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果我是K

　　这是第几次满怀期待地踏进一扇门，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自己的表演了？方桢说不清，却很快见到了负责自己本次试镜的三位考官。
　　化妆师申军……
　　编剧崔成末……
　　导演金明石……
　　都是熟人。
　　“来了，方桢。”
　　“恩，来了。”
　　化妆师申军看着方桢的扮相，眼睛一亮，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就像是在跟一个十分亲近的老朋友问好。
　　事实上，方桢的化妆技术在业内是很被认可的，因为他每次为自己试镜准备的扮相都能很好抓住角色的特点。
　　只可惜，方桢这家伙死脑筋，只愿当个演员，而对做化妆师没什么兴趣，他努力做扮相，也只是为了自己能表演的更好而已，这种状况让不少看出方桢化妆潜质的化妆师唏嘘不已，申军自然也包括在内。
　　“这身行头不错，不过方桢，你为什么要给K先生加一个无度数的黑框眼镜呢，虽然原剧本中并没有这一外貌描写，但你刚才一进来，我就觉得你是早期的K，那个手上没沾过血，仍旧心存热爱的简单少年。”申军有些兴致勃勃地说道。
　　“这是基于我对这个角色的理解。”
　　“哦？说具体点儿。”申军对方桢的期待更重了，编剧崔成末和导演金明石这时也一并看了过来。
　　“是这样的，在剧本中，早期的K先生是个热爱学习，也努力学习，却偏偏吊车尾的家伙，所以，他对学霸的感情是羡慕崇拜居多，而剧本中，K的同班就有那么一个******的学霸，所以我想即便K本身不近视，一副无度数的黑框眼镜也会成为他的最爱，因为这时对于还热爱学习的K而言，那位学霸就是他的偶像，戴副与之相似的黑框眼镜，就是K独有的追星方式，当然，这里面其实也有K的一份希冀在里面，更像偶像，或许就会成为偶像那样的杰出人才。”
　　“方桢，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苛，认真，并没有因角色不同而有什么变化，这点，很好。”化妆师申军还没来得及出声，旁边编剧崔成末就率先对方桢表示了认可。
　　身为这部戏编剧的崔成末很清楚，方桢刚刚谈的这些细节在剧本中不过是剧情末尾真相大白时K先生的一个回忆片段罢了，但方桢却几乎把其揣摩到了极致，他是真的在努力走近这个角色，而不是把其当作一个纯粹的剧本人物。
　　这样的演员，真是不多见了。
　　可……
　　崔成末微微一叹，看向了导演金明石，却见到金明石一边低头看着剧本，一边淡淡道：
　　“方桢，我这里给你段戏，你演一下。”
　　“好的。”方桢应是，默默等待着。
　　“方桢，现在你是早期的K先生，如平常一般前往学校，却在校园里目睹了欺凌事件，你不是当事人，而是远远观望的旁观者，是看着，阻止，还是逃避，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我这里给你三分钟时间酝酿感情，然后就开演。”
　　“是。”
　　方桢站的笔直，脑子里开始研究起这个剧情来。
　　早期的K先生在校园中目睹欺凌事件……
　　这并不是剧本中的剧情。
　　而是导演金明石对K的单独加戏。
　　这个剧情中的很多东西都是需要方桢去自行想象，自行发挥的，唯独他熟悉的K死死钉在中心，等着他去诠释，演绎，助其赢得新生。
　　这足够么？
　　恩……
　　足够了……
　　对一个演员，这已足矣。
　　如果我是K……
　　我会怎么做？
　　方桢睁开眼，看到一条路，一条兜兜转转通往学校的路，如往日一般。
　　而他的表演，也已然开始。
　　……
　　此时的K戴着乏味的无度数黑框眼镜，背着他那款式老土的双肩包，缓缓行进在去往学校的路上。
　　他的心情很好，因为他昨日刚刚独立解开了一道困扰他许久的难题。
　　这种雀跃的心情，让背着双肩包行走的K并不安分。
　　他勾着嘴角，难掩笑容，眼睛很亮，单纯清澈，肩膀上的双肩包随着他不断扬起的步子有序律动着，慢慢的，K轻声哼出了不知名的小调。
　　听旋律，那应是首童谣。
　　应该可以追溯到K更早，更美好的童年岁月。
　　但蓦然的，这一切都终止了。
　　因为K拐了个弯，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这份震惊，让他鼻翼上的黑框眼镜抖了再抖，连同他的身体，乃至心灵。
　　K很怕，连带着呼吸都猛的一窒，因为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
　　就算他之前听过相关的传闻，但传闻又怎么比得上亲眼目睹的恐怖。
　　这就是校园欺凌么？
　　K心里问了一句，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他睁大了一些眼睛，以让自己看的更真切。
　　然后，他的眼睛忽的一闭，身子嗡的一抖，得到了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
　　对，这就是校园欺凌。
　　在他眼前发生的……
　　就是校园欺凌！
　　K慌了，下意识退后，由于身体僵硬带来的不协调，他差点自己把自己拌倒，听着由自己发出的声响，K吓了一大跳，他掩耳盗铃地捂着耳朵，兀自抖了抖，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了不远处，生怕那边正在大笑谩骂，把好好的人当作癞皮狗一样往地上踩的可怕家伙们发现自己。
　　这一刻，K是恐惧的。
　　这恐惧让他忘了书本中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言之凿凿，只想着尽快逃离这片黑暗。
　　躲远点，再躲远点。
　　他真的怕这个。
　　怕被其生生吞没，连渣都不剩。
　　但很快，K的恐惧表情转成了惊疑，他又瞪着眼睛确认了一番，终于确认那地上不住哀嚎的家伙是他班里的那位学霸，他的偶像，他的明灯，他当下最想成为的那个人。
　　痛苦的情绪开始在K心中蔓延，他既痛苦着偶像的遭遇，也痛苦着自己在这样局面下的惊慌，恐惧，无能为力。
　　不！
　　他一定要做点什么。
　　不能就这么看着。
　　那可是，那可是……
　　他唯一坚信的亮光啊。
　　K打定主意，咬了咬牙，匆匆将自己的双肩包卸下，奔跑，大喊，然后用极其笨拙的方式将手上重量十足的双肩包抡起，砸出。
　　砸向那片黑暗。
　　砸向那片他所痛恨的……黑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K的形象也因此亲切实感起来，一切都向着虽然糟糕却仍有美好的方向发展。
　　但突然的，扔出双肩包喘着粗气的K面露惊恐，然后以很受力的方式向后重重跌倒，就像是被人实实砸了一拳。
　　砰！
　　K应声落地，他脸上的黑框眼镜也随之掉在一旁，不知是折了，碎了，还是彻底毁了。
　　时间在这一刻才真的静止。
　　只剩下K，只剩下天地间独有的K。
　　独有他的痛苦，独有他的凄怆。
　　独有他这段不灭的……黑暗记忆。
　　……
　　“方桢！方桢！”
　　K听到有人在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蓦的一呆，又浅浅一笑。
　　唔……
　　这出戏……演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