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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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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阳城,北关,雨中,刘洪起与孙名亚披着雨蓑来到一幢大宅前,门前的石狮子有一人高,屋顶是青琉璃瓦铺就,青琉璃瓦,乃郡王的规格,大宅的门厅下有匾:崇王宫。是宫,不是府,大明大大小小的亲王郡王的居住之所,皆叫紫禁城。
  刘洪起与把门的言说了几句,便进了门房,他低声对孙名亚道:“娘的,又使费了三两”,不一会,有小厮持着把黄伞来,刘洪起对孙名亚道,你且在这里候着,又向打伞的小厮道了一声谢,便钻进伞下,向那一片青碧色的宫殿走去。
  养泰殿内,崇王朱由樻与世子朱慈辉一坐一站,正在唠嗑。朱由樻道:“速就剿功,速完剿局,秋收临近,两三个县的人走避一空,庄稼烂在地里,又逢这么一场雨,如何了得”。又问道:“鹿邑,柘城的情形如何?”。朱慈辉道:“鹿邑那四百顷赡田按三分八厘算,柘城那三百七十一顷,皆是上田,按五分四厘算,只是二处虽未遭贼,人又逃亡了一成——”。朱由樻叹了口气,正待开口,太监上来禀道:“刘伙计在殿外候着呢”。
  “哪个刘伙计?”,朱慈辉问道。太监道:“走盐的刘扁头”。朱慈辉道:“我还当是走漕的刘老四”。
  雨忽然变得大了,由养泰殿望出去,对面的建筑已然不见。哗哗雨声中,刘洪起躬身在朱由樻身前,道:“有个份上,想向王爷讨个,请王爷借俺一千石谷子,俺欲在璞笠山修寨,将咱那两口盐井护起来,小的家口也好有个安身之所”。
  殿上父子二人闻言,沉默了片刻,朱慈辉道:“修寨虽是正经,但修寨保的还是你自家的家口,那两口盐井,贼人又搬不去,修拿盐井做大旗”。
  刘洪起道:“正是这般,因此修寨使费才由小的一力承担,小的向王爷借粮,愿以汝宁府七家盐店一成股子做抵”。闻听有了抵押,朱由樻抬起眼皮,道:“修寨也一同护了盐井,既是这般,我怎能一文不与,便借你粮,亦不问你要利钱了”。刘洪起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爬起身道:“一千石谷子,一石按一两银价,年利两成”。
  朱由樻诧异道:“怎么?”。刘洪起道:“小的怎能叫王爷吃亏,另有借重王爷之处,修寨若无火药,要修到何年何月?如今流贼遍地,土寇四起,小的总想将寨子修快些——”
  不待刘洪起讲完,朱慈辉接道:“崇王哪里的火药,你不是与朱荣祖交好么”。刘洪起道:“朱大人那点火药如何够使,且现下是什么情形,他又岂敢私卖火药,火药由小的买,以王爷的名义些许捐些与汝宁府,多的小的拿去修寨”。
  朱由樻笑道:“好个伶俐人,如今火药不好买,便以我的名号去买,我又有甚道理买火药,无非以捐助军用的名义,你是将我哄上旗杆替你举旗子,你再将旗杆耍起来,北京南城耍幡的也耍不过你”。
  刘洪起无耻地笑道:“王爷这面旗子举得甚是有光,若是王爷肯上疏子,说自家掏银子买火药捐助军用,皇上再没个不喜欢的道理,再请皇上降旨,着各处看顾着些咱的采买——”
  “放肆”,朱慈辉在一旁喝道。“唉——”,朱由樻抬手向儿子摆了摆,道:“我便是肯帮你举旗子,可这火药何处去买?军中定然不肯卖的,要么请兵仗局,盔甲厂拔些来?”。
  刘洪起道:“缓不济急,火药由北京拨来不得两个月工夫,由南京拨来也差不了多少,由那些太监——”,说到这,刘洪起瞄了一眼站在殿柱下的太监,咳了两声掩饰了一下,又道:“鲁山,嵩山,登封,各处开矿的,小的先去打探打探,一处凑个一千斤也便够使了”。
  朱由樻诧异道,如何要这许多火药?刘洪起回道:“炸块石头需几斤火药,小的也不知晓,这回到了矿山,小的需好生学学,若是修寨有多余的火药,正宜用来守寨”。朱慈辉道:“那些杭杭火药如何打放得了铳炮”。刘洪起道:“便是做成震天雷,由抛车抛出去,也济得大用,小的虽未守过城,不过小的以为,守城器械虽多,然最得用的还是火药”。朱由樻闻言点了点头。
  朱慈辉道:“刘伙计花这些银子修寨,不如将家人接到城里”。刘洪起道:“俺刘楼未出五服的亲族二百多口,若是出了五服的也算上,周遭村庄得有千多口子,这么些人,城里如何住得下,且在城里做何营生?我不能只为自已一人”。
  待刘洪起走后,朱慈辉问道:“父王,刘伙计在盐上笼共占了两成股,若是他不还粮,咱收了他的股子,日后谁给咱走盐?”。朱由樻瞄了儿子一眼,道:“也知道此人之能了?好生向人家学学”。但朱由樻心中盘算的却不是股份与还粮的事情,刚才刘洪起说,千多口子刘氏亲族,城里如何住得下,到城里又做何营生?可这璞笠山离着刘楼也还有数十里,此山离西平县城却是不远,住进璞笠山寨,与住进县城有何分别?住进璞笠山寨,诸人又做何营生?
