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医生的神情恍惚，哀伤寂寥。值班医生不忍一看，轻声说:“现代医学发展迅速，可谓日新月异。”
　　“是啊，从肝脏移植到心肺移植，也是，克隆羊克隆牛都成功了。”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我能等到癌症攻克的那一天吗？”
　　“要努力活着，等到那一天。”
　　值班医生走了，姜医生躺在病床上，淡淡的消毒液味道，弥漫在鼻息间。姜医生静静躺在黑暗中，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外清冷的月光，隔壁床是空的，没有病人。听说姜医生住院的前一天，隔壁床的病人走了，子宫癌晚期。寂静的黑暗中，姜医生似乎看到汪红靓丽的身影。
　　那天，汪红红着眼睛说:“姜姐，别怕，先做手术，我认识一个人，也是子宫癌，都十几年了，到现在活的好好的。”
　　“姜姐，多想想姐夫和儿子，你不是为自己，你还有爱你的人，你要为他们想想。”
　　“姜姐，等你做完手术，我给你做好吃的。”
　　姜医生泪流满面，泪水流到嘴里，苦、涩、咸。过道里有人经过，脚步沉重寂寞，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冷，让人有种恐惧的感觉。姜医生一个人躺着，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丈夫带着儿子。丈夫坐在方凳上，一边削苹果皮，一边说:“一会儿我把儿子送到奶奶家，就过来陪你。”
　　六岁的儿子幼儿园放假了，是丈夫特意带到医院让自己看的。儿子趴在床边，天真的说:“妈妈，你的肚子里长了不好的东西，切掉就好了。别怕，我陪着你。”
　　姜医生柔声说:“妈妈的宝贝真勇敢，一会儿去奶奶家，要听话。妈妈的病好了，带宝宝去迪士尼。”
　　儿子欢呼雀跃，高兴的扑进姜医生的怀抱。丈夫侧过脸，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珠。丈夫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柔声说:“吃吧。”
　　姜医生笑着说:“没事，我的命硬。我要花光家里所有的钱才放心，省的留给下一任。”
　　丈夫和姜医生是一个单位的，丈夫是学药的，在医院药械科工作。丈夫不抽烟，不喝酒，很会疼人。听到姜医生的话，丈夫笑了，柔声说:“我挣的钱都给你花，我不花。”
　　原本今夜丈夫要陪床，姜医生说:“这里睡不好，回家好好睡一觉，做完手术才累人。”
　　丈夫带着儿子走了，丈夫抱着儿子，让儿子跟妈妈说再见。姜医生站在窗前，看着父子俩的身影变成小黑点。寒风中，姜医生觉得丈夫的背竟有些佝偻。此时，姜医生静静的躺在黑暗里，感受病魔的脚步轻轻走来，原以为自己最好的朋友会来，却没见到，美丽动人的汪红失踪了。姜医生睡不着，脑子里很乱。许多往事纷涌而至，汪红高挑漂亮的样子就在眼前。那年，令人惊艳的汪红走进呼吸内科。身材曼妙，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那天，汪红穿着黑色的长款连衣裙，傲气神秘，一路走来，一路惊艳。汪红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大方的看着周围的环境。直到看见护士苏冬兰，汪红的笑容灿烂靓丽。汪红说话的声音清脆悦耳，汪红说:“冬兰，你还记得我吗？”
　　苏冬兰高兴的说:“大美女，怎么能忘？”
　　后来，年终会餐时，那天，科室里许多人都喝醉了。男医生都围在汪红身边献殷勤，苏冬兰就坐在角落里，笑咪咪的看着。姜医生也喝了酒，看着男医生们殷勤备至的样子，听着年轻女护士们带着酸味的调侃。姜医生笑了。回头看见苏冬兰，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笑眯眯的样子。
　　姜医生走过来坐在苏冬兰身边，轻声说:“嫉妒吗？”
　　苏冬兰摇摇头。姜医生又说:“汪红当护士可惜了，她应该去当明星，把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奉献给全人类。”
