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刀

　　自入冬来，风便大了起来。这三阳岭上，行人赶得紧。来往商贾因北地取那皮毛，是大买卖，都带着个把看护，防一防这山头草寇。来往路途漫长，酒肆就成为了行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岭上有一家歇脚处，叫来龙肆。附近五里就此一家。老板是个虬髯客，跃眉星目，挺鼻月唇。身似青龙入云，鲲鹏扶摇。过路人见得都要暗叹一声十分威武。
　　这来龙肆说来倒也在当地是个十分有名的地。来龙肆老板加上伙计也就四人。而且来往人众多，茶好价廉酒肉管够。这强盗却不曾上这招呼过一次。
　　“老板，好酒好肉招呼。”一位衣着锦衣的年轻公子哥下马喊道。“好嘞”里面回了一声。
　　公子哥把马拴在了来龙肆旁的木桩上。向这去处看去。
　　两扇木门染上灰色，咧开的口子告诉他这店已有许多的年程了。上面挂着块木板招牌，写着三个分外醒目的大字“来龙肆”。那檐角一面酒旗四处飘摇。在北风的攻势下，招牌也“吱吱吱”的响。怕是在与青帜共舞霓裳羽衣曲。那是一种有故事的响声，一种独属于这儿的响声，悲伤的响声。
　　进到这店中，他搓了搓手。一口寒气吐出，看了看四周。寻了角落的桌子坐下。怔怔地盯着柜台酒架上摆放的一把刀。一把失去了往日光华的刀。漆黑的刀身布满了划痕，在诉说它往日辉煌的经历。刀所弥漫那种黑，不是光亮。反而深沉的像海，让人琢磨不透。
　　一股刺激的味道从刀柄到刀尖，这味道挑战着他的神经。他忍不住探了探头，鼻尖微动。刀柄似与刀身格格不入。那不是压抑窒息的黑，那是耀眼夺目的白。光掠过刀身也给了深沉一丝眷顾，让它渐渐活跃了起来。
　　伙计小跑过来当下亲热：“客官，天冷，喝口热茶。”他回了回神。茶下肚，才有一丝满意。
　　这公子哥是凉州人士，家里经商。自己却是个武痴。幼时听多评书老头讲这江湖侠士。心生向往，便嚷着父亲给他请了师傅。这小子倒也是个好根骨，刀剑拳掌都能耍几手。他最仰慕之人，是那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一夜让第一暗杀组织影败退的梁一夕。人称“天下第一刀。”
　　“客官，酒肉已好，慢用。”伙计把瓮头酒轻放桌头大碗黄牛肉推到这人跟前。好酒好肉啊！公子哥吸气说道。今儿也学他李太白“会须一饮三百杯”。
　　只是他仍目光不离角落里的那把刀。伙计，你们酒架的刀是哪个能人的？摆在这处，不怕恶了行人脸色？伙计摆手笑道：“客官，这刀是我那掌柜的。您不知，我这掌柜年轻时有把子气力，好舞刀。岁数大了，舞不动了。这老朋友他便一直带在身边。来往人见得多了都心里有数，不曾在意。”
　　哦！原来你这掌柜与我是天涯同路人，倒是有缘。
　　怎的！公子也是爱武之人？
　　不才，我虽生于凉州杨氏商家，却受我凉州悍不畏死之风的影响。古语有云“凉州大马，横行天下”我不能丢了祖先的名。所以耍的两手花拳。人都叫我杨焕。
　　我听掌柜讲过那玄奘法师西行称凉州“河西都会，襟带西藩，葱右诸国商侣来往，无有停绝。”今日见了公子神采，料想理当如此。公子请先慢用，我去忙事。伙计笑了笑，向别处跑去。
　　杨焕抓起牛肉猛咬一口，再一口酒。喉咙的响声引得人暗暗发馋。不过他的眼睛还是盯着那把刀，心里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阳岭树林，风吹着干枯的树枝发出阵阵声响。一个大汉静静地坐着，寒冷并不能影响他。面前是座旧坟。他手轻抚那坟前石碑，时而目露微光，又忽的紧缩眉头，双目空洞。
　　枝头的鸦看着这个疯子，气愤的怪叫了一声。分明就是在说：“你怎么敢对逝者如此放肆？”
　　“啪”，这分外响亮的声音惊扰了抚碑人。摸摸脸他笑道：“老了，不中用了，这风一吹就留不住眼泪了。”走啦，改日再来看你。这三阳岭的雪紧致，不比那花寒宫的死气沉沉。就是冷了点，不过想起来那时候的光景称得上是“逍遥”了吧！
　　如果来龙肆的伙计见到这一幕，肯定不会感到意外，因为他们的掌柜多年前就已经这样了。
　　他转过身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那声音开始如蚊语后竟若惊雷！那分明就是花见云雨泪满裳，人闻素衣面沾霜。似乎是不过瘾，他又唱了起来。花见云雨兮泪满裳，人闻素衣兮面沾霜……
　　曲调在凛冬和风纠缠在一块，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
　　那鸦却是叫的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