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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山门，大殿，每过一尊菩萨，必燃三炷香；见一只善缘箱，必捐几百善款。一脸皱纹的执事和尚引领着我，来到后院二楼一角的方丈禅室。
禅室幽静，一桌一几一床，北墙矗两只明式书柜，漆色斑驳；案几左右是两把衣冠椅，铺着绣着万字花纹的棉垫；桌子在室中央，四面有四只鼓形绣墩。
我忐忑不安地在执事和尚身后，站在门口望着朴素雅致的禅室。迎门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上书：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笔锋老拙，笔力遒劲，看题款，原来是方丈的墨宝。
方丈从里间捻着花白短髯，款款步出，哦，女施主来了，欢迎欢迎。待我坐定下来，他亲自沏了一盏雨前毛峰。在我慢慢品尝可以清心，心可以清，清心可以，以清心可的茶水的时候，方丈喋喋不休对我宣道，什么心存有欲，欲火中烧，故善恶混淆，恶从欲生，久而久之，欲大则损，难免恶疾。而除恶疾之法，不要讲俗世，即便是佛界，也是众说纷纭。不过，万变不离其宗，顶顶要紧的，禁欲。
禁欲？佛家之语之于我，简直如堕五里云雾。方丈不管，他笑吟吟道，女施主不要嫌贬老衲闲话多，查施主之颜，观施主之色，已然邪气附体，你啊——不要急。出家人不打诳语，绝无虚言。
方丈一番话，吓出我一身冷汗。从小至今，我对宗教不大恭敬。尽管，许多人都叮嘱我，这事情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现在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师父，像这样，该怎么化解？
方丈合掌，诵道，阿弥陀佛，何以化解？化解之法，已奉施主，如若无解，真是机缘未到。
出了山门，见杏黄庙墙大书：南无阿弥陀佛。据传，江南一般寺庙用的这几个字的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弘一法师李书同。随意走了一段路，忽然想去公司看看。
TAXI在大门口不远处停下，我沿着侧门走进大厅。大门口吵吵嚷嚷的，我随便一瞄，张之虞正拦住章正鸣的车，手舞足蹈，嘴巴里面叽里呱啦，根本听不清爽她在叫点什么。
前台的胡莉丽跟两个保安，正站在张之虞身边，低声讲着什么，应该是在劝解。我忽然觉得这真是生活中的滑稽，于是，就坐在藤椅上，尽量让自己置身事外，笃悠悠望出去，仿佛欣赏一出活报剧。
车终于还是开走了，张之虞哭着闹着，被胡莉丽搀进大厅，我连忙回避进誊印室。透过门缝，可以清晰地听到张之虞带哭腔的声音，想甩掉我，谈也不要谈！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老爸，我和你讲，章正鸣不是个东西，世博会那个项目拿下来了，就想把我甩掉，你讲怎么办？
后面的话，我根本没心思听，更没有刚才的气定神闲，来不及想什么，迅即从誊印室另一扇门窜上楼去，一头扎入付副总的办公室。付副总见我一面孔的官司，把海泡石板烟斗轻轻搁在烟灰缸上，哎呀，小刘，你身体不适意，就在家休息嘛。
没心思接他这个话头，真的吗？章总还是拿下这个项目了？付副总讲，富海弄僵了，人家精卫好像捏准了我们的胛，市里也好像就等富海的标的超过精卫，连让我们再考虑的时间都没给，加上章总本身志在必得，就心急慌忙签了合同。
那、那、那世行的投资，什么、什么时候到位呢？
付副总摘下眼镜，用绒布不停地擦，刚才，正鸣就是去找詹姆斯的。这个里面像是有个问题，一般风险投资的常规，世行会要求，跟我们共同开发这个项目的，这个项目就是我们跟世行的合作项目。可是，我在跟詹姆斯谈合作开发意向的时候，他却坚决不同意，当时，我跟正鸣讲了这个疑惑，唉，他听不进去。
险些撞碎办公室的玻璃门，扑到写字台上我的电脑面前，打开，输入密码，调出前一阶段收集的精卫公司背景资料，一遍，两遍，读了又读，看了又看，总觉得这家公司没有理由拿不下这块地的，何况，这是他们进入中国以来，介入的最大一宗项目。假如拿下并顺利完成，对于精卫今后在中国，至少在上海的事业发展，实在是举足轻重的。
我太肤浅，太稚嫩了，始终无法理解精卫公司雷声大、雨点小的作为。想打电话给单晓婷，又否定了自己，在电话里面讲的清什么呢？所以，关上电脑，跑去寻付一炬，我真的十分的，不，不，十二分的不舒服，先回去了，麻烦付总跟章总讲一声，我恐怕要休息几天。
