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宗主 二

　　“多谢小师妹仗义相助。”公孙杰回头向柏小筠深深鞠了个躬，如今的他是真的佩服这个少女了，知礼聪慧不说，修为也高，只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将赵子华与刘通两人都给打趴了。说不定，只要一起齐心加把劲，让连云宗知难而退也不是不可能，到时自己也好给列位祖师爷有个交代，也不用背负亡宗之主的千秋骂名了，想到这里，公孙杰不由激动万分，抱拳的手也抖了起来。
　　这时柏小筠下正在一旁与苏欣儿整理凌乱的衣裙和发辫，冷不丁听公孙杰这么一句，红了红脸，手忙脚忙地还礼道：“宗主不必客气，我再怎么说，也是北辰的一份子，在宗门危难之时，帮个忙也是应该的，只是刚才出手鲁莽，还请宗主别见怪。”
　　“那有，那有，小师妹这是当机立断，出手有分寸，师兄我欣赏还来不急呢。”
　　就在二人相互吹捧正欢之时，一个粗嗓音突然插了进来：“宗主，刘通受得伤很重，我得送他到城里找大夫。”
　　回头，却是张恒抱着半死不活的刘通站在身后。
　　公孙杰看了看刘通那近乎苍白得透明的脸色，皱了皱眉，问道：“很严重么？”
　　“断了四根肋骨，估计心脉也伤了。”张恒一边说，一边一脸恼怒得看着看似人畜无害的柏小筠。
　　闻到此言，柏小筠脸色多少也有些挂不住，她没想到这些人的关系会这么复杂，当初要不是这刘通突然要对苏欣儿动粗，自己也不会下此狠手，但为了宗门以后团结，只好拉下脸对刘通鞠躬道：“这位师兄，刚才多有得罪，是我的不是，真是对不起。”
　　见对方服软，张恒的脸色大为缓和，可在他怀里的的刘通却是扭过头，冷“哼”一声，他心里不爽到了极点，一点也不想看到面前那年轻美貌的小脸，想他刘通这些年在北辰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借着出色的口才，几乎是八面玲珑，一呼百应。
　　他自小家境不好，如今虽然发迹了，可小时候被人羞辱的记忆怎么也磨灭不去，随着岁月的流逝反而更深刻了，这让他极度自卑的同时也极度自负，好掩饰那颗脆弱的自尊心。
　　可如今，却在自己的众手下眼前被这小丫头胖揍，自己的自尊心碎了一地不说，那张能为弟兄谋出路的地契也别想要过来了，这让他以后脸往那搁？而这一切都是拜这黄毛丫头所赐！怨恨与孤傲，让他怎么也不能把“原谅”这两个字说出口。
　　但就像他每次出事都会有人出手相救一样，也总会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张恒抬起右脚膝盖，轻轻捅了一下他的屁股，冷声道：“有你这样做师兄的么？！”
　　刘通不情不愿地扯了扯嘴角，才不冷不热地道：“是我动手在先，小师妹不必如此。”随后又回头对公孙杰道：“宗主，成王败寇，事到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又指了指身侧那些跟他过来的人，道：“可这些弟兄.....这些弟兄们，他们都是苦命人，入了北辰这么久，没享受过半天好日子，你说要赶走陈文龙，好！那我们赶，出人出力，如今事败，我们也不过是想为以后的日子做个打算，地契，我们就不要了，还请你高抬贵手，今日之事就不要追究，是我怂恿他们的，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
　　公孙杰看一眼还呆在广场上的众人，他们的眼神或麻木，或畏惧，或茫然，或怨恨，到底心头不忍，叹了口气，道：“走吧，想走就走！我公孙杰绝不敢对大家有半句怨言，没有抓住陈文龙，反让他与连云宗勾搭上，都是我的过失，以后要是能相见，我们纵不再是同门，也还是朋友，我公孙杰无能，愧对大家的厚爱！”然后“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向宗门、向那些北辰弟子磕了三个响头，扯着沙哑的嗓子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好聚好散！”
　　所有人都没想到公孙杰会突然来这一出，看到这位平时高高在上的老人就这样落魄无助的跪在自己面前，纵使心是铁打的，也不禁流下泪来，就连刘通也是默然不语。
　　“宗主，你不要这样，快起来。”张恒在一旁劝道：“其实大家都有责任。”
　　那些跟随刘通的北辰弟子也纷纷过来劝说，有些直接把他拉起来，可公孙杰只是一个劲地在哭。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开口道：“宗主，要不让我们留下来吧。”
　　“对，我们不走了。”有人附和道。
　　哭得正伤心的公孙杰心中暗喜，一边抹泪的同时一边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看了看众人的反应，结果没让他这一番辛苦演出白费，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迟疑的神色。
　　于是再接再励，扭足了劲继续哭，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死了爹娘似的。
　　这时，又有人说道：“弟兄们，留下来帮帮宗主吧，毕竟北辰也算是我们的家啊，就这么白白便宜了连云宗，甘心吗？大家都看到了，小师叔这么强，只要大家团结起来，不一定就怕了他连云宗。”
　　“是啊！只要宗门还在，怎么也比回家种田强！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
　　“不能让宗门就这样没了！”
　　“干掉连云宗！”
　　“干掉连云宗！”
　　“干掉连云宗！”
　　人群的情绪蓦然被点燃了，一声声热咧的讨论回荡在太极广场中，也让公孙杰大大宽慰——军心可用！
