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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佃房湾的香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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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伯母是上吊死的,所以不能埋在近处的祖坟里,只能埋在五里外的佃房湾坟地,坟地旁边有一棵三百多年的香樟树,五六个大人合抱才能抱住。小时候只有过年烧香的时候才能去看看,想要爬上去准会迎来大人的一顿棍子加呵斥,没有理由,就是不能爬这棵树。
  “狗日的,老子细的时候都不敢爬这根树,你狗日的胆子猫了天了?爬哪根树不行要爬这根?”
  三伯母是明媒正娶的三媳妇,长得五大三粗但精明能干,那个年代的女人下地能干活在家能烧油茶就是漂亮的,三伯母无疑是最美的女人。可怜只生了大姐一个女儿,所以成了我公眼中的刺。
  我公脾气暴躁,稍有不顺气就是一顿狂风暴雨的烟杆。我公的烟杆有一米多长,大拇指粗,打在身上就是一道青痕。
  三伯母受不过打骂,只好回了岭下坝上娘家,一去一年多,三伯也不闹要去接她回来,我公也不开口。
  那时候我爹正在十几公里外镇上的县二中念高中,周末才能回家,美美的吃上两顿,又带上一罐炒熟的榨海椒去学校,就是一个周的菜了。
  一天三伯母挺着大肚子来到学校找到父亲,满脸泪涌看着我爹道:
  “你回去跟你三哥说一声,什么时间来某地,接我回去吧!”
  三伯母回来后不久生下我幺姐,幺姐生下来瘦骨嶙峋,哭闹不止,惹得我公怒气冲冲三天两头掀饭桌。三伯母一直忍气吞声不回嘴,直到幺姐满月后一条长陵挂上了房。
  我大伯母做饭要去园子摘菜路过三伯门口,向窗里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口不能言,一路跌跌撞撞飞逃找到二伯父,又是惊惧又是累,满脸眼泪气喘吁吁舌头打结只喊两个字:
  “快点,快点!”
  二伯父抛下锄头奔到家解下三伯母的时候,眼瞳都散开了,舌头伸出来老长,再也没有回过魂来。
  后来的日子三伯父一个人拖不动两个孩子,回到老房子跟我公住到一家,我大姐接过了三伯母遗留下来的不顺气,三天两头挨一顿烟杆。
  上坡放牛牛吃不饱,漫山追着骂着一顿打。
  牛吃了人家麦子,漫山追着骂着一顿打。
  吃饭撒了几颗米,漫山追着骂着一顿打。
  一直打到我大姐小学毕业了,上了初中,周末回家继续打,打到我大姐眼泪汪汪出门打工,我公似乎再很少打人了。哥哥姐姐都说我是最幸福的一个,只有我一个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公打过。
  我说其实我最害怕的还是公的烟杆,每次公下地回来了,或者是编背篼渊篼累了,直直身子长喊一声:“奶哟,妈个卖批哟。”
  我得赶忙屁颠屁颠的把公的烟杆拎过去,等他卷好烟装上了,我给他打火。
  五六岁的时候我喜欢看我公打草鞋,把装化肥的蛇皮口袋拆成线了,搓成绳子,然后教我。
  “这是马,这是鞍,这是角,先打鼻子。”
  我说:“为囔先打鼻子?”
  “先打鼻子才牢。”
  一边打草鞋一边唱我听不懂的歌:
  “一更一点上佛堂,想起亲生我的娘。
  我娘怀我十个月,磨得我娘脸皮黄。
  吃茶吃饭无滋味,一夜难眠到天光。
  生生父母恩难报,吃斋念佛报爹娘。
  二更二点上佛堂,想起亲生我的娘。
  我娘房中生下我,一盆血水浸衣裳。
  儿奔生来娘奔死,只隔阎王纸一张。
  生生父母恩难报,吃斋念佛报爹娘。
  三更三点上佛堂,想起亲生我的娘。
  我娘哺我三五岁,筹钱送我上学堂。
  寒冬腊月怕我冷,千针万线缝衣裳。
  生生父母恩难报,吃斋念佛报爹娘。
  四更四点上佛堂,想起亲生我的娘。
  我娘哺我二十岁,杀猪宰羊娶妻房。
  儿娶贤妻样样好,女嫁夫婿样样强。
  夫妻只说夫妻好,把娘丢在冷空房。
  生生父母恩难报,吃斋念佛报爹娘。
  五更五点上佛堂,想起亲生我的娘。
  我娘劳碌一辈子,为儿为女费心肠。
  操劳过度生了病,无法医治卧在床。
  生生父母恩难报,吃斋念佛报爹娘。”
  “公,这叫囔歌?”
  “这叫五更转,你们学校先生没有教唛?”
  “我们老师教社会主义好。”
  我公教我用蔑条编山羊玩,教了几次都不会,气得打我屁股:“狗日的,编耍的都不得行,二天大了你得行囔?”
  又教我破竹子,先破个十字交叉,放两根小棍卡着,用刀背敲,几下就破开了。这个痛快,我噼里啪啦一下午,把他砍回来的竹子全破完了,被竹子边划得满手血,气得他大吼:
  “狗日的一天就得行胀干饭,爬爬爬。”
  农活闲下来了邻居的文才公喜欢来找我公打长牌,我公抱我在膝上:“这是大一,这是大二,这是小六,这是小四。”
  “公,为囔牌上的一二三四跟书上的一二三四不一样嘛?”
  “不一样就不一样,哪来囔多为囔?”
  两个老头都藏牌,我公藏在鞋里,文才公藏在裆里。牌拿完一个假装腿上抠,一个假装裆里抠,然后把牌捏到手里一边摇头:“妈卖批这牌烂,又不得割。”
  我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数牌,数完了就咋呼呼喊:
  “你们差牌了,是不是又落了?”
  然后两个老头脚下肯定能找到几张牌。
  渐渐的文才公打牌走后凳子上都是湿的,一阵尿骚臭,我就喊:“公,大公走尿了。”
  公眼睛红红的吼我:“狗日的,你大公老逑了。”
  没两年,文才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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