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雨幕

　　公元2309年，燧人号舰历103年，外壳破损第3天。
　　18:04。雨。
　　明月都市里下着细小的雨，都市里的人纷纷在天台、走廊里摆满了接水的坛坛罐罐，因为自来水费很贵，这种中央气候“派发”的免费水很受大家的欢迎。
　　这个时候身材还很贫瘠的风小露穿梭在这些走廊里，她披着婴儿黄的雨衣，走在布满水渍的铁台阶上。
　　这是一条通往城市角落一个酒馆的路，老实说那家酒馆的酒极其难喝，因为它所用的原料基本都是农场压制食物之后的糟粕，但这难不住大量没钱又想喝酒的社会渣子。
　　各色人等汇聚，于是无数可靠不可靠的信息漫天飞舞。
　　风小露到这里来就是想寻找一些消息，关于大姐，大姐回家之后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出门不见了，二姐很担心她，让风小露出门寻找一下消息，毕竟她经常在各处兼职，有不少的信息来源。
　　可自从外壳破损，大量物资和人口逸散之后，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一片压抑之中，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小小的，但风小露还是能隐隐听见雨中有人的小声说话。
　　“听说了吗，17号农场停运了，因为操作的人全部不见了，你知道这事吗？”
　　“知道，听说是作物里出了一种奇怪的虫，肚子上长着一张嘴，可恐怖了，我舅舅就是附近的19号农场，现在农场里都放假了，生化组都进去调查了”
　　“有什么结果吗？”
　　“唉，生化组死了好几个人，全部是头被咬掉了，我舅舅都不敢上班了”
　　“真惨”
　　......
　　风小露加快速度走了过去，可雨中那些看不见的人仍然不断的有小小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三天前就是这样，她总能在不经意间听到细小的声音，就例如，昨晚听见二姐被子里细小的喘息......
　　风小露想到这不自觉的红了脸。
　　啪，她居然不注意踢翻了别人的储水小罐，罐子翻倒滚下台阶在这雨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自知糟糕，她连忙逃跑起来，可越是奔跑，她的心绪越是迷乱。
　　周围越来愈多的声音如同潮水涌了过来。
　　“立正！敬礼！这位是你们新的长官，现在将带领你们进行为期三天的训练，训练结束诸位将前往新的岗位……”这是附近的卫队领的声音，不知道这种万年不变的基层卫队有什么好训练的，那些士兵不就只是酒馆常驻吗?
　　“呜呜呜，你医术这么差，怎么也会被招募呢?不是说好就像往常一样报个名等待被刷下来吗?我们的婚礼怎么办?……”风小露抬头，发现自己果然在一家叫做“华家圣手”的小诊所招牌下，这家店开在小巷子里，今天也没有开门。说起来，这家小诊所里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准老板娘，说是“准”是因为这个废柴医生老是说自己要干出一番事业然后娶她而拖延婚期，以至于两人都龄至三十却只是恋人。
　　那个医生真的是个废柴，人家都等你到三十了，还会在乎你废吗?
　　“死亡……死亡……死亡……”临近医生阁楼的一个午睡魔法学社，最近里面混进去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大个子，人很呆只会呆呆呆三个字，被好心的学社老板娘收留了。
　　风小露转过一个拐角，雨有渐大的趋势，她的黄衣在铁青色的雨里很是显眼，随着脚步她离那家酒馆越来越近了。
　　“……舱段已经全部舍弃，士兵阵亡1200余人、将官4人，其中包括小泉司令，也正是他下令舍弃……”这段声音来源很远，以至于有很多东西都听不清了，但可以明白的是，似乎外壳破损处的损失极大，但现在政府仍然没放出具体消息。到现在为止，她还是相信政府公告的，虽然是为了防止恐慌蔓延，政府选择了压制部分消息的手段，但风小露并不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燧人社最新消息，18号农场研究出现重大突破，可循环式光罩改进得到1%效率提升！”
　　“生化防治组最新提示，变异细菌与万用病毒仍是造成死亡的最大敌人，请勿食用辐射照射食品”
　　“死亡……死亡……死亡……”
　　“（咔擦咔擦电流声）”
　　“求助！17号舱段求助，啊！我的手！它在吃我！……”
