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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屋里烧了三口锅。
最里面的那口从未有过停火的时候,年迈的长老们每天唯一的动作,就是按照他们不同的生命频率、轮流向里头添加着各式各样奇怪的草药。方亦想起昨天喝下的那碗大有益处的药酒,应该就是她们持续熬煮的这锅药水为底料所混合调制出来的。
另外两口锅则是临时架起的,里头煮的是浓稠的肉汤,辛辣的调料和油沫在沸腾的汤水面上跳动,一阵阵勾人的香味散发出来,但是显然没有引起屋里这群人的关注。
方亦进来的时候,众人似乎刚刚经过了一场非常激烈却没有结果的争论,个个面红耳赤、上火冒泡又萎靡不振的模样。然而,抬眼注意到他后,这些人的眼神突然迅速而古怪地亮了起来,仿佛余烬复燃,又分成几拨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显然是知道方亦这会必定饥肠辘辘,坐在里侧的长老示意珊谷姆妈给他盛了吃的,又有人好心地递了奶酒袋子过来。
一时之间便没了下文,也没有人对方亦说明喊他来为了什么事情。
方亦吃了几口肉汤,饥肠辘辘的感觉没有缓解,就已经吃不下去了。他注意到每个人都在打量、议论他,如果不是已经和霜梧部落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他可能会怀疑这些家伙打算图谋不轨算计自己。
“嗨呀,你倒是吃啊,吃饱了我们要和你说正事的。”说话的是巴坦,他急不可耐地催促道,恨不得亲自动手喂食,甚至是帮方亦咽下去。
“什么正事?”方亦心里越发觉得古怪了,顿时更没有吃东西的兴致。
巴坦起身看了一圈周围,大家纷纷向他点头,示意就由他来说明,便也不废话,三步两步来到方亦身边,一手搭上了方亦的肩膀。
“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事吗?我打算给你造一座‘垒宏’,再把我家女娃……”
这话说到一半,还没等方亦出省拒绝,就陆续有人气恼地咒骂起来。
“巴坦,你这老油皮,是让你说这个吗?”
“就是,轮得到你家吗?”
“赶紧说正事!要不我来说。”
方亦一时被迷惑,正觉得松了口气,却又听巴坦回骂道:“我这不就起个话头吗?你们嚷嚷什么!意思不也是差不多……”
“啊?什么意思……”
“我就直说了!”巴坦勾住方亦的脖子,“小伙子,你得给我们部落留下种来。”
干哟,方亦瞬间想通了所有关节,包括珊谷姆妈的那种古怪眼神。事情终究是转回了最开始的情形,他因为过度夸张、如同妖魔一般的实力表现,而被当做了优质的配种对象。方亦脑子里下意识就冒出霜印儿、贝梨还有珠葭的面目来,但是又非常有负罪感地甩掉了。
“不行。”方亦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个回答和巴坦的话一般干脆,引起的反应也类似,大屋里瞬间像打翻的汤锅。
“怎么不行?”
“对啊,昨晚看了,那玩意是好用的啊。”
“小哥你又不吃亏啊。”
“难不成瞧不上我们部落的女娃?”
两下木杖敲打地面的声响压下了喧哗,众人将目光投向发出这声响的大长老,又顺着大长老的目光回看向方亦,明白大长老是希望方亦给出不行的理由。
方亦扪心自问,拒绝的意愿实际上倒没有那么坚决。这种情形并非不能理解,自己也不是什么非常正派死板的正人君子。
更何况,依照巴坦的言辞,可以推断出事后甚至并不强求自己留下来。
不过,问题却也正是在这里。
如果同意,那不论这个部落的众人以及那名被选中的女孩是什么态度,最终可以想见一定会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舍弃女人孩子离开的结局。方亦没想当好人,但对成为一个造成这种后果的人渣,还是很有抵触的。
哪怕在“真实界”中,关于“繁衍”这个论题,幸存的人类和超脑仲裁者给出的答卷也十分糟糕,甚至更为不堪……但越是因为情况相似,方亦反而越希望避免,否则会有一种向所谓“生存意义”全面认输的奇怪感觉。
“我击杀妖魔的力量不是通过血脉传承的,你们的想法我明白,但是没用……而且,你们难道不想想,等我离开这里之后,自己的女儿没有丈夫,自己的孙子或者孙女没有父亲的处境会是什么样吗?你们会骑着爪卢找到我,用冰枪戳死我的。”
理性地传达清楚自己的想法后,方亦重新拿起了碗,开始填自己的肚子,也是做出一副不准备松口的姿态。
霜梧部落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显然对这个回答没有预料,力量传承不提,后面那段理由他们能够理解,但是显然并不太赞同。
不过,方亦的态度他们都感受到了,于是也不争辩,都望向了大长老。
大长老召了珊谷姆妈过去交代了几句,让她先一步出去了,接着又挥了挥手,对众人吩咐道:“行了,你们也都去吧,去做你们该做的事。”
一屋子的人便陆陆续续地起身出去了,临走之时都拿期盼的目光试图融化方亦,搞得他都忍不住想激活【铁躯】来坚定自己。
等到其他人都走光、只剩下几位同样形容枯槁的老任后,大长老放下抓着的骨杖子,卸掉威仪,恢复成面颊耷拉、老迈慈祥的阿嬷。她转过来向方亦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近些,用一种梦呓的姿态开始了不知道涵义的讲述。
“霜梧是浮民的部落,我们靠自己活下去,不向天神祈求。”
“我们和昆吾之民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们知道自己很重要,也知道为了获得庇护要付出什么,我们寻求交换,不要恩赐,也不要施舍。”
“你刚才说得很好,我们知道了,你想的和我们以为的不一样。”
“我们知道了……一会,你也听听我们怎么想的,我们霜梧的孩子怎么想的。”
方亦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反而越发感觉到一种真正匹配大长老这个身份的睿智。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并不显得死气沉沉,眯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里露出穿透混浊的微光。
没有等待多久,珊谷姆妈领着霜印儿和珠葭进来了。
她们也被大长老召到近旁,在方亦旁边跪坐下来。
“阿嬷有什么吩咐吗?”霜印儿和珠葭恭敬地行礼,又都好奇地偷瞧方亦,疑惑他为什么在这里。
方亦预料到接下来的问话,也不由得开始窘迫起来,只好别过头去、打量那个草药锅里时不时跳动的气泡。
大长老伸出手轻轻点了点方亦,声音带着点衰弱的沙颤感。
“这个年轻人从别的地方来,就像其他部落来走访的小伙子一样。你们的阿爸阿妈都很中意他,希望他能汇入我们霜梧的血脉里。”
这个说法真含蓄,方亦心想。
他偷眼看到霜印儿和珠葭的头都低了下去,但脖子到耳根已经红了,好吧,似乎是一段套话……慢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相亲?!
