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蹴鞠

　　大乾帝国分为十五道，除神都所在的京畿道之外，每道设一位观察使，观察使用半年时间在自己负责监察的一道四处看看，也许在这个州停留一个月，在那个州呆十天，尽管观察使在每个州城停留时间不会太长，但每个州城都会有观察使行辕，只是大门没有任何标识，一般老百姓只是从外边的士兵看出来这里边住的是大吏而非巨贾。
　　程忠父子将马交给守卫，守卫小头目显然认得程忠，立刻进去禀报。
　　“穿着櫜鞬服，只是与儿子二人？”刘堂身材有些臃肿，听得禀报先是一脸诧异，转而变得得意起来。“这程忠终于会办事儿了，虽然你非我属下，我官秩也不比你高，但也是尚书省下来之观察使，你总算来了。快，让他进来吧！”
　　程忠大步走进大厅，程羽紧随其后。“灵州刺史程忠，见过刘观察使。”程忠一身戎装，行军礼，这自认观察使为顶头上司的刺史礼虽只是一种不成文的礼仪，但整个大乾帝国的确大部分每个刺史都这么做，只有少数自命清高的刺史拒绝，因为观察使并非刺史上级，节度使方应受此礼！
　　程羽也行了一个叉手礼道：“程羽随父见过观察使。”
　　刘堂慢悠悠喝了一口茶，这才抬头态度傲慢的懒洋洋说道：“程刺史今日怎么有空来看看刘某这不讨人喜欢的观察使啊？”刘堂话中有话。
　　程忠平静道：“刘使到访灵州已有数日，程某因忙于救济灾民之事未能尽地主之宜，今日带犬子程羽前来请罪。”当日刘堂到来，程忠一是的确忙于公务无暇分身，二是他从心里瞧不起这个刘堂，所以连人都没见，接风招待是让下人老老实实按照规制做的四菜一汤送过去的，当时刘堂一看直接就摔了盘子。
　　刘堂心里骂道：“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儿？”不过当下是旱涝相煎的特殊时期，程忠用朝廷规制进行招待，又因忙于公务不能亲见，刘堂的确不好明面上说什么，于是微笑道：“这位原来是令郎，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犬子此次亦随刘某出巡，此刻正在后花园与仆从蹴鞠，程羽，你不妨前去，少年一同玩乐方不失兴致。”
　　程忠对程羽说道：“去吧。”程羽再次行礼向刘堂道：“那程羽便去了。”
　　剩下两人后，程忠向刘堂说道：“刘使，此次前来，程某也是有要事相商。”
　　刘堂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程忠继而说道：“灵州城内外灾民众多，然义仓与常平仓已开却未能满足所需，十数日前程某已上书尚书省，望能获得赈灾粮，可程某到今日未领到任何召敕，万般无奈之下，特来请观察使提点一二。”
　　刘堂显然猜到程忠屈身前来的目的，此刻不紧不慢说道：“程刺史可有上请仆射？”
　　程忠双眉一紧疑惑道：“恩师？”同时暗忖，难道这刘堂也是恩师之人么？
　　“程某心急，三日前曾用讯晶询问恩师。”
　　刘堂双眼一眯道：“仆射是否未曾有消息？”
　　程忠心里咯噔一下，恩师的确未曾回复，这刘堂如何得知？
　　刘堂阴笑道：“程刺史，你与仆射前段日子之事虽不能说是人尽皆知，但朝中还是不乏好事者。”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若不是仆射已将你弃之，我又如何敢如此辱你？
　　程忠站起身行礼沉声道：“某与恩师之事乃政见不一耳，然救济为国事，不可足一而论，某不知未见召敕原由，但此事亦为观察使之责，特请刘使不计前事，以灵州灾民计，以国运昌盛计，令义粮早日押抵灵州。”
　　观察使行辕后花园并不大，不足以建造一个标准的蹴鞠场，但玩一玩还是可以的。
　　一名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的后生，在人群中左突右冲，很是厉害，一脚将球射入球门，在场所有仆人高声欢呼，甚至包括对方球员，程忠看着微微摇了摇头，显然看不上这种哄着主子玩的比赛。
　　“你是何人？”被仆人簇拥的后生显然就是刘堂之子刘立，他得意之时看到一名陌生人显出一脸不屑，自然要找麻烦。
　　程羽不卑不亢道：“鄙人灵州刺史之子程羽，今日陪同父亲做客府上，足下可是刘郎？”
　　刘立听罢，有些玩味道：“原来是程郎，如此甚好，这些奴仆太过不济，你亦来耍耍，何如？”
　　程羽自然是不想一起蹴鞠的，跟那些奴仆一般千方百计哄刘立开心？他不愿。露点本事让刘立知道厉害？也没必要无怨无仇的下人家面子。
　　“蹴鞠非我所长，在此谢过刘郎美意，此次登门尚有要事，就此别过。”此前程羽不知这刘立是这种学艺不精又喜欢别人哄着乐的人，此刻他明白再不走万一与刘立发生矛盾，便不是什么理想的结果，于是作揖欲走。
