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君殿

　　周至人爱逛庙会，打记事起，便与古庙会结了缘。孩童时，跟着大人逛庙会，图的是买一张饼买一块糖买一碗豆腐脑；稍大，自个儿逛庙会，图的是与“鸡朋狗友”们玩个痛痛快快忘掉上学念书的烦烦恼恼；青年时，逛庙会的内容便多了起来，或是相对象或是看大戏或是给自己的新媳妇买花衣裳；壮年以后，领上孩子逛庙会，给孩子边买吃喝边讲述自己儿时逛庙会的七长八短五花八门；到了晚年，逛庙会的景况渐显悲凉：或是约上老伴或是跟着儿孙拄着拐杖“独来独往”……农村人一辈子，就这样跟着庙会走过来了！“十堡春来赛社忙，新年酒煮麦仁香。客来客去随心饮，坛口中安一管长。”这首题为《社酒》的古诗，写的便是周至民间过古庙会时的盛况。
　　眼看着距离楼观台二月十五古庙会越来越近，据说二月初十传说是老子也就是民间传说的太上老君得道升天的日子，也就是祭日，楼观台当地的人每年从二月初九到二月初十一都会举办祭祀老子的古庙会。周围各个村镇都会送扎纸或者大蜡到老君庙。黑蛋爷爷接了个去集贤镇疙瘩头村扎纸的活，爷爷叫上几个儿子一起去，黑蛋爸爸是老大，自然拉不下，老二身体不好，就叫了老三，老五和自幼跟随自己的大徒弟也就是黑蛋的钟秀伯。黑蛋还在寒假，也跟了去。
　　虽然是暖春，但是早晚还是挺冷。黑蛋爷爷他们被安排在小学教室里，几张桌子拼到一起就是通铺，大家晚上挤在一起也比较暖和。工作间兼休息场所。饭点自有村长安排到村中挨家挨户派饭，一家一天。生活条件好点的人家有肉有蛋，早餐通常是花卷，包子，煎饼，凉皮，稀饭，中餐大肉臊子细面或者捞饭（周至人通常把米饭叫捞饭），晚餐和早餐差不多，包谷珍子喝稀米汤管饱喝。条件差点的一般不会派到，即使派到也会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在农村人看来，能被派上饭在村子来说是很有面子的事情。意味着大家都认可你家婆娘饭菜手艺好，家里干净卫生。黑蛋被爷爷算半个工，但黑蛋不在乎有没有工钱，只在乎每天可以吃到好吃的饭菜。每天还没到饭点，肚子就已经饿得咕咕叫。时不时望着校门口，等着派饭的人家来喊吃饭。
　　人手多，做起来也很快，需要啥材料只要黑蛋爷爷开口，村长马上会安排人买来。
　　扎纸这活看起来比较简单，但各村为了在庙会上为自己村子长脸，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十里八乡的民间扎纸艺人这时候就很抢手，谁的手艺高，在庙会哪天一亮相，大家都能感觉到，口碑十里八乡都会传出去，那个村子的扎纸最好看，哪个村的大蜡最漂亮，哪个村的锣鼓最响亮。。。。。。。评头论足，无一而足。
　　老君庙位于秦岭北麓终南山，山上悬崖峭壁，怪石崚峋，石峡深邃，幽谷含秀。形成各种跌水、瀑布、碧潭、山泉多有分布，沿溪瀑布、碧潭、奇石、石洞溶洞无数。溪流时而穿林绕麓，漫石穿隙，喷珠溅玉。沿着道旁几近光秃的参天古木，拾阶而上，半山腰的老君庙，更显得冷清而萧杀。合抱老木顶端，偶有老鸦呱呱啼叫，振翅拍落残枝败叶，飘荡而下，尤显苍凉。香火繁盛的隋唐盛世不复再来，自宋元之后，传真教在此开山立派繁衍生息数百年，发展到今天，已近式微。偶有几个六七十岁老道士会蹲在屋檐下晒太阳。。。。。。
　　但二月初十古庙会，是每年老君庙最热闹的时节。老道士提前几天就开始打扫庭院，拭灰拂尘，恭迎山下各村镇香客膜祭拜。老君庙最主要建筑是老君殿，又名说经台（即老子祠），建于海拔五、六百米高岗上，相传老子曾于此讲经。始建于唐武德二年，距今已有千余年历史。