　　苏冬兰依旧不语，笑眯眯的看着好朋友得意张扬的样子，目光温婉贤淑。姜医生觉得无聊，一个人去喝酒，那天，姜医生喝的烂醉。是苏冬兰和汪红送她回到宿舍，三人东倒西歪的走呀走呀，一路嘻嘻哈哈的笑着，闹着，唱着。汪红唱歌好听，声音清亮干净。唱歌也不跑调，像那么回事。后来，三人被调到一个宿舍。住在一起才发现，三人的共同点很多，比如都喜欢古典音乐，都喜欢诗词，都是文学青年。再后来，三人越来越亲密。往事随风，忽如白驹，许多细节姜医生都不记得了。今夜，三个好友只剩下一人，慢慢感觉生命的脆弱。夜沉沉，马路上偶尔传来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很快很短暂，那声音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姜医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许多事情在脑子里纠结缠绕，姜医生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自命清高的姜医生以为人生的路很长，她以为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走的清楚明白，走的洒脱肆意。直到上个周末，病理科主任，那个不拘言笑的老男人，看着姜医生说:“要不送到上级医院看看。”
　　姜医生平复一下心情，平静的说:“都是这一行的，说吧，我能承受。”
　　病理科主任抬手推推黑框眼镜，轻声说:“癌。”
　　姜医生头脑一片空白，闭了一下眼睛说:“早期？”
　　“中晚期。”
　　“谢谢！”
　　姜医生拿起桌上的报告单，转身走出病理科。姜医生的背影纤细修长笔挺，姜医生茫然的走回科室，坐在医生办公室。电脑显示屏的屏保是海底世界，五颜六色的鱼游来游去，色彩斑斓的海底生物在眼前飘来飘去。旺盛的生命力让姜医生突然崩溃，姜医生趴在桌子上，开始哭泣。同事们迷茫的互相看看，最后是邻桌的马医生，走过来拍拍姜医生的肩，小心的说:“姜医生，检查结果出来了。”
　　姜医生依旧趴在桌子上哭着。马医生拿起报告单看看，与周围的同事默默对视一眼。大家都没有说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最后马医生说:“说不定结果是错的，到省医院再去做一个。”
　　同事们低声符合:“是啊，再去看看。”
　　汪红就是这时走进来，柔声说:“姜姐，起来。”
　　汪红抬起姜医生的脸，用纸巾轻轻擦着姜医生满是泪水的脸颊。
　　汪红说:“妇科医生怎么说？”
　　姜医生说:“手术。”
　　“那就去办住院手续。”
　　汪红拉着姜医生起来，汪红回头对办公室里的同事悄悄示意，大家点头表示明白。汪红陪着姜医生去了妇科，联系好床位，又去住院部办手续。汪红跑上跑下一早上，中午又去食堂打饭。
　　汪红说:“姜姐，多少吃一些。”
　　姜医生已经哭红了双眼，姜医生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低声说:“我吃不下。”
　　“必须吃。姜姐，你也是医生，平时怎么和病人谈话的？姜姐，宝宝才六岁，你必须好好的，我问过了，星期二就可以做手术。这种手术咱们医院技术很成熟，成功率很高，别担心，起来吃饭。要不身体垮了，怎么做手术。”
　　“做和不做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手术后化疗，成功率很高。”
　　“那是早期。”
　　“中晚期也一样，又不是没有先例。”
　　那天，汪红早上一直陪着姜医生，吃过午饭，汪红说:“我得去上班了，科里最近人少，护长都急眼了。本来我想通知姐夫，不过我觉得还是你自己给姐夫说吧。下午让姐夫来陪你。”
　　后来，姜医生听说，下午科里抢救病人，汪红忙了一下午。下班时，汪红的老公开着红色的越野车接走了汪红，顺便撒了半桶狗粮。
　　姜医生睡不着，起身站在窗前，撩起厚厚的窗帘，茫然的看着外面。过道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走吧，我接好了。”
　　“嗯，我家那口子也等了一会儿了。”
　　“是啊，我也是男朋友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