　　“宇宙能源辐射帆最新情报，面朝宇宙，春暖花开，本周宇宙忽明忽暗背景明灭，周星座处女座运势不佳，桃花运却一反常态的极好，宜出行忌不对称图形与乱七八糟的字母……”
　　“第二熔炉能源一切正常，（电话挂断声），对A！要不起”
　　“恐怖虫子已经突破至16号农场，啊！我被妻麦吊起来了！救我！”
　　“（呲呲呲）（朦胧的歌曲）夜明月～夜明月～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
　　“我的腿！我的腿！它在吃我！……”
　　“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磋跎了青春～”
　　“啊妈妈！（背景里很多人在哭喊）”
　　“啊～啊～啊～（黑暗巷子里站街女的浪叫）”
　　“晓色朦胧倦眼惺忪～大家归去～”
　　“（呲呲呲）我想回家……”
　　……
　　风小露站定在了酒馆门前的灰色垫子上，雨帘在她背后，仿佛把各种嘈杂的声音都隔绝开来。
　　定了定神，调整好表情的风小露推门而入，与门口熟识的瘪三击过掌，她穿过了里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或许你以为这股气息是酒臭或者各种大汉乱七八糟的体味，是的包含这些，但在风小露眼里，这股气息是“明亮”，是区别与屋外的雨幕，是与那些铁青色房屋与楼巷完全不同的东西，在这满是臭味的地方，你可以看见人情味。
　　就像门口那个守门的瘪三，无恶不作，但熟识了之后也只是因为你请了一杯啤酒就可以第二天为你拼命的人物，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你拿我当兄弟，别的不好说，我就为你两肋插刀”，话里话外都是情义，也算难为他这个混混还懂个成语了。
　　风小露熟练的走进了吧台后面的小门，然后换上酒保衣，个子还算高挑的她便站在吧台后冒充英姿飒爽的小哥了。
　　“小九，给我把这杯mark2给门口鸡哥端去”风小露低沉着声音，听着浑似一位青年男性。
　　“哦哦！”吧台后面闪出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她就坐在吧台后面以至于平时根本看不见。
　　小九麻利的端起风小露调好的酒，然后向外面走去，她的走路姿势有点怪，仔细看之下会发现她的肚子居然有些凸出，看起来像是怀孕了。
　　她送完酒，关上内门的时候对着外面鞠了一个躬，但很明显有些鞠不下去，额头有细小的汗珠。
　　“多谢”风小露微笑点头“今天你早点休息吧”
　　“不不不，上个班次我也只是坐着休息而已”小九连忙摆头。
　　听她已经拒绝便不再相劝，风小露开始今天的“工作”。
　　不多时，一位看起来大腹便便的小军官走了过来，这个军官军衔小之又小，但他却仍旧穿着军服并在胸面前别上了不少的勋章，尽管那些勋章新兵蛋子都有。
　　“军营消息，老价钱?”小军管说。
　　风小露挑眉“价格可不是我们定的，而是看价值的，您不会不懂吧?将军”
　　小军管听到将军称谓明显开心不少“知道知道，我先支出几条”
　　“请您写在这封信纸里，我会递交老板进行价值评估”风小露说。
　　小军管打了个响指，领过信纸，走进一个小隔间刷刷写了起来，临走时拿走了风小露的笔没有还。
　　两条信息。
　　一：“军队招募，只要年龄适合，无论是否符合其他要求，一律录用”
　　二：“本社区有一红色潜逃人员，性别女，其余情报不明”。
　　就第一条信息有点用，估计卖专门蹭参加卫队费的人渣还能卖几十块钱，第二条完全就是废话了，现在社区什么情况?没有几十个红色黄色潜逃犯该怎么在社区界立足?你去问问，数量最低的社区有几个人居住，那都是机器人住的地方，无聊死板挑战人的耐力。
　　“请您慢走”风小露说完这句话收下了信封，放进桌面下的屉子里时顺手拿出一支新笔来。
　　后面陆陆续续的来了几波想要交易信息的人，但基本毫无价值，小九似乎站着有些吃力，她再次坐在了柜子后面的小板凳上，察觉到风小露看她就仰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标准的傻白甜笑容。
　　小九的原名并不知晓，只知道她其实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大小姐，本来过的衣食无忧，照片里从小到大都是美丽的蓬蓬裙，结果自古美人爱傻逼，她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一个穷小子，家里反对就不顾一切的跟着傻逼跑了，落得现在这番境地，都怀孕的要生小孩了还得出来工作。
