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的大蛇

　　电子钟定格在晚上11点30的时候，银白的地铁呼啸着冲进了站台，在上下车的提醒音中缓缓停下将车门打开。
　　这是这个城市的最后一班地铁的最后一站，在这一站结束后，它就要前往车库，进行每天一次的检查和维修。早晨7点开始运行晚上11点半结束工作，不严谨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条地铁运行了已经有五年，时刻表严丝合缝，划在每一个需要地铁的上班族心里。
　　但今天，这个时刻表准定是要分开一条缝的，哪怕只是一小会，哪怕面临着被罚工资的代价。
　　坐在车头的司机心里是知道误点会有惩罚的，但他的手仍旧没有放到启动地铁的操作杆上，因为他的手正在用力地捏着一张照片。
　　他的头发稀疏灰白，鼻翼两侧狭长的法令纹几乎要延伸到下巴。他手心里的汗水微微沾上底片，捏照片的指节用力得发白。
　　而他的目光始终朝着窗外的站台。
　　最后一班的乘客并不多，很快站台里便变得冷冷清清。可他还是没有发车，他望着站台上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平静地等待着。
　　一个年轻的保安从站台上走过来，敲了敲车头的窗户：“怎么不走？”
　　“我停一会儿，一小会儿就行。”司机嘶哑地说。
　　保安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上夜班时队里前辈的叮嘱，望向司机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同情：“那好吧，但是别停太久啊老师傅，不然公司知道了，可不会管你是什么原因的。”
　　“谢谢，谢谢。”
　　不用再去问什么了，年轻的保安转身走了，于是这最后一站的站台似乎瞬间就冷清了下来。
　　LED灯牌还在循环着广告，但是已经没有人去关心。头上明晃晃的灯光在白净的瓷地板上折射，映出了八月底愈渐寒冷的气息。明明还是夏末秋初的时候，这世间不知怎么的却总是冷得叫人心寒。司机看着面前的显示屏，当最后一位乘客走出地铁站时候，他推醒了坐在他身旁阴影里的中年人。不等中年人说什么，他便将手中的照片递了过去。
　　“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找到她。”
　　中年男人郑重地接过照片，拄着手上的网球袋从地上站起来。照片上的人是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有着明媚的微笑和清新的马尾，手上抱着与她差不多高的网球拍，站在网球场上天真无邪：“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她还在这里？”
　　“我女儿不会出事的，我感觉得到，她只是在地铁站迷路了，刘先生……”
　　“但这已经第三天了不是吗。”姓刘的中年人叹了口气，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心中不好的预感说出来。
　　一个女孩消失在最后一班地铁中再也没有从车厢中走出来，这事情说来实在是太诡异了，与诡异挂上边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说失踪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三天，甚至当今天的黑夜过去明日的黎明到来，四天九十六个小时足以将一个小女孩拖入生命的禁区。
　　但当他抬起头望向那位已经泪流满面的老人时，心里头还是软了：“好了好了大哥，我会帮你找到你女儿的，你就回家等我的好消息嘛行不行？”
　　他的话语总是带着可以让人心安的力量，司机沉默了一下，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地铁再次发动，车壁与空气的摩擦声好若蜂鸣。刘子羽望着这列地铁驶入黝黑的通道深处，像是一道银白色的光最终湮灭于虚无。他背着网球袋站在冷寂的地铁站里，没由来地觉得这个夜晚很冷。
　　“这才是个老爹嘛。”刘子羽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而后他从站台上跳下，踏上坚实的铁轨。
　　虽然有着LED灯牌的微弱光芒，但供地铁行驶的隧道仍然像是一个没有任何光线的洞穴。深不可测、无法勘测。
