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梦 上

　　早春四月，鹤山的桃花开得正旺，漫山遍野，如雾如霞，空气似乎也成了粉色。桃花掩映之下，藏着一座茅草搭的小院子。院子似乎很久没人打理，杂草横生，放酒坛的架子上满是灰烬。茅屋的门半掩着，简陋的屋内，唯有靠墙摆着的土炕十分显眼，此时，土炕上正躺着个人。
　　司空宝觉得自己该吃些东西了。
　　虽说她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感觉不到饥饿，病痛，但为了维持躯体的活动，要喝水，要吃饭，要睡觉，要保暖。现在身体生病了，她已经没力气为自己号脉诊治，本以为睡上几天就会好，但不吃不喝躺了许久，身体状况更差了。
　　躺在土炕上，她想，如果自己死了，在这鹤山上，会留下多少烂摊子。
　　正当这时，屋外的门帘被掀开，探出一个满脸脏兮兮，头发乱蓬蓬的小脑袋，乌黑的眼珠四处打量，瞧见了躺着的司空宝。
　　余光瞥见那个掀开门帘，蹑手蹑脚走过来的小男孩，司空宝心想：如果自己死了，那他就是第一个烂摊子。
　　“放开了吧，别偷偷摸摸的，我没睡着。”司空宝说道。
　　“哦。”
　　男孩怀中抱着很多东西，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司空宝旁边，将它们放在了桌上。
　　“宝姑娘，你好些了吗？”站在土炕边，男孩有些不安地问道。
　　“我没事。”司空宝无奈地伸出手，抚摸着男孩乱糟糟的头发，接着说道，“布置的功课看完了吗？有没有每天乖乖练功？不是让你去山上住几天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宝姑娘留下的书都读完了，杨爷爷后来又教我念了别的。李大伯教的拳法，每天都打三十遍。我…………”
　　“好。先前我留下的口粮可还足够？咳咳，如果不够了，让张小妹带着你，去山里采些……记得按时，咳咳——咳——吃饭，咳咳咳咳咳。”正说着，突然嗓子一痒，司空宝越咳越厉害。
　　“宝姑娘！”
　　“我，我没事。”
　　司空宝被男孩扶着倚墙坐了起来，理顺了气息。
　　“接着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男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许久，红着脸开口道，“我放心不下宝姑娘，听说你病了，张小妹，杨爷爷，李大伯，宋姐姐，宋婆婆他们都放心不下你。”
　　“…………”
　　司空宝没说话，感觉自己好像欠了债似的，压得喘不过气，可男孩的话，又让她觉得很知足，自己似乎应该再争气点。
　　“放心吧，现在我还好。”
　　“还有事吗？没事赶快回去，也告诉张小妹，杨爷爷，李大伯，宋姐姐，宋婆婆还有其他人，让他们不要担心。”
　　“其实，我……”男孩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又看了一眼瘦削的司空宝，说道，“我在山上采了很多东西，张小妹说这些可以做成好吃的，我想给你尝尝。”
　　“这……”
　　司空宝抓了抓头发，男孩不过7、8岁，身量还没灶台高，哪能开火做饭，张小妹活着的时候就心大，没想到死了百年，还是心还是那么大。
　　“可以尝尝吗？”男孩举着碗，看着一脸无奈的司空宝，小心翼翼地问道。
　　“傻孩子。”看到男孩手上一块块的烫伤，司空宝生气又心疼，她闭上眼，用力扯出了微笑，点点头。
　　“尝尝这个，张小妹说这个在春天四月份长出的嫩芽最好吃。”
　　男孩把跟他的脸差不多大的碗奋力举过头顶，递到了司空宝面前。
　　碗里的是几片绿色的不明物体，与红褐色的酱汁拌在一起。司空宝笑眯眯地拿起了一片。
　　“嗯，好吃。”
　　“那这个呢？”司空客又递过了一块烤得黑乎乎的东西。
　　凑上去咬了一口，意料之外干脆的口感。
　　“好吃。”
　　“还有这个！”
　　嘴里塞满了男孩递过来的食物，司空宝一边吃，一边点头。好吃，都好吃。
　　“真的吗？！”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男孩欣喜地问道。
　　“真的！比我做得还好！”司空宝很认真地说道。
