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女人剑

　　晋阳城中的清晨，不似其他城市，有铺子开张贩卖早饭。在城中，无论妇孺还是持矛的军士，吃食都是统一分配。城西的羊圈也专门有人把守，以免被偷了去宰杀了吃肉。在确保五十里范围内没有敌军或难民的情况下，还会赶出城池，放一放羊、马，虽然并州大地一片赤黄，几乎没有鲜嫩的青草可吃，但是羊圈、马圈每天还是要洗刷一遍的。
　　泫渊难得在没有军情的情况下还能起了个大早，在空无一人，犹如鬼城的晋阳城向北的主干道上独自一人负手漫步。背在身后的手，还拎了两坛酒，不时发出“叮当”的酒坛撞击的声音。前方巡城的持矛士卒见到泫渊，也无不是微微点头，喊上一句：“见过公孙先生。”虽说彭飞下过禁酒令，不过这可能只是相对他们而言，谁又会这么不长眼的去盘查抡起开山大刀差一点取了敌方战将性命的人？
　　都说胡人只认你的马上挂了多少个脑袋，并州军也只认军功。
　　泫渊走的也不快，脑中回想起昨夜的事，还是有些后怕，万一那姓徐的女魔头真和老方丈打起来，便是天大的祸事。泫渊心中清楚，这位双星殿的怪物徐雨乔就是一桶火药，用好了把敌人炸的粉身碎骨，用不好留在城中堪比自杀。
　　泫渊还是第一次看到踏元道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幸亏老和尚以一句不想伤及无辜的“认怂”，让女魔头兴致全无，意兴阑珊。
　　穿着一袭青衫提着酒坛呆呆的站在街角，看着远处的老铁匠光着膀子，用火石给烧铁的炉子引火。泫渊皱起眉来，走上前去伸出一指，一道雷光燃起火苗。
　　老铁匠也不正经看他，只是偷瞄了泫渊挂在身后的酒坛，拿出一柄弯曲的长矛，放在眼前比对曲直，嘴中没好气的言道：“没肉？”
　　泫渊“嘿嘿”一笑，把两坛酒放在打铁用的砧板上，伸手入怀掏出一用纸包裹住还渗出油的羊肉。献媚的言道：“我从彭飞师兄那求了好久，求来的。”说着，从仿佛无限大的青衫怀中又相继掏出一些腊肉和干饼。
　　姓李的老铁匠把那柄破损的长矛随手往角落里一扔，转身撩帘进屋去了。泫渊又赶紧捧着一大堆吃食和酒跟进了铁匠铺的里面。
　　即使天色已然渐渐大亮，屋内依旧昏暗，半截蜡烛立在桌上，频频摇曳。屋内杂乱不堪，也不干净，徐雨乔的那件墨绿色的外袍还随意的搭在椅背之上。
　　老铁匠先打开了一坛酒，放在鼻尖嗅了嗅，也不用杯碗，扬脖就喝。没有想象中酒水顺着嘴巴两侧的胡须泼洒，仿佛喝的很小心，一滴也不想浪费。喝过之后，带着一丝满足的表情，言道：“放心，她不在。”
　　泫渊陪着老铁匠也喝了一些，酒过三旬，姓李的老铁匠用手撕了一块肉扔进嘴里，撇了一眼泫渊言道：“有屁就放，惦记憋到啥时候？”
　　泫渊恭谨的问道：“您是高人，太和山都能上得去，也下得来。虽说不见得能以一人之力挡住胡人得黑龙军，但是从万军之中全身而退晚辈想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请恕晚辈直言，看您不像会把并州军的输赢放在心上，为何要帮彭飞守这晋阳城？”
　　不知是不是老铁匠不胜酒力，此时的那张老脸上隐隐泛红。他闻言又向碗中斟满了酒，却没举碗，而是看着碗中被烛光映衬而来的些许波光发呆了片刻，叹气一声后，才举碗一饮而尽。抹了一把胡须后，眼神之中望向门帘外透进的些许光亮，问道：“知道玲珑含烟剑吗？”
　　泫渊缓缓点头，恭谨答道：“略有耳闻，传闻和我那柄巨刀一样同是出自鬼匠之手。”
　　老铁匠言道：“一直以来不过是月华那个老道捧我们师兄妹二人而已，世人只知我们师兄妹二人从太和山脚一路杀上紫霄宫，却不知老夫曾被那个老道士一巴掌拍下太和山，受了内伤，不能动气。人老了，总是想着落叶归根，老夫自知再活不过几年。放不下的有两样，一是这间陪着我不短时日的铁匠铺。二是如亲妹子，如闺女一般的师妹。”
