹰。气温在二十七八摄氏度左右，但是整个沼泽却‘咕噜咕噜’冒着泡，像是一锅熬煮过久以致被烂掉的炖菜。事实上，沼泽就是一锅大杂烩，因为在这里，你能够找到各种动物和植物的尸体——它们都沉在沼泽的底部，而微生物们在大快朵颐。沼泽的周围有很多的树，但是却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因为它们的树叶都凋零了，被酸雾腐蚀掉了，只剩下焦黑的树干。被野火烧过之后一般的树木一个个仿佛是从墓地中复活的骷髅一样，张牙舞爪地朝众人挥手，驱赶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这可不是一个友好的地方，因为它的朋友只有滋生毒素，屠杀和死亡。
　　我们为什么非走这里不可？
　　虽然一开始就有人提出了质疑，但是教官们并没有多做解释。
　　如果你们不想跟着队伍，菜鸟，那就请你自行离开，我绝对不会阻拦！
　　教官们态度坚决，甚至丝毫不带商量的余地，众人默然。沼泽固然危险，但是至少还有教官保护他们，可是离开了队伍，那便真是九死一生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这个道理众人还是懂的。
　　“哇，这是什么意思？竟然选沼泽地！你看这周围阴森的模样，就差在周围挂上‘生人勿进’的牌子了。这么做真的没有危险吗？”张扬虽然以‘游戏宅’自居，但并不是闷葫芦，相反，他的话很多，甚至有些话痨：“教官们都瞎了吗？还是说我太敏感了？不对，不对，这里肯定有危险。你们看，教官们前进的时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小心翼翼。”
　　交流能够拉近众人的关系，这句话委实不假。
　　曹年对于这个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小年轻印象颇好：：“你小子哪来这么多废话，跟着走就是了！这都走了快一半的路程了，难不成还要调转方向？还是说你打算放弃了。”
　　张扬挠挠头：“我就总觉得这里不对劲儿···你们知道的，游戏里面沼泽之类的地方，一向都是是非之地。沼泽，火山，沙漠神殿，我仿佛看到了副本在召唤！”
　　曹年一脸黑线，原来这家伙一直都在担心这个，看来这家伙收到游戏的荼毒不浅。
　　许诺轻声说：“其实我倒觉得张扬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有古怪，有些太安静了··”
　　安静？
　　这连猛兽都不敢涉足的地方，怎么会不安静？如果要打个比方，那么沼泽地完全可以比作乱葬岗，动物们的埋骨之地。这种比陵园还要阴森的地方，要是热闹起来，才怪了。
　　21号两腿蹒跚，鸭子走路似的在最后面跟着众人，哀叹道：“唉，谁说不是呢，我都害怕一不小心陷进泥沼里面去了···唉，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累死了，我得歇会儿。”
　　不等他蹲下，曹年直接从前面走过来，一把揪住胖子的衣领，拉着他往前走，一边骂道：“你一个人拖累我们三个人，怎么也得有个度吧！你这死小子！别给我装了！”
　　这句话两层意思，一层是说给许诺和张扬听的，而更深层的当然是对21号的警告了。
　　胖子大呼饶命：“我知道了，知道了！快松开我的衣领，喘不上气了。”
　　曹年一甩手。
　　他正要往前走，却被21号的手给拽住了。
　　“沼泽地有古怪，千万不要大意！”胖子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话低声说道。
　　“真的？”
　　曹年明白了，这胖子装模作样，原来是要找机会跟他说明此事。
　　“我有不祥的预感。”
　　胖子低着头十分神秘地说道。
　　虽然曹年已经不是以无神论者了，但是预感这种比玄学还要玄的东西，让他不禁问道：“预感？靠得住吗？”
　　“我可是杀手，你说靠不靠得住？”
　　曹年想了想，说：“那你这么厉害，怎么还会死？”
　　“我之所以死在现实世界，是有原因的！”
　　兴许是被曹年戳到了痛处，21号一下子不淡定了，胖脸微微僵硬。
　　曹年笑了：“这么多人都死在了现实世界，谁没有原因？”
　　“这么说你是不相信我了？”
　　这个杀手一下子攥紧了拳头，好像要撕破脸一样。
　　“不相信你？倒也不是···既然你觉得有危险，那你怎么不直接说。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不这么做，你会警惕吗？”
