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波恶

　　江都府，又名扬州，旧称“广陵”。
　　据史书记载，吴王夫差在蜀岗之上筑城，因蜀冈是一片丘陵地带，故取名“广陵”，含“广被丘陵”之意，广陵之名由此而来。隋开皇九年，广陵始称扬州。隋炀帝时开大运河连接黄河、淮河、长江，使扬州成为水陆交通的枢纽，被誉为“淮左名都”，曾有“江淮之间，广陵大镇，富甲天下”之称。而后天祜十六年，杨隆演建吴国，以江都为国都，改扬州为江都府，改元武义。
　　而以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城东大街，此时却迥异往常的人迹寥寥，平静得诡异。
　　夏末未尽的雨水，混杂着秋天闷燥的气流，在天边堆积起浓浓的黑云，沉沉地压在人们头上，就连呼吸，都感受到压抑。
　　地面上没有一丝风。
　　“聚贤庄”三个斗拱大字旁的连串灯笼，纹丝不动。而大门前的街面上，闲人早已像闻风的鼹鼠般消退得一干二净，只有七八个身穿皂衣的弟子家丁，手持长短兵刃，凶神恶煞地在四处巡视查看。
　　街角处跑过来一条流浪的老狗，脏脏兮兮，瘦骨嶙峋。老狗看着庄户大门前的家丁，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而正在犹豫之间，突然鼻翼上嗅到了一丝肉香。在肚子和胆子的较量中，最终还是肚子告了胜。老狗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视线，绕到后院，觅了处墙根的破洞，钻了进去。
　　只见后院里，和死寂的前门完全是两个天地。
　　数十步宽敞的院子里，花被绿树之间，当中有座小凉亭，十几二十个各色衣着的江湖人士聚会其中。或是敞开怀抱大吃大喝，或是三五聚首谈笑风生，又或是两两切磋拳脚相交，总之热闹非凡。
　　“哈哈哈哈，我说游庄主，你这次召集我们这么多江湖好手共聚一堂，此志不小啊！”说话的男子一身墨色短打，双手腕上缠着八道金光闪闪的铁圈。
　　“那也是托赖你八臂金刚和其他各位好汉的赏脸了。要不我这小小的聚贤庄，哪有今天群豪云集的盛景？”主座上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笑着拱拱手，捏着颌下三缕清须，“再说了，我要是得了那好处，难道还会忘了诸位吗？”
　　“那好处真的有那么大吗？引得江湖上各门各派到处都在抢？听说就连官府都插手了。‘琴棋书画，帝王之家’，嘶......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哎，二哥，你可晓得不？”旁边一个身着青绿道袍的道士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推了身旁的另一个道士一把。
　　那道士跟之前那位，无论相貌和是打扮都是一模一样，看来是对孪生子。他也摇了摇头，接过话来：“不晓得。只知道这话当年是从宫里传出的，据说只要能破解其中的玄秘，就能获得宝藏，当上皇帝，荣登大宝！但这些年来，死在这句话下的江湖好手不知凡几，可宝藏呢？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谁知道究竟是金银财宝，还是武功秘籍呢？”
　　“呵，你们太行二怪在深山老林里闷了几十年，连现在皇帝老子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晓得个屁宝藏！”下首处的一个大胖和尚，袈裟歪歪斜斜地披着，一手拿酒杯，一手拿鸡腿，“照我说，管它是金银财宝，还是武功秘籍，都是臭烘烘的玩意，哪比得上香喷喷的美娇娘？要是胭彩楼的晴儿姑娘肯陪上贫僧三天三夜，就是给个皇帝我做也不换啊！哈哈哈！”
　　大和尚说着，一只油哄哄的手就要往身边走过的一名女子摸去。女子一个侧身闪过，花袖里亮出两把峨眉刺直扎手腕，吓得那和尚连忙缩回那禄山之爪。
　　女子脸上不见厌恶，倒是媚笑如丝：“好你个花佛爷，讨便宜讨到我胡三娘这来了！来啊，有种再来试试？”
　　花佛爷连连摆手称“不敢不敢”，引得亭内亭外哄笑成一堂。