　　捧起司空宝冰凉苍白的手，男孩也认真地说道：“那从今以后，宝姑娘就好好歇息，不要照顾我了，我会采药，种菜，做饭，让我来照顾你吧。”
　　眼前的孩子不过7、8岁，瘦弱得不像样子，但他稚气的脸上却满是坚定。反手握住少年的手，司空宝笑着说：“好啊。”
　　“宝姑娘，你生病了怎么不早跟我们说！”
　　屋外突来传来嘈杂的呼喊。没等二人反应过来，黑压压一片鬼魂便漂进了屋子。
　　“宝姑娘，你好些了没？”为首的老人问道。
　　“嗯，好多了。”
　　“宝姑娘，我们好担心你。呜呜。”
　　“遥儿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宝姑娘。”
　　“宝姑娘。”
　　“让大家担心了，实在过意不去。”司空宝本想起身道歉，但身体依旧虚弱，只得勉强躬身。
　　“说哪的话。”老人连忙摆摆手，“我们这群孤魂野鬼，如果不是有宝姑娘帮助，早就魂飞魄散了，见你生病，有帮不上什么忙，我们才过意不去。”
　　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想寻死，抛弃一切，实在是过意不去。
　　司空宝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七年后。
　　“宝姑娘，我又研制了新的菜式！你来尝尝如何？”
　　少年托着盘子兴奋地跑进院子。
　　又是一年四月春，院里桃花开得旺盛，司空宝采了好些，晒干酿酒。不出几天，便能品尝新鲜的桃花酒了。
　　“你看。”
　　一盘绿油油的东西被拿到了眼前。
　　看起来像是树叶，但被处理过了，一时间司空宝也认不清这是哪种树的叶子。
　　叶子被晾干了，又经过烘烤，口感脆脆的，配上梅子酱，苦味也没了。
　　“好吃。”
　　“对吧？”少年似乎很高兴，“今天不止做了新菜，还跟大伙学了很多东西，听说有种叫‘盐’的调料，之前做菜味道一直寡淡，宋婆婆说，有了‘盐’，菜就能更好吃了！真的是这样吗？”
　　“啊，嗯、好像是呢。”司空宝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弄到盐。”少年歪头，皱着眉说道，“听说市集上什么都有，那里是不是能买到呢？不过集市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啊，只在书中见过……”
　　“宝姑娘知道吗？”
　　“是、是呢。”转头避开了那双带着好奇目光的眼睛，司空宝将架子上的几坛酒挪了位置，“今年的酒要酿好了，你不是说烧了几个小酒盅吗，取来看看吧。”
　　“好啊，我这就拿过来！”
　　司空宝看着跑远的少年身影，无言。
　　司空宝的手天生娇小，似乎是为了让她拿着方便，酒盅也制得比一般的更小一些，握在手中刚刚好。
　　少年抱着桃花酒的酒坛坐在司空宝对面，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司空宝的酒喝了一盅又一盅，许久，缓缓开口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名字？”少年不解地歪歪头。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张小妹叫张遥，宋奶奶叫宋青栀，我叫司空宝吗？”
　　少年点点头。
　　“这是名字。为了方便区分不同的人而取的名字。”
　　“你也想要名字吗？”
　　“想要。”
　　“虽说名字只是个代称，张三李四，阿猫阿狗没什么分别，但是……”
　　“但是什么？”
　　司空宝站起身，轻轻敲了下少年的脑袋，接着说道：“但是你我无亲无故，逾规越矩给你起名字实在说不过去。”
　　“不如这样，你拜我为师。这些年教了你不少东西，叫我声师父，不为过吧。”
　　“师父！”少年喊得异常干脆，眉眼间满是欢喜。
　　“乖徒弟。”司空宝笑着答应，随后略加沉吟，开口道，“逍遥人间客天涯，无处为家处处家。叫‘客’如何？”
　　“为什么别人的名字都是两个字，三个字，我只有一个字？”
　　“那你跟我姓，叫‘司空客’。”
　　“好！谢谢师父！”
　　“嗯？杨爷爷是怎么教你的，为表尊敬，可要作揖行礼才行。”
　　“多谢师父！”司空客开心地站起身，向司空宝作了一揖。
　　“乖徒弟。”答应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