　　“大家安静！听我说几句。”公孙杰擦去泪水，在众人的拥护下，振臂高呼道：“诸位能再一次信任我，我深感荣幸，这一次，有小师叔回来，她的修为之高，大家都是看到的，更不用说还有她的师父冯云走冯师伯，请大家相信，宗门有难，他老人家绝不会就手旁观，到时若是连云宗胆敢吞并北辰，冯师伯一定会赶回来的！除此之外，我还会联络一些我的故交，还有那些对北辰有好感的宗门过来帮忙，到时大家众志成城，别说打退连云宗，到时再次复兴北辰，也不是梦想！”顿了顿，又吼道：“北辰万岁！”
　　受此气氛感染，太极广场上的众人纷纷像打了鸡血一样跟着高呼：“北辰万岁！北辰万岁！北辰万岁！“
　　看得目瞪口呆的柏小筠终于是回过味来了，这公孙杰分明是在演戏啊，因为她已经很明白跟他说过，她这个瞎编的所谓师父冯云走是不会回来的，可公孙杰还是利用冯云走的威名来鼓舞士气。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指责的，或许公孙杰本来是要放弃北辰的，但看过自己刚才的表现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作为北辰宗主，自然也不想看到北辰败在自己手上，为了把这些想要散伙的人拉拢回来，共同对抗敌人，只好演一出苦肉计了。
　　不久，这场闹剧终于圆满散场，大多数弟子带着满脸的激动回归自己的住处，张恒也以御剑之术带受伤的刘通飞下山看大夫，除此之外，还是有六个人是铁心了要离开北辰的。
　　对于这些人，公孙杰没有挽留，而是拿出钱袋，每人给了一银两子作路费，让他们回家了。
　　一时间，空旷的太极广场冷清了下来。
　　这时，公孙杰突然开口道：“阿修，你过来。”
　　听到这话，公孙杰背后的几个弟子中一个年纪在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浑身一颤，可还是没有抬脚。
　　“出来！”公孙杰厉声吼道。
　　“师.....师父，我....我我我。”小道童额头冒汗，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是你吧？啊？是不是你？”公孙杰转过身，缓缓问道。
　　“我......我.....我我.......”小道童也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的磕头。
　　“刚才吃饭的时候是你端的菜，也是你看到小师妹进来的，其间也只有你一人出去，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我的事，赵子华那斯了解得这么清楚。”
　　小道童还在磕头，“咚咚”直响，额头皮开肉绽，血染红了地面。
　　“我一直不敢怀疑是你，因为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一直把你当是我儿子看，你资质好，悟性高，除了你师兄老谢，这么多弟子中，我最看重的就是你，你说说，我倒底那里对你不起了？居然会出卖我，出卖你师父？”
　　小道童泪如雨下，颤声道：“是弟子糊涂，轻信了他人，还请师父责罚！”
　　“这些都是小事，毕竟人各有志。”公孙杰摆摆打手，凄然笑道：“其实我最想知道的是，那一晚，给陈文龙报信的，是不是也是你？”
　　闻此言，小道童抬头看了一眼公孙杰，正好对上他脸上一片冰寒，顿时心如死灰，连滚带爬地来到公孙杰身边，抱着他的脚痛哭道：“师父！师父，求求你，原谅徒儿吧！什么样的处罚我都接受，是弟子错了。”
　　“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么？你张师兄，刘师姐，还有阿龙和真真，都死了，特别你刘师姐，她对你这么好，什么好吃的都给你留着，临死之前都还惦记着那双还没给你做好的鞋，叫我以后少骂你。”公孙杰满脸痛心，道：“以前你犯错，我就当你年纪小，不懂事，可是你这次犯下的罪过这么大！你教我如何容得下你？”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真的错了，求求你别赶我走！以后我不会再犯了。”
　　“傻孩子........真是傻孩子啊！我怎么会舍得赶你走？”公孙杰伸手抚过小道童的脸，感受着他那稚嫩的轮廓，道：“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当年我在街角捡你回来的时候，你才不过巴掌大，脸上都是苍蝇，喂你粥也不吃，一直在啼哭，我怕你饿着了，在县城里给你找奶妈，找阿找，找了好久才有人肯喂你，那天的雨，下得好大哟！”
　　“师父，我......呃！”还没把话说完，小道童渐渐缓过脸的脸色徒然一僵，瞳孔放大，接着，鲜血从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里流出来，最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
　　公孙杰收回刚才放在小道童天灵盖的手，对身后惊惧不安的弟子说道：“运到梅岭，好生安葬。”然后一挥袖，头也不回的向上清殿走去，一边走，一边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哟！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一阵凉风吹来，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后，又掠过公孙杰蹒跚的脚步，他原来笔挺的背脊看起来驼了一些，几缕散开的白发在两肩随风飘摇，更显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