　　忽然，一阵劲风扑来，低头作揖的程羽心感不妙立即躲避，却依然被球击中肩头。
　　刘立嬉笑道：“你所说之要事无非就是灾民、义粮之事，我言此事无果，若你与我蹴鞠且取胜，我便恳请父亲相助。”
　　程羽被对方用球这么羞辱，心中自然憋气，闻言后盯着刘立默不作声。
　　“从其口风，刘使不会相助应不假，但我与之蹴鞠并胜之，这小子是否会食言？若小子食言，结果不会更差，但若其能履诺，我便帮了父亲大忙，也罢，我便教教他该如何蹴鞠便是。”程羽心中盘算之时，刘立阴笑着跟身边的人说道：“昔日我哪有机会能取辱于日后之世封刺史？今日他可是自己送上门。”
　　刘堂女儿不少，儿子就刘立这么一个，甚是宠爱。养成刘立本事不大，却常以戏弄折辱他人为乐，但对于这从未谋面的程羽，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说当朝尚书省左仆射是程忠的恩师，就是程忠本身也是上州刺史，尽管同样为从三品的官秩，但从对朝廷的重要性而言，比起他的父亲观察使刘堂也是只高不低，而程羽将会是世封刺史，将来的路已经铺好了，他刘立呢？观察使可不是世封。所以按照刘立的性子，今日若是能在自家下人面前折辱一番程羽，自然是很快乐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都没有按照两人的计划去发展。
　　程羽从小习武，程忠给他找的师傅自然不差，他自己体格强健，又能吃苦练习，无论是敏捷性、速度、力量还是反应都远远高于刘堂这纨绔子弟，至于说到技术？开玩笑，程羽与朔方节度使麾下的边军打成一片，时不时参与军中蹴鞠比赛，最近一次的全军蹴鞠大比，程羽便是冠军队伍的得力外援。
　　所以刘立的下场可想而知，这不是比赛更不是娱乐消遣，简直就是横扫，一个人面对十几个人的横扫！
　　“使君！两位小郎君蹴鞠之时发生意外。”一名防阁禀告。
　　意外？程忠和刘堂均有些紧张，刘堂对儿子宠溺有加，他可受不了儿子有什么损伤，程忠恰恰相反，他担心的是程羽手上没个轻重。
　　两位父亲都还是了解自己孩子的。蹴鞠场内，刘立坐在一边，几名仆人照看着，左腿伸直，一脸痛苦，大声呻吟叫痛，刘堂和程忠赶到之时，医学博士也刚到。
　　“发生何事？”刘堂脸色很差，显然是压着火气。
　　博士检查着刘立的腿，刘立嘴里除了鬼哭狼嚎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名刘立的心腹仆人道：“回主人，大郎邀程郎蹴鞠，不曾想程郎……”这厮看了刘立一眼，刘立回了一个阴狠的眼神，他便胆子大起来说道：“程郎连输了几场，便气急败坏将大郎撞倒在地，大郎的腿亦摔折了。”
　　刘堂听罢，面沉如水，沉声问道：“博士，何如？”
　　大乾帝国在每州都设有医学博士、助教及几十名医学生，医学博士便是整个州府官方任命的医术最为高明之人。
　　此博士将刘立的左腿抬起看了两眼，便发现端倪，抬头看了刘立那痛得扭曲的脸一眼，又看着刘堂和程忠欲言又止道：“刘郎的腿似乎……”
　　刘立一直没有言语，此刻故意打断道：“哎哟，痛煞我了……如此疼痛难忍，博士你快开几副药。”
　　刘立这话说得博士哭笑不得，就算要治骨折，又哪里是开几副药的事？是要上夹板的。
　　刘堂不愿意再耐下性子，扭头质问程忠道：“程刺史，你父子二人今日前来，是设计加害我儿吧？”
　　程忠自然看得明白，“刘使君言重了，程某为何要如此作为？”
　　刘立大声嚷嚷：“是程羽，蹴鞠输于我，便仗着身强体健之利暗下重手。”
　　蹴鞠输？程忠瞥了刘立一眼，你可知道你这大话说得可是没边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程羽说道：“蹴鞠，我赢了，刘立心有不忿，自己摔倒诬陷于我。”
　　“聒噪！”刘堂忽然大吼一声，转而对程忠道：“此事不能善了，行恶事之人须有所惩，程刺史，你不会徇私枉法吧？”
　　程忠道：“某自然不会徇私，但此事若要惩罚程羽，也须带回府上查明之后再依照律例施罚。”程忠身为刺史，只要是发生在灵州境内的案件便都有审案权，而刘堂却没有这个权力，所以按理说呢，这个事的是非曲直最终不应该由刘堂说了算，而是应该由程忠说了算。
　　“带回府上？只怕你二人父子情深，事实难以查明，程刺史，你儿作恶，你须避嫌，否则便别怪刘某行使监察之责。”刘堂口气十分强硬，意思也十分明显——若你不在这里给个说法，就别怪我以你袒护儿子的名义把你给“监察”了，观察使没有实权，但就是厉害在当刺史有小辫子被抓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