付一炬暧昧地笑了笑，我讲的嘛，你是要好好休息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下楼出电梯的时候，竟那么巧，偏偏跟张之虞撞了个满怀。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她，面孔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眼神定烊烊的。这个人老是弄些稀奇事情，把圆桌和藤椅摆在电梯门旁边，桌子上零食堆满，椅子上胡乱扔着电影画报，瓜子壳，糖果包装纸，散落一地。前台的接待小姐一脸鄙夷，对她直撇嘴。
闪开身之后，我仍旧直朝大门外走。张之虞在身后叫道，刘晓枫，你，不要走。
做什么？没有转身，我背对着她，自觉自己问话的声音很冷。
她走近我，讲，谈谈。
有必要吗？我又向门外移动脚步。张之虞反倒站住了，当然有。为什么没呢？
先出门的是我，随之，自然是张之虞。我指指马路对面的星巴克，逼视着她。她没有讨价还价，难得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讲，章正鸣是拿下这个世博项目好，还是不拿下好？这个张之虞还有心提这种问题，我没想到。
一个貌似率性的、没有丝毫城府的、跟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为了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一个腰缠万贯的男人，就可以起歹念吗？如此歹毒的女人，即使死一千次，也不为过。
不晓得。尽管碍于情面，至少是她老爸老妈的情面，我随口应了一句。听到我的回答，张之虞好像蛮兴奋的，林励输掉，你怎么看法？
谁知道？我厌恶地瞄她一眼。张之虞喉咙突然胖得凶，不知道，不知道，那你知道点什么？就知道抢人家男人，当我一无所知，当我戆大，其实就是想抢钞票。这是从小你的理想！
自从那个篮球中锋没跟你好，倒跟我好了，你就处处跟我作对，现在你是怎么害我的，你自己知道！
星巴克里面的目光，纷纷聚焦在我们身上，一歇扫我，一歇扫张之虞，扫视的目光里面有诧异，惊愕，疑问。面对张之虞的攻击，包括在场所有人的好奇，我自然不甘示弱。张之虞一听，像只跳蚤，一跳老高，放屁！刘晓枫，你、你血口喷人！今天一定要跟你讲讲清楚！你头痛怪我啊？你心脏不好，怪我啊？我、我有天大的本事，你真是抬举我了！
？？？？？？？？
烦归烦，日子还是要过的。要过日子，自己就要比人家多事情，譬如，定期检查身体。检查完后，常常要输血，目的是按教授制定的方案，正常排解我身体内部的毒素。这趟要不是吕医生的助手来电话提醒，靠我自己渐入佳境的健忘，还有懒人哲学，准不会自觉去做身体复查的。外加没奈何的，一想起二苯聚合酸这五个字，必会想到张之虞。想她丰腴的体态，为了我讲她有害人之心，能够跳到离地三尺，也真难为了她。以我对她所有的认识，总怀疑自己什么场合搞错，生生冤枉了少时的好姊妹。然而，我掌握的证据串成完整的证据链，无可怀疑地都指向了她。
胡思乱想着，终无确切的答案给我，阐明张之虞究竟是何许人也，人却已到济慈医院门口。我感觉这大门的守旧，不合潮流，也是一道题目。也许，是医院领导怀旧，门楼没有像很多医院一样，早已变化多端，它始终没有改造，仍是近百年前的样式：中国的飞檐翘角和欧式几何图案搭配，让不甚高大开阔的门面，另有一功，别有风味。
济慈不大，名医不多，头发已经无法地方支援中央的吕教授，应当算名忝其列。所以，坐在小小花园，享受没有消毒药水味道的空气，阅览几蓬草几株树的黄绿，欣赏一汪水的流淌，数十尾锦鳞穿梭水中，偶有一片或者两片落叶，悠悠然飘落水面，鱼儿争前恐后游将过去，倒很令人感慨万千。我很感激吕医生这个主意，也亏得他是这么一个散淡之人，才有如此的绝妙创意。若非在户外，又有他这么学识渊博的老者相伴讲话，医院门我再不愿意进的。一进门就要抽血，一抽就是十几毫升，抽得我汗毛凛凛。最最主要的是，等化验报告的分分秒秒，对我来讲，简直是度日如年。
哎，小姑娘，你晓得吗？原来你们富海的大老板，是怎么死的吗？吕医生用手帕撸了撸渗出油汗的秃顶，笑吟吟地问道。我愕然。自然，这种愕然里面，包含了很多窃喜的成分。相信自己当时的神情，除开一片茫然混沌，绝大部分应该是尊崇，渴望。因为，秃顶一面孔神秘地告诉我，他参加过李云死因调查工作。他的检查分析，以及结论，均被公安局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