　　游庄主站起身来，抬手虚虚压了下，说道：“不管那宝藏是何物，只要今天秦彦昭敢来，我就不信此子在手，他还敢不老实交代！”
　　众人闻言，望向亭中，角落处的地板上坐着一个男孩：梳着总角头，身穿一件普通人家的粗麻衣裳，圆头大眼，但眉宇间有着股上等人家的精致气息。面对众多充满着恶意和嬉笑的目光，依然肩张背直地坐着，眼睛里也未露出一丝惊惧或不安。
　　“来来来，游某人在此敬各位英雄好汉一杯！多谢各位远道......”游庄主回过身来，举起手中酒杯，向院中众人远远邀杯。
　　“砰！”
　　话未说完，从空中掉下一物事，重重地砸在桌几上，打得酒水、肉汁四下飞溅。
　　众人定睛一看，飞来的竟然是个人头！一个方才在门外巡视的家丁的人头！脖颈断处血肉模糊，竟是被人硬生生地绞断。
　　“是谁！？”八臂金刚一抹脸上挂着的猪肘子，恼羞成怒地冲出凉亭外大吼一声。
　　“哐！”
　　一声巨响仿佛在回答他的问话。巴掌厚的榆木大门被人从外一击而破！破片和碎板如同箭矢一般射入院内，靠近处的几位好手一边亮出兵器拨打，一边纵身后退躲闪。
　　破门处，烟尘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踏过门槛——
　　一双黑色薄底牛皮武功靴踩得地上的木屑砖碎“咔嚓”作响。来人稳稳地向院中众人走来，身上一色的素白的劲装，上面勾龙走凤，精致细腻，腰间系着一条犀带，头上缠着英雄巾，巾上正中嵌着一款翠绿的宝玉。再仔细一瞧，这男子约莫四十上下，宽额方脸，剑眉星目，下颌浅浅的络腮胡，显得英气十足，扫视众人的冷冷眼神中露出俾睨天下的豪情。
　　男子拖着一杆银枪步入院中，众人却像遇火的蚂蚁似的退散开去。血挡上的血顺着银光闪闪的枪尖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上，掉落在人们的眼里。看来就刚才宴饮的短短时间里，门外把守的家丁已经被他一人屠戮殆尽，下手之狠，下手之快，甚至连个进来报信的活口都没有！
　　“太傅！”
　　刚才还在一角静默的小男孩大喊一声，立身就想冲过去。身边的游庄主眼明手快，一手拿住男孩颈脖。男孩顿时感到一阵酸软，四肢完全使不上劲，但也没有破口大骂或求饶，只是双眼水雾蒙蒙地盯着屹立在院中央的男子。
　　“哼！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秦彦昭你这条没了主人的丧家狗。我呸！”八臂金刚手上发劲，一拳砸在亭前的石灯笼上。石灯笼顿时碎成几块，轰然倒塌，“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老子今天就让你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八臂金刚把话撂完，就要大踏步上前。旁边的花佛爷抢先一步，一手拦在身前。面对着八臂金刚恼火瞪大的双眼，和尚依然不改之前笑嘻嘻的态度：“佛祖面前哪有金刚说话的份儿？稍安勿躁，以和为贵嘛。”
　　花佛爷将油腻腻的手往袈裟上一擦，排开众人走下场中，面对来人，合掌宣了句佛号：“阿弥陀佛。秦施主......”
　　“头发少，废话多。”白衣男子微微咧嘴，冷冷一笑。
　　“什么？！你——”
　　“啪！”
　　手抬，枪起！
　　男子根本不答二话，抬手横挥，一丈长的精铁枪杆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花佛爷的脸上。和尚甚至还来不及起手格挡一下，方才没来得及喊完的半截话混着牙齿和血，喷溅到了半空，而整个人像是被千斤大锤轰击般打斜横飞出去，撞断院里一个碗口粗细的花木，重重地砸倒在树下的花丛里。恰恰正印了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夙愿。
　　霎时间，院内鸦雀，一片死寂。
　　“铃铃铃......”
　　老狗抬头看看亭檐下摇晃作响的风铃，嗅了嗅空气中咋起的血腥味，不甘心地望着散落在地上的酒菜，似乎感受到一阵寒冷，打了个哆嗦又缩了回去。
　　风，终于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