“你们是部落里适合的姑娘,也还没有中意的人,现在阿嬷想问问你们的想法。”
方亦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贝梨,这么说来,贝梨不在莫非是因为……哦,布布鲁这小子的心思看起来有戏啊!
不过现在不是有空关心这种八卦的时候……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方亦寻思自己不应该让事情继续僵化下去。
深吸一口气,他带着点气恼的情绪抢先开了口。
“在这个地方活下去并不容易……留下血脉延续确实很重要,但是我觉得也没有那么重要。更何况我要再说一次,我击败妖魔的那种力量不是能够随着血脉传承下去的,这一点很关键,你们不应该因为某种想对部落做出贡献的心态来看待这件事情……”
“接下来,再想想你们的阿爸阿妈,是他们两个人,而不是其他两个人在一起,然后有了你们。你们懂的对吧,你们的阿爸阿妈是先想要在一起生活,然后才有了你们,顺序也很重要……”
“而且,过些天,我就准备离开这里了,去到天方之域。我和其他部落来走访的小伙子不一样,我不会留下来,也不会带你们走……”
“事情就是这样,这不会是一个好选择……”方亦最后强调了一句。
两个女孩都在看着他,听得很认真仔细,但却没有什么被说动的样子……方亦犹豫着是不是要再说一说关于单亲家庭的困难,但是霜印儿打断了他。
“所以……就算我们愿意,你也不愿意?”霜印儿问道。
方亦有些没反应过来:“就算……咦?我、我……这个,不是这么说,我不吃亏的,对吧,吃亏的是你们。”
“珠葭你出去吧。”霜印儿突然拿出了往日里领导小伙伴的气势。
“啊?我、我是愿意的啊。”珠葭愣愣地说道。
“你没弄明白。”霜印儿冲珠葭摇了摇头,又看向方亦,“你想说你不介意这件事,但是希望接受的是一个知道后果的人,对吧。”
方亦对眼前这个女孩是颇为欣赏的,说到底,蚀客是一种穿行各个位面、扮演超然者的旅人,也有许多蚀客喜欢借用“旅法师”这个称谓。
在许多时候,他们是朝着一切能引发故事的方向而去的,并参与其中,获得更多的体验数据,来解析“混沌”,汲取量子力。
在这种前提下,作为“蚀客”,遭遇许多紧急危机是难以避免的。因此,能够干净利落地弄清状况、快速做出正确选择的人,或者说,至少不会造成拖累的人,才有资格被认可并建立同伴甚至更亲密的关系。
像古老电影故事中,那种可能增加惊险难度的聒噪、需要安抚劝慰的角色,比敌人还要致命,但霜印儿给方亦的观感绝对不是这样。这是一个可以被带去冒险的侣伴,如果是她愿意随行的话,方亦倒也不会拒绝。
只不过,蚀客在每个位面停留的时限,决定了他们如果发展感情的话,最终也只可能成为一个浪子。当然,大部分蚀客倒是对此相当满意。
尽管想了这么多,方亦最终只是简单地对霜印儿点了点头,表示她所说的并无差错。
珠葭的目光在方亦和霜印儿之间往返几次,咬着嘴唇想了想,起身离开了。
“我想好了,阿嬷。我知道最后会怎么样,不过,我愿意。”霜印儿说道。
女孩似乎想要掩饰赌气的味道,但没有很成功。这句话明明是要说给方亦听,可是她甚至没有看着方亦。
方亦不能完全理解霜印儿的心态,一时对自己感到气恼和后悔。他大概觉察到那句“不介意”其实是个致命的点,也许他应该稍微解释一下,或者换个更好的说法。
“真实界”中,所面临的情况并不比这个艰难的部落好上多少,但是所谓繁衍这件事情的本质上确实是一样的。他倒是更倾向于说得恶劣一点,至于是想让对方放弃,还是让自己不那么愧疚,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