　　人们总是会对自己掌控之外的事物产生本能的恐惧和想象，裂口女、无脸男、SCP基金会……那些靠谱的和不靠谱的都市传说，都是基于恐惧而产生的一系列文本。但这些都市传说并不一定全是文人编辑出的文本，因为有那么一部分人知道，这个世界允许拥有未知力量的人存在。
　　而世界在这种事情上往往都是公平的，所以总有些事物难以想象，总有些事情无法被掌握。
　　小女孩消失于地铁就是那些无法被掌握的事情，作为一个未知力量的拥有者，刘子羽很轻松地就将这件事情和恶鬼精怪联系到了一起。现在无法确定的是，掳走小女孩的未知生物到底有多强，以及，小女孩是否还活着。
　　周杰伦含糊不清的唱腔突然就响了起来，他急忙抓起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接通。
　　“子羽，晚上回来想吃点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手机那头响了起来：“我买了芹菜苞菜和豆腐，家里还有点五花肉。”
　　“就炒个苞菜吧，看看有没有粉丝，没有就买点一点炒了。”
　　“好的，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挂断了电话，刘子羽忍不住笑了笑，不论当下情况多糟糕，被人关心总是能让人感觉到温暖。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反季节性的寒夜里，手机那头带来的一丝丝的关心都像是一簇熊熊燃烧起来的火苗落在身前，热而不伤人，只是温暖如晚春。
　　就在这时，铺天盖地的红光从隧道深处迸发出来，不等他有所反应就将他纳入其中。于是一切都好像罩上了一层血红的滤镜，而罩上滤镜的同时整个世界也开始发生变化——滤镜下的地铁站不复整洁满是血污，原本光滑的隧道壁布满破裂的爪痕，而在原本该是坚硬铁轨的脚下，大大的红色指向箭头铺在松软的沙土之上，在黑暗上发着诡异的光，示意着每个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向着隧道的深处走去。
　　刘子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里世界啊，这是他最熟悉的场合。
　　“现在，游戏时间。”他轻声说。
　　网球袋拄到地上，从袋中拿出了黑鞘的长刀。隧道的尽头已经有了淅淅嗦嗦的声响。铁青的刀身上燃起炽热的金色火焰。寒冷腥臭的风从隧道深处冲来。
　　刘子羽拖着刀在黑暗的隧道里疾走，隧道里无数有着散发红光眼睛的生物被他的脚步声惊醒，发出尖厉的叫喊向他发起了扑击，而他根本懒得去看这种生物长什么样子。他如鱼般游走在铺天盖地的攻势，刀被他舞成密不透风的罗网，刀身上喷薄着怒火，将一切胆敢冲入身周三尺的生物尽数碾碎。
　　他的目光永远只盯着前方，他现在已经远离了站台处的那么一小段露出的隧道，冲入了极深处的黑暗里。这隧道的黑暗超乎想象，无论他刀上的火焰多么炽烈，火光也只能照亮他身周差不多两米的距离，甚至可能更小。
　　“够了，凡人！”隧道更深处突兀地响起一声巨响。
　　他的瞳孔猛地紧缩成针孔，巨大的危机感从尾椎骨直冲脑海。
　　刘子羽猛地旋转身子向一旁跃去，一道极寒的高压气流擦着左肩冲过，肩上的大衣结出了霜。
　　而先前那些对他发起凶猛攻击的生物发出不甘且愤怒的嘶鸣，之后便如潮水般退去。虽然身处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但刘子羽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整个隧道的空间正在变得开阔，就连空气中弥漫着的腥气也淡了很多。
　　地面在微微地颤抖着，铁与铁接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双巨大的眼睛从刘子羽眼前的黑暗中缓慢地显露出来，血红的颜色仿佛民间传说中的两盏鬼灯笼。再然后，从黑暗中露出的是青黑色的鳞甲与洁白的腹，两只肉球般的未发育完全的爪子分在两侧。
　　一条即将化蛟的大蛇？
　　刘子羽将刀收回刀鞘，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右手上腾起细微的火焰，用来拍去肩膀上的寒霜。
　　“这是我的世界，凡人。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欢迎你，你的灵魂里有种让人讨厌的味道。”大蛇俯视着他，满是骨突的脸上带着君王的威严：“所以，在我决定杀掉你之前，离开。”
