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驱鬼师

　　“南赡洲上白云流，飘到银杏还悠悠。只见小鬼惊魂夜，不见神仙山下游。”
　　乌城里闹市热闹，小孩子在街上穿梭，哼着不知道传唱了多少年的民间小调。暮色里瓜农正准备收摊子，心里盘算着大魏今年赋税越来越重，要不换个行当算了，卖西瓜是越来越没法养活一家老小。
　　“西瓜怎么卖？”
　　正低头数铜钱的瓜农先闪电般把铜钱收进襟里，然后抬头，看见一个锦衣公子打扮的年轻人笑呵呵蹲在摊前拍瓜。
　　要说乌城里其它那些纨绔子弟，他一个瓜农不敢认识，被招摇过市的高头大马踩翻了摊子也唯唯诺诺，可这位不同，虽然也是个坐吃山不空的大主儿，但苏家二公子，传说出生时仙乐飘空，从小饱读诗书，是连逛青楼都要为一身淤青的青楼女子抱不平，跑到乌城最大的王府上，把那个脾气暴躁不可一世的李少爷抓出来一顿毒打的“青天大老爷”。
　　“马上都收摊了，要什么钱，您看着挑个，送您嘞。”瓜农摆手笑道。
　　贵为大魏掌权派权柄最重的那几位之一，前二品尚书，现一品太师苏老爷的二公子，年轻又清俊的男人一点架子没有，就席地坐西瓜摊边上，挑了片红的，自顾自啃起来。眼睛嘛，当然是盯着那些沿路而过身段丰茂的妇人打转，有时忽然啧啧称奇。
　　苏二公子的臭毛病，乌城里是人尽皆知。那些想巴结苏家权势的子弟，瞧见了江湖里惊艳的尤物，大多不会先想着自己收入囊中，而是都想着“引荐”给他。
　　瓜农小声问：“苏二公子，您看，近来卖瓜也不赚钱，我瞧见那些写写对联的酸儒，一个个门前都排起了长队。我原来想着，那都是便宜玩意，后来一打听，吓了一大跳，那字联一副，您猜卖多少？说出来连您可能也不信，七十串钱！还是最便宜的！那种字儿最好最正的，得要用黄金来算啊！我没什么本事，可写字画画还真有一手，我就琢磨着，要不要去试试，说不定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到时候就能把家搬到乌城里来了。”
　　名字叫“苏知行”的年轻人吸了吸鼻子，点头鼓励了几句就拍拍屁股离去。
　　他走在街上，时常有熟人或者自己曾随手帮助过的人过来打招呼，也有带侍女出来逛街的二八小姐满眼桃花盯他，见他回看，又满脸羞涩低头。
　　苏知行把手上的西瓜皮随手甩掉，打道回府。
　　没过几个眨眼，背后就传来了一声凄厉惨叫。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但是他娘的为啥所有巧合都像饿狼见羊一样往自己身上扑呢？
　　那块西瓜皮不偏不倚落在了路边，而一辆华贵的四人抬轿子不偏不倚就停在了西瓜皮旁，有个女人不偏不倚在这时从轿子上落脚，又不偏不倚踩上了西瓜皮……
　　于是就有了那声花容失色神鬼皆惊的惨叫。
　　穿着绸缎衣的年轻女子在这么多人面前露了尴尬的神态，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她咬牙切齿问：“谁丢的？本郡……本姑娘要把他五马分尸！”
　　旁边看戏人群立刻如避恶鬼，消散不见。
　　只剩下了没动的苏知行。
　　苏知行看见那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旁边护驾大汉都围了上来，本来想溜之大吉，可再看见那女子脸颊，立刻变换了神色：“姑娘，你额上有凶光。”
　　女子捂着胸口，一脸鄙夷道：“说我额上有凶光，为何要看我胸前？”
　　苏知行赶紧咳了两声，见大汉们杀气逼近，赶紧摆手：“是真有凶光，骗你是小狗！”
　　女子好奇问：“算命的？”
　　苏知行正色答道：“驱鬼的。”
　　年轻女子明显就是个初出江湖的牛犊，好奇心一来，方才那怒气上头的“五马分尸”一说立刻不见。世上确有鬼魅作祟，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但懂驱鬼一事的人，凤毛麟角，山上仙师修行可是为了大道昭昭，长生不死，肯定不屑做。山下帝王豢养的公门中人，除了一小拨阴阳家遗老，也没懂行的。
　　所以这驱鬼一事，旁门左道，真懂渊源究竟的，那一定在乌城里都是高高挂起的老神仙，难得请下神坛，而出不起大价钱的寻常百姓，就只能请写联人写副对联，或寻些有记载的风水学说来辟邪。