　　不过好在她的性格十分柔软，十几年的无忧生活让她相信一切，对谁都是灿烂的笑脸，落到这片有“人情味”的酒馆也算运气不差。酒馆老板给了她轻松的活，端茶送水，大小姐温柔气质的她做的格外顺畅，连守场子的鸡哥都暗暗的服她一手。
　　“你家男人今晚来接你吗？天气表上说今晚是大雨”风小露问的心不在焉，她现在其实很迫切的想要有人来交易一些关于外壳破损的事，但现实往往与意愿相违。
　　“会啊，他早上说过一定会来接我的，不过最近他似乎在忙什么大事情，连家都不怎么回，如果不能来接我，我也能理解的”她说着，扬起了脑袋看了一眼酒馆的窗户，雨点滴滴，光线幽暗。现在时间是傍晚了，早就过了小九下班的时间，连风小露都来上夜班了。
　　“我把我的雨衣借给你”风小露说。
　　“好的，谢谢，我会在明天你下班之前就赶回来还给你的”她双眼很是明亮。
　　“好，早点回家，我让鸡哥送你一段路”风小露说，现在吧台前没有人，因为小雨的原因，酒馆里基本只有熟客，鸡哥离开几分钟应该没多大问题，风小露顿了顿，跟进吧台后面的换衣间“来，我帮你穿雨衣”
　　那件明黄色的雨衣套在了体型娇小的小九身上，小九对着整理着里面的衣物，大小姐始终是大小姐啊，即使现在裹在泥地里，她就是裹着泥也气质出尘！
　　“小露”她直视这镜子，似乎在审视自己的妆容。
　　“恩？”
　　“我...我听见酒馆里有人说......”她的脸有点红。
　　“他们开的黄腔你别听”风小露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他们没说黄段子...他们说...他们说...”
　　“说啥?”
　　“他们说你喜欢...”
　　“？？？”
　　“他们说你喜欢女孩子！”小九鼓起勇气直视等身镜，说话的架势仿佛在临江赋诗。
　　“哈？”风小露摸她秀发的手一愣，顿时不知该挪向何处，但一看镜子中小九严肃的架势不有一笑，心生调戏“是啊，女孩子多好，香香的，可以温柔又可以很酷”，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的模板是大姐和二姐。
　　“真的真的？”小九瞬间转身。
　　“真的真的”风小露笑，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我我我，你帮了我好多忙，不管是工作也好，平时生活也好，书本上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是我没有涌泉啊，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报答你！”小九说话如同机关枪，她整个身体都要倾过来了。
　　风小露一惊，这个状态.....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从小我的所有家人都说，九儿好漂亮，长大了肯定是要当舰长夫人的，虽然可能是恭维话，但是也不能说明我是丑的吧，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小九的脸靠了过来，她虽然最近缺少保养但天生丽质实难自弃。
　　“你在想什么？！”风小露忍不住的后退。
　　“如果是小露的话，可以的哦，而且小露是女孩子，我也不算是出轨了，我好爱我丈夫的......”小九仍然自言自语。
　　“！！！”风小露脑袋宕机一秒尚未重启成功，面前娇小身影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身而上，蜻蜓点水般在她的嘴唇上点了一下。
　　咚咚咚啪！风小露连续后退然后被绊倒栽进了一个脏衣桶里。
　　“嘻嘻”小九捂着嘴巧笑倩兮。
　　风小露圆睁着眼，望着似乎谋划得手的小九，震惊之余似乎生出着莫名其妙的心绪。
　　“嘻嘻，小露别送我了，我自己去请鸡哥哦”小九伸手把风小露从脏衣桶里拉了出来。
　　然后不等风小露说话，她满脸开心的拉开了更衣间的门走了出去，边走还便跟熟识的酒客打招呼，灿烂的笑容如同太阳一样。
　　她拉开酒馆的里门，外面雨幕的声音一下涌入风小露的脑海。
　　风小露听到一声轻微的机械扣动声。
　　门开了。
　　砰！一声枪响，瞬间绽开的枪火如同盛开的花。
　　守门的鸡哥的脑袋在这声枪火中瞬间爆裂，鲜红的血花夹着白色浆液喷射，他身后的小九也应声倒了下去。
　　风小露前面两米的镜子突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