　　“这倒也是···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在隐瞒什么？为什么我可以知道你的身份，而他们却不能知道。”
　　“以后你就知道了。”
　　“丑人多作怪。”
　　“去你的！”
　　胖子粗糙的手轻轻一推，曹年只觉腰间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面跨了两大步。
　　队形变回原样，曹年，胖子，一前一后将张扬和许诺夹在中间。
　　他们脚下的路是黑色的坚硬土壤，像是某种岩石。而路的两边则是不知深浅如何的泥沼，正冒着泡。
　　这个地方的确是过分安静了，但是危险，还真没有看出来。
　　这地方连个鬼都没有，能有什么危险？
　　曹年疑惑地四下张望。他心里很疑惑，也很烦躁。正所谓三人成虎，他本来还觉得戛然教官们敢走这条路，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如今身边的人都说这里有古怪，尤其是21号，这个家伙的话更是让他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边躺着一头沉睡的狮子，它很饿，就像一辈子没有饱餐过一样，只不过它迟迟没有醒来。要是能够在它睡梦中将它给扼杀了，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曹年还偏偏看不到这狮子在哪里。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在它醒来的那一刻，它绝对会现出原形，朝曹年扑过来。
　　该死！
　　如果可以，他宁可这头狮子早点醒来，那样也可以少受一些煎熬了。
　　“哇——”
　　一个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声音突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个声音还带有回响，就像是在井底中的蛙叫声。
　　“大家小心！”
　　经验十分充足的教官们脸色一变，但是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朝众人比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
　　蹬蹬蹬——
　　众人从快走变成了小跑，队伍在加快速度。行军蚁加快速度，那十成有九成的概率是受到了前面的食物的吸引，还有一成是后面有危险。同样的，教官们此举，无疑说明了周围有危险。
　　“不要出声，跟在我们后面就行了。”
　　听到这话众人纵然是心中惶恐不已，有万千疑惑，也不敢吱声，不敢说半个字。
　　“哇哇哇——”
　　周围的响声越来越密集，此起彼伏，但永远保持着最高的声调，频率之高，令人震惊。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曹年有一种身处就像是医院婴儿房的感觉，三四十个孩子正在他的耳边嚎啕大哭！这种声音对于人的折磨不可谓不大，以至于曹年捏了一把汗。这不是孩子的哭声，而是恶魔的叫声！曹年有一种感觉，能够发出这种声音的家伙，一定这长着丑陋的外表，猪一样的鼻孔，而且一定有獠牙，三角眼睛，就像毒蛇。
　　曹年的心里越发慌张，因为他对于恐怖事物的想象力太好了，就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个怪物就像正站在他的面前一样，身体的形状，肤色，毛发的质地，颜色，以及最细微的皮肤的斑纹，都仿佛历历在目。
　　贼老天，以前上学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现象力？曹年心里骂道。莫非是他的祈求应验了！危险的狮子醒了过来？怎么好的不灵，坏的灵！
　　不知不觉中，一双手出现在了曹年的一瞥能够看到的地方。他微微偏转脑袋，只见许诺正捏着他的衣角。
　　“没事的。我们马上就能走出这个沼泽了。”
　　虽然自己都被吓得不轻，但是男子本性让他在许诺的面前保持了镇定。
　　“嗯···”
　　许诺惶恐地看着周围，曹年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其实不仅是许诺不信，就连曹年自己都不相信这鬼话。
　　因为三位教官已经拿出了武器！
　　“秃子，带着他们赶紧走，我们断后！奶奶的，居然会有吸血蝙蝠群，失算了！不过还好，没有多远了，应该能够冲出去！源，你可真是看得起我们啊。”李教官大喝一声，让开了道路，众多新手从他的身边快速闪过。
