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空 新

　　早晨7点接到家人的电话，说父亲病危了。我冷静地订机票、赶去公司请假、交接工作，然后倒换各种交通工具往家赶。一路上，我脑子里全是上次跟父亲视频时他的样子，他坐得笔挺，看我们几个子女在视频里你一言我一语，一家人好开心。家人打电话只问我到哪了，我也不问他们父亲现在什么情况，这样心里才存有一丝希望。
　　紧赶慢赶，回到家已经晚上9点半，包都没放直接向父亲的房间走去，心里想着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父亲躺在床上吸着氧气，声音微弱但还能叫我一声“红红”，每次打电话或者发视频给父亲，他接通后都是先叫一声“红红”，这次也不会例外。
　　然而，我看到的是父亲笔直地躺在地上，身子底下只铺了一张凉席，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布衾，戴着寿帽，双眼紧闭。只是父亲一向怕冷，却把他放在这冰冷的地上，他怎么受得了?
　　弟弟蹲下凑近父亲说：“爸，红红来看您了，一家人都到齐了，您安心地走吧，！”
　　“姐，先来磕三个头。”弟弟起身叫我，我才发现自己一直蹲在父亲的身边，一声未吭却已泪流满面。
　　嗑了头，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趴在父亲身边嚎啕大哭，我抚摸着父亲消瘦却慈爱的脸，希望他能醒过来。
　　“爸只是睡着了，为什么放地上啊？”我一边哭一边吼，家人都来拉我，我奋力地推开。“爸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啊？为什么不让我见您最后一面？现在我该怎么办啊？我没有爸爸了……”但无论我怎么撕心裂肺，父亲他都没有再睁开眼睛看看我。
　　晚上，我们守着父亲，父亲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冰冷僵硬了。我坐在地上父亲的身边，默默地望着父亲那熟悉的面容，想着父亲在时的每一个场景，无法接受父亲走了的事实。父亲就在我的面前，我却再也没法为他做些什么，这样想着，眼泪又糊住双眼。
　　父亲这几年一直都饱受慢阻肺的折磨，生活在病痛之中，这让原本就沉默寡言的父亲变得更是不愿出门，这几年几乎是一个人呆在他自己小小的房间内。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也曾问过父亲生了这样的病身体越来越差可怎么办是好，父亲说顺其自然。父亲说得淡然，我却懂得他话语中的遗憾，他这么清高一个人，对家人的爱与不舍都是内敛的，面对自己可数的人生时，慢慢煎熬，怎会没有遗憾？无奈病痛无法分担，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一天又一天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父亲一定是带着遗憾离开人世的，母亲说，父亲临终前一晚一直念“一场空，一场空”。
　　第二天，弟弟去给亲戚们报了丧，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他们进到父亲房间哭得悲切，出房间后却在院子里聊得开心，我木讷地请他们在加了白酒的水里洗手，给她们倒茶。母亲被一拨又一拨的亲朋围着听她们说保重身体，悲痛欲绝，泪痕未干又淌一脸。
　　出殡仪式当天，雨下得很大，火葬场的车在大门外等着，家人们都默默地站在门口，等着雨停，不能让父亲出门时淋到雨，可是心里又盼着雨不要停啊，雨一停父亲就要走了。小孩子没这过这种场景，一直哭闹不止，大人已经哭得没有声音了，只默默流泪。待父亲的遗体被装进袋子抬上车时，家人才意识到这已逝去的遗容都将看不到了，放声大哭。
　　父亲被推进火化炉，盖在身上的布衾瞬间燃成灰烬，再出来时父亲已变成一具白骨，放在骨灰盒里一压变成了灰。父亲特别怕痛，置身这炼狱之中，爸，您遭罪了！！
　　父亲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回家看到父亲的房间空空如也，心里难受至极。人生在世匆匆数十载，走后皆留一场空。从不信佛信仙的我，此刻相信我的父亲在人世间的63年历劫圆满了，他尝尽了人间八苦，此刻已飞升上仙。
　　爸，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