　　黑蛋曾经跟婆（奶奶）去过很多次，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中午吃饭，半山腰凿出一块平地，支起一口大锅，从山沟担来泉水，油松枝燃烧出火红的舌头舔着锅底。锅里滚烫的开水冒着泡泡，勤劳的老婆婆们自己擀的手工面条，和山上采摘的野菜蘑菇下进锅里，香气一会功夫就能笼罩整个山头。山上没有筷子，捞面都是就地取材，树枝树棍，只要直溜就成。一担笼一担笼干净的粗瓷碗，一层层摞起来。只要来的香客都可以在锅里捞面，管饱咥。
　　香客们晚上就睡在老君殿里，这儿一簇，哪儿一簇，身下铺着稻草，头下枕着蒲团，温暖的大蜡照耀着白胡子太上老君那慈祥的面容，更显和蔼可亲。这难得的静谧时光，黑蛋感觉要比山下的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好多了。睡梦中，婆会把黑蛋紧紧搂在怀了，不允许这家族中嫡长孙哪怕一丝儿着凉。
　　天麻麻明，黑蛋婆婆吴张氏就开始和其他老婆婆老道士们张罗，给老君披上新衣，店堂内张灯结彩，殿外的大铜香炉擦拭得更加铮亮，难得一见的香火这几天格外旺盛，硕大的香炉早已拥挤得水泄不通，一圈圈大虹蜡烛让殿堂外无比亮堂，虔诚的善男信女跪伏余地，口中念念有词，一边磕头，一边烧香蜡和黄表纸。祈求太上老君广施恩惠，信众们的大大小小愿望各不相同，有祈求生儿育女的，有祈求风调雨顺的，有祈求健康平安的，有祈求娶媳妇的。。。。。。。好像凡人所能想到的愿望，都能在万能的太上道祖老君爷这里得以实现似的。
　　黑蛋也有愿望，他想再见和爷爷一起扎纸去的那个叫疙瘩头村里吃派饭那家的姑娘。
　　疙瘩头村紧挨首阳山，是秦岭七十二峪之一田峪沟边上的一个小山村。
　　鼎鼎大名的首阳山历史上庙宇林立，景点众多，文化积淀深厚，曾经留下许多美丽的传说。首阳山之所以名闻遐迩，当与伯夷、叔齐有关。伯夷、叔齐乃孤竹国国君的两个儿子，其父死，遗命叔齐继位，而叔齐认为伯夷是长子遂让位于他，伯夷却认为父命不可违，便逃跑了，叔齐也不肯继位而逃。武王伐纣，车载着文王的牌位行军。伯夷、叔齐叩马进谏：“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忠乎?”卫士欲杀之，姜太公曰：“此义士也。”卫士就把他们赶走了。武王大会八百诸侯于孟津，渡河后陈兵于牧野，殷纣王发兵70万拒之，奴隶阵前倒戈叛纣，纣王自焚于鹿台，商朝灭亡了。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便隐居于首阳山，采薇而食，有妇人曰：“子义不食周粟，此亦周之草木也。”二人羞愤，绝食而死，葬于首阳山。历代对伯夷、叔齐推崇备至，称其二人为“二贤人”、“二君子”。首阳山下的疙瘩头村，继承了这种精神，温良敦厚，民风淳朴，千百年来默默根植于这片土地。打猎种田，与世无争。
　　吃饭的时候，记得大（父亲）好像询问过姑娘爹的姓名，好像是复姓司马。黑蛋之所以记忆深刻，是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两个字的姓。端饭的女孩和黑蛋年龄差不多，齐耳短发，上身小花袄，下身一条蓝色裤子，匀称而不臃肿，缝制黑色棉鞋上各绣着一对猫眼。尤其是女孩那双眼睛，清澈明净，像两湾水汪汪的葡萄。黑蛋都看呆了，旁边的五爸用筷子敲了下黑蛋的头，“快吃饭”，黑蛋这才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