　　泫渊没有说话，拿起酒坛又替老铁匠倒满。
　　老铁匠继续道：“俺回到晋阳后，就一直住在这铺子里，替邻里打打锄头，撑撑马掌，赚几两碎银子买点酒喝，也不想去操心那江湖事。这天下是谁的，晋阳是谁的，并州是谁的老夫不感兴趣。但是，胡人要是打进来，屠不屠城的都不去想，我这间铺子肯定是没有了。这打铁的铺子可是俺年轻时的老丈人留给我婆娘的，婆娘死了，还不给老夫留个念想吗？”
　　泫渊差异道：“您老还娶过妻？”
　　老铁匠吹着胡子瞪了一眼泫渊，言道：“怎的？就不兴有女人对俺好了？”而后一双老眼眯起继续道：“再也没有哪个女人对我那么好了。”
　　老铁匠又将面前的碗中酒一饮而尽继续道：“俺师妹从小被我那个怪异的师叔宠坏了，自师父和师叔死后更没人管的了她了，俺也不想去管。老道月华总说修道修自然，啥是自然？男欢女爱这他娘的就是天性，就是自然！咱男人逛窑子吃花酒，叫风流，俺的师妹为啥就不行？她想当马匪快意恩仇，我不拦着，还帮着她把队伍拉起来。她喜欢年轻漂亮的男娃娃，师兄给她找来。可是俺没了之后呢？谁还护着她？俺双星殿最厉害的就是刀剑合壁！俺知道不能任由她胡闹下去了，传闻玲珑含烟是天下第一的坤剑，俺打铁一辈子知道人养剑，剑也养人，也希望师妹能变成一个正经的女娃娃，找个老实又漂亮的俊俏哥儿，相夫教子。开始四处寻找鬼匠让他再打一把更好的来，直到见了你的那黑不溜秋的大刀，才知道鬼匠已死，世上只剩玲珑含烟。俺们走的是以力证道的路子，所以就想着给师妹配把正经的女人剑。”
　　泫渊听到这里仿佛所有疑惑全部明白了，瞟了一眼椅背上的墨绿大袍，笑言道：“徐前辈好似用刀。”
　　老铁匠闻言也笑了，又是一块羊肉入嘴，随着嘴巴咀嚼，胡子一翘一翘的，而后瞪着泫渊言道：“你以为老夫没打过你那把黑刀的注意？”
　　泫渊闻言愕然，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只听老铁匠言道：“你进步确实神速，以你现在的年纪竟能把那黑刀操控到如此地步，昨日北门的事俺听说了，哪怕你与这黑刀之间再灵犀一分，那胡人头头的脑袋也就让你砍下来了，师妹用刀倒是霸气、刚猛，黑刀中暗含鬼神之力，正适合我师妹，只不过……”
　　泫渊急切的问道：“只不过什么？”
　　老铁匠不耐烦的言道：“只不过她是个马匪，她要想要那刀还能在你手里？”而后老铁匠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人老了就是话多，看在这顿酒肉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老夫看的出来鬼匠就在那刀中，你毕竟算是出门在外不能准确的按时辰以血养刀，俺看不见得是个坏事，这刀用一时可以，长久的用下去必遭反噬。”
　　泫渊想撇开话题，回应道：“昨日已经被地骧王的短刀砍出一道豁口。”
　　老铁匠嫌弃的看了一眼泫渊，满是老茧的手摩挲着残破的酒碗，言道：“你回去看看，今日那豁口是不是小些了？此刀杀人越多，便就越强，慎用。”
　　泫渊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老铁匠一抱拳，恭谨的言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老铁匠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死在战场上也算对得起这男儿身，只不过想死的值钱些。”。
　　此时，门外一阵吵杂，打杀的声音。
　　只听彭飞在安静的街道上高声呼喝：“把双星寨的马匪都给我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