　　曹年和这个教官擦声而过，发现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温光头在最前面跑着，大喊：“大家不要自乱阵脚，跟在我后面！”
　　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大伙儿虽然都紧紧跟着他，但是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沼泽不会没有危险的，我们不该进这里的，不该来的···”
　　2号故态复萌，又开始‘念经’了。
　　曹年心里骂了一句‘废物’，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他真想一脚把他给踹到泥潭里去。曹年突然想起自己地下室的房间中，那台小小的电视。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常常见到动摇军心的家伙被长官给就地正法，当时曹年还觉得这样的举动简直伤天害理，太过暴戾；但是现在看来，也并非没有道理。绝望的情绪可以从一个人穿给另一个人，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比瘟疫都还要厉害十倍百倍！
　　古怪的‘哇哇’叫声越来越响了，从队伍的正后方，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即便是在死气沉沉的沼泽之中，这片乌云也相当地显眼。它们是一群会飞的，会怪叫的吸血蝙蝠！
　　砰砰砰——
　　M9熟悉的声音响起！
　　但是这枪身却逐渐被一种更加诡异的声音掩盖，一种连杜比环绕音响的高频声浪都无法比拟的声音！就像一千，不，是一万只亚马逊的吼猴同时叫起来。曹年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隐隐作痛，声音仿佛波浪一样冲击着他，让他的头发竖起又落下，如此反复数次。
　　这是蝙蝠群的怪叫！
　　动物世界中说过，蝙蝠因为视觉退化，而使用超声波来确定猎物的位置。但是这般集体发出非超声波的怪叫声的蝙蝠，显然是现实世界中罕见的古怪品种，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它们是能够让几位教官脸色都大变的吸血蝙蝠！
　　温光头的脚步很快，带着众人狼狈逃窜。坚实的路面边缘就是泥泞，跟在后面的人，一步都不能踏错。否则便要落到泥沼之中，难以脱身。后面的枪声渐渐靠近了，说明两位教官已经开始后撤了，蝙蝠群也在向他们追赶了。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2号因为常年抽烟而发黄的牙齿不停地咯咯碰撞，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很难相信，他竟然是昨天夜里野兽来袭时候的幸存者之一。
　　“马上离开这里了，我不会···离开了，马上就——”
　　那人语无伦次，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前面的泥泞之中，气泡正不停地冒出来，就像是被摇晃之后的汽水一下子被打开了瓶盖！
　　有东西窜了出来！一条黑色的影子突然从泥泞之中‘嗤’一声，钻了出来。
　　2号脸上显露出惊讶和绝望。
　　这是一个黑紫色的生物，准确的说是一条触手，身上长着蟒蛇一样的斑点状花纹，它的身体扎根于泥沼之中。露在外面的只是一截两米多长的触手而已，这触手的末端有三个锥状的灰白色硬块，应该是钙化物的沉淀形成的，很坚硬，像是在它的身体中嵌上了三颗石钉。在它蹿出泥浆的同时，它立刻开始甩动自己的身躯，幅度远远比抽打马匹的鞭子还要大。尾巴上的三颗钉子在这样剧烈的甩动之下，带着嗖嗖的破风声，速度已经快到了极点。三颗坚硬无比的石钉这时候就成了它杀人的利器！
　　长着石钉的末梢不偏不倚打在男子的头上。
　　“啊——”
　　男子只来得及叫出一声，就砰一下被砸开了脑袋！这个人都被抽飞了。
　　饶是曹年见惯了野兽们被温光头一锤砸扁，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这样锤杀，曹年还是不由得色变。
　　但是曹年没有时间去感慨2号的死了，甚至没有时间细想这个怪物是个什么来历。
　　嗖——
　　带血的触手的末端朝着曹年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