　　“我觉得我不得不告诉你，前几年下来的新规定，建国后不准成精。”刘子羽双手拄着刀，冷冷笑着抬头望着大蛇：“另外三天前，外头的世界有个小女孩在这条隧道里消失了。我想问你，这件事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你不可能不知道，因为这里只有一个空间节点。你就是地头蛇，这片地方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你能比监控器都清楚。”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去关心一个蝼蚁的死活？”大蛇发出低沉的吼声。
　　刘子羽脸上神色终于有些严肃，这条大蛇的吼叫已经不是毒蛇特有的嘶鸣，而更接近于猛虎的低吼，这证明它的身体结构已经越发接近传说中的龙种，距离化为低血统的大蛟怕是只有一步之遥。在中国，自从营口坠龙事件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更多有关蛟龙的消息，那是最后一次龙类生物在世界上的亮相，从此之后几十年，这种曾在中国传说中屡屡被提及的生物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尽管在此之前它们也并不是经常露面。
　　但他并不害怕，开玩笑，见过死亡的人怎么会害怕一条还没化蛟的蛇？
　　于是他微微弓起了身子，更紧地握住了手上的刀。
　　“愚蠢的行为，比你更魁梧的人都是我的口粮，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大蛇感觉出了来自眼前渺小生物的轻蔑，易怒的本性使它发出了狂躁的怒吼。
　　刘子羽瞳孔微缩，而后他的脚下忽然腾起了金色的火焰花环。凶猛的热浪席卷着火舌，像潮水般地朝四面八方涌去。几乎同一时刻，黑暗中那些曾在大蛇指令下退去的生物亦如海潮吞没礁石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他压去。
　　火焰照亮了那些生物的样子，那是无穷无尽的花吻蛇，青灰色的鳞甲三角的脑袋，简直是那条大蛇的缩小版。
　　这些都是那条蛇的眷族吗？隐忍潜藏地底的里空间几十年，建造了一个地下蛇国。可是这么多蛇它们吃什么？它们靠什么生存？虽然说里空间都是自成一方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里空间都能够做到资源上的自给自足。特别是环境设置在地下的里空间，没有阳光没有植物，只有无尽的寒冷和死亡，那么如此庞大的蛇群到底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来不及思考，因为那条大蛇也发起了扑击，它张开巨大的蛇吻露出尖锐的毒牙，以自己庞大的身躯作为武器进行撞击，供地铁通行的隧道毕竟是太过狭小，大量听它驱使上前的眷族纷纷在它不分敌我的攻势下被碾碎。刘子羽贴着其中细小的缝隙进行躲避，但蛇尾像是一条铁柱紧跟着抽上，把他重重地砸进了岩壁里。
　　剧痛让他不禁惨叫出声，一根凸出的石棱洞穿了他的腰腹。
　　巨蛇狂笑着翻卷身子，钢铁般的身躯反复地拍击在刘子羽的身上，坚硬的鳞片重重地碾着岩壁，十几遍才停下。而后那些属于它的眷族争先恐后地扑上，黑压压一片淹没了被死死砸入岩石之中的男人。
　　枯涩难懂的吟唱忽然响了起来，下一秒，金色的火焰冲破了碎岩。
　　刘子羽从岩壁中跳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腹部的贯穿伤已经愈合到只剩下疤痕，但此时他已经几乎没有人的形态。金色的火焰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喷出，衣物早已经在之前的碾压中变成碎片，此时更是被火焰彻底焚毁，而在不着片缕之后的肉体增殖出了极薄的灰白色外骨骼，只余下脸部还保留着人类的模样。
　　“临时突破到三阶了啊，可惜力量却失控了……不，不对，你不是那些超凡者。”巨蛇疑惑地看着已经变成怪物的刘子羽：“很奇妙的生命形态，像是超凡者却又不是超凡……吾主应该会很感兴趣。”
　　话还未完，金色火焰化为一柄巨刀，刘子羽再度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