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兄弟

　　姜，丛两家，家主一个六品武官，一个六品文官，两位老爷同一天中榜，同一天上任，同一天成亲，同一天添了子嗣，连宅邸都是面对着面，二人又同爱绘画，相识多年，交情甚厚。
　　姜家老爷最爱远景，挥毫泼墨，磅礴大气，因此给儿子起名姜远。
　　丛家老爷更好近小细微之物，花鸟蛐虫，灵动活泼，得了个儿子，取名丛近。
　　也不知是不是着了名字的道，姜远和丛近自小就合不来，偏偏父母总把他们往一个地方送，因此二人从自家宅子前的大街打闹到了书院，从书院又打闹到了画苑，一天下来，二人总是鼻青脸肿，衣衫破烂地被先生赶回家。
　　锦画苑的舒云姑娘活泼可爱，热情大方，两家公子都看上了人家，嚷嚷着要提亲，但姜老爷和丛老爷皆是开明之人，教育自家儿子，只有人家姑娘也愿意，才能谈婚论嫁，于是姜远和丛近同时开始追求舒云姑娘。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新仇加旧怨，两人从小打小闹，升级为了大打大闹，言言不和，剑拔弩张。
　　寒来暑往，曦旦流光，这年，两家公子皆一十有八，相识十八年，也闹了十八年。然而，江流总有入海时，飞燕终将归巢去。两位公子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不计前嫌，一场变故，便让他二人再无机会吵架拌嘴。
　　正月十五，不仅是元宵佳节，更是清遥镇举行书画大赛的日子。丛家老爷门下汇集了远近各地的诸多画师，在此求技访艺，其中有位中年画师，天赋惊人又勤奋努力，甚得丛老爷欣赏，理所当然地推荐了这位画师参赛。不负众望，画师凭借一副《望万人街巷图》从众画师中脱颖而出，与锦画苑的另一位画师双双夺冠，被召入京城。
　　门下的画师入京，是莫大的荣誉，同僚纷纷前来庆贺，姜老爷与丛老爷交情深厚，自然也来庆祝。
　　姜远没有随父亲一道前去，他知道，自家父亲爱画之心不比丛老爷差，把自己送去第一画苑学习，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在画艺上博得赞赏，但奈何他就是不争气，故而只能在湖边喝闷酒。
　　丛近亦没参加，想来他自幼学画，父亲对他给予厚望，但自己不争气，让外人抢了风头，郁闷之下，只得跑到湖边喝闷酒，遇上了同在喝酒的姜远。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都没忘了奚落对方一番。但酒是个神奇的东西，半斤下肚，二人打开了话匣子，把这十八年来的酸甜哭来互相倾倒了出来。这才发现，二人的新路历程实在相似，只是脾气秉性不合；一斤下肚，二人已经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羌，啊不，姜，姜兄，先前给你找麻烦，是我的不对，兄弟在这给你道个歉，对不起啊。”丛近说道。
　　“哪————里的话，明，明明是我不对在先，对不起，兄弟。”姜远一手拿着酒坛，一手勾住了丛近的肩膀，“从今天起，你，丛近，就是我兄弟，以后我罩着你!”
　　“谢，谢谢姜兄。”吐着大舌头，磕磕绊绊地说道，“今后，咱兄弟一起努力，下回书画大赛，一定是咱们得冠!”
　　“对！”
　　丑时，姜家仆人和丛家仆人终于在秋水湖边找到了自家少爷，搭着酒气冲天，满嘴胡话的二人回府了。
　　姜远终究是个文弱少爷，酒醉一场，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一觉醒来，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去丛家看望丛近。
　　兴冲冲出了府门，却发现，对面本该像往日一样朱门大敞的丛府，已经被拆了牌匾，贴了封条。
　　姜远一把揪住身边扫地的仆人，问道:“丛府那是怎么了！”
　　仆人被吓得一哆嗦，口齿不清地回答道:“具体小的也不清楚，好像是什么勾结前朝党羽，叛国……”
　　姜远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乱作一团，像是一口气炸了几百个鞭炮。
　　新朝建立不过几十年，余党未尽，举国上下表面祥和，但暗地自有波澜。前朝遗寇以徽国天灾为由，暗示新皇登基有违天命，又有乡间野史传出南徽王的帝位并非兰哀帝禅让所得，而是以武力要挟，徽国统治地位岌岌可危，故朝廷上下谨小慎微，生怕与前朝扯上关系，落得叛国的罪过。
　　偏偏不巧，丛府那位夺冠的中年画师，正是前朝遗寇的后人，他在那副《望万人街巷图》中，藏了一个吊死在老树上的人，正是隐射了自缢在树下的兰哀帝！只因画作篇幅巨大，评选仓促，未能将画中人物一一统计，本来包括锦画苑在内，与画艺大赛相关的人物都该缉拿问罪，但丛老爷甘愿一人顶罪，又有贾家从中周旋，故上面只查办了丛府上下。
　　姜远再看到丛近时，他已在监狱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不知如何开口，但此时又不能不开口，于是姜远说道:“丛近，你永远是我的兄弟。”
　　丛近已然无力开口，他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再度望向姜远时，仍是少年时，那稚气未脱，善良的眼神。
　　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也永远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