  “老三,你明日差人问问,刘洪起在璞笠山一带可置了地”,朱由樻道。
  绕过仪门,上了门厅,刘洪起立在门房门口,孙名亚一见,立即起身出来,拿起门口轻便的雨蓑,雨蓑是枯黄的谷子叶编的,甚是轻便,谷子就是小米。二人出了崇王宫,重新钻进雨中,孙名亚道:“我就说,先生为何敢如此大喇喇,原来是崇王的伙计”。
  刘洪起道:“一个郡王罢了,外人还以为我挣得泼天似家业,不过是与人家当伙计”。孙名亚道:“学生也是纳了闷了,先生贩盐敢如此无所忌惮,原来如此”。刘洪起笑道:“那福王得了这许多盐引,其它藩王岂不眼红,不待朝廷允准,便做将起来,朝廷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孙名亚道:“到底是私盐,若是有一天朝廷仔细起来,便拿先生当替罪”。刘洪起道:“正是这话”。
  汝阳县是汝宁府府治所在,比其它县强些,街里基本不见泥,路上铺了石头,石头却是一块块突起,仿若鱼鳞,轿车大车行在上面,咕鲁鲁乱响,坐在车里想必不自在。雨街,行人稀少,刘洪起走在硌脚的路面上,若有所思。
  “先生在想什么?”
  孙名亚打断了刘洪起的思绪,刘洪起道:“我在想如何称呼你,若是称你老孙,你心意可平?”。“先生何意?”
  “若是称你为孙先生,一些话便不便说,比如孙先生,那帐怎算错了,立时便要弄得彼此骚得慌,若是老孙,你那帐是咋算的?你也就不以为意了”。
  孙名亚点了点头,道,诚是此理,那便叫俄老孙。
  刘洪起道:“亦不可过尤不及,过了便是无礼,不好说话,比如你在茅房忘记带手纸,央及伙计去取,伙计会说老孙你找根麻秸喇喇了事,哪这么多讲究,这便叫无礼,不配合。将来士卒之间,农夫之间,既不可太拘礼,亦不可太无礼,拘礼则不好说话,无礼亦不好说话”。
  孙名亚听懂了,第一个不好说话指有话不方便说,要顾及对方面子,而第二个不好说话指凡事不配合,不吊你,不甩你,不但不帮你拿手纸,哪怕你快淹死了都不搭把手救你。孙名亚在贼营待了两年,十分晓得流贼的脾性,就是这般,比如洗澡时,请旁人搓几下后背,得到的只有刻薄话罢了。
  孙名亚道:“大同之梦,也无非人人知礼,岂料在先生眼里,过尤不及,礼亦不可做到十分”。
  刘洪起道:“贱民是十分无礼,夫子是礼到十分,两者都需破,重在破贱民的十分无礼”。
  孙名亚点了点头,心道,无论是三国演义,还是二十二史,上面那些主公,都不是这样纵横天下的,那上面的人说的都是隆中对,扪虱而谈,张良纳履,——而这位主公——
  孙名亚心中莫名地涌起了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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