　　不论怎样，在年轻女子面前，这个面相还算上乘的年轻人最多就是个江湖骗子，她倒想看看，此人如何来自圆其说。
　　她挥手示意护卫们让道，走到苏知行面前，指了指自己额头，笑问道：“你说你能驱鬼，那试试？”
　　苏知行打了个哈哈：“驱鬼一事，讲究先引出后退散，我出门闲逛，没带要用的东西，怕是引出来了，没法帮你驱掉。你看，这路上行人这么多，要是恶鬼，出来伤人怎么办？”
　　女子拍了拍自己腰间挂着的白色葫芦，说道：“小小鬼魅，还怕没了你我对付不来么？让你露一手，你就赶紧的，别废话！”
　　苏知行眨眨眼睛，不废话，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木质小盒子，拿一张白纸，一支白毫笔，随手写下一个女子压根看不懂的字，然后伸手就把纸贴在了女子额头上。
　　乌城里外，有时会有挂着桃木剑的轻衣人帮闹鬼人家驱鬼，不要护卫，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旁观者都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声“真乃胆大壮士”，其实不一定是胆子特别大，而是有倚仗。就像抓蛇的人不怕蛇，屠龙的人不怕龙，即便是恶鬼战力恐怖如山上神仙，只要符纸、神水、印章准备得够多，打不过，也能从容脱身。
　　术业有专攻，未知才恐惧，要知道了就不怎么吓人了，但如果碰上真正的猛鬼，饶是再懂行，也得撒腿狂跑去求救了……
　　鬼类强弱，好似人类修士，也分个三六九等，传说百年前就有鬼王侵袭，诸多山门宗派花了好大力气才镇压，不过他苏知行就不信了，总不能什么倒霉事都往自己身上砸吧？
　　女子身上绸缎随着秋风摇晃，那青葱年岁的身段更显美妙，她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江湖骗子把手掌打开，按住自己额上符纸，阖眼，口中细细呢喃一句。
　　“凡是世上灵，皆听我敕令。”
　　仿佛天谏。
　　只见白色的符纸噼里啪啦自然烧起，转瞬间就烧成灰烬飘散，而本来还打算骂年轻人神神道道沽名钓誉的年轻女子，看见从自己额前落入眼前的黑影，立刻噤若寒蝉。
　　身边护卫惊呼：“小姐，是鬼胚！”
　　那黑影定睛看去，才得见真貌，形状大小若马蛋，上头黑气围绕，使凡人不敢靠近。
　　苏知行眯眼道：“稀奇稀奇，我以前听那老道士说，仙人下凡，必随带黄色或白色的仙气，远远一看，就是神仙。而鬼呢，都是人死变成，少有先天形成的鬼，若是有，就是从黑气环绕的鬼胚慢慢转化而成，一出来，就很猛。”
　　他这边若无其事自言自语，那头的一众护卫和围观群众可吓坏了，这可真是“白日见鬼”！
　　“那是什么玩意啊！”
　　“不知道，我们还是离开远些，反正有苏二公子在，没问题的。”
　　被一干大汉护卫团团围成铁桶的年轻女子盯着那枚鬼胚，摸了摸自己额头，心有余悸问：“这是怎么回事？”
　　苏知行一脚踩在鬼胚上，笑答道：“鬼胚这玩意，看着吓人，其实屁用没有，大都是和蛮荒地带巫术一样的用法。被有心人取得，种在他人额头腹内，夜夜成长，到破茧而出的时候，被种鬼胚的人就同时死亡，真是千里杀人的好手段。”
　　年轻女子眼神变换，让护卫递过去一袋子银两，作为交换，苏知行得把鬼胚交过来。
　　苏知行不明白他们要这玩意干什么，还不如一脚踩烂算了，免得日后害人害己，但是人家想要，还有钱赚，也没话说。
　　他看见鬼胚被一个木盒子装好，然后年轻女子往空中掷了一发仙家制造的“白鹤角”，用来呼唤同伴，万里传递信息，就知道她肯定大有来头。苏知行一向不爱和大人物打交道，累，有些事后注意的提醒就懒得说了。
　　年轻女子上轿，片刻后掀开帘子，看见苏知行慢悠悠掂着钱袋子远去，念头转动，问前面一直老态龙钟昏昏欲睡的马夫：“刘爷爷，你看此人……”
　　被女子尊称的马夫捋了捋须道：“有些门道，可以招揽为小姐所用，不过，我更关心给小姐种鬼胚的必死之人。”
　　然后一个护卫就往苏知行离开的方向跑去，没一会了就跑了回来，一脸尴尬回复：“小……小姐，他说……他要去逛青楼，问小姐要不要一起……一起寻洞府宝藏。”
　　年轻女子没听懂，回味了半天，前面老马夫则掩嘴猛皱眉头，认真道：“小姐，你说要将他五马分尸，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