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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诸葛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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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二家便有七十二个掌盘子的,三十六营便有三十六个掌盘子的。无论是流贼的七十二家时代,还是三十六营时代,众掌盘子的元凶之中,都以闯塌天刘国能的学历最高,他是生员,即秀才。刘国能坐在寒冻镇的一处宅园内,他的亲兵由客厅排到了大门,再由大门向两侧分去,将围墙团团围住。
  与刘国能相对而坐的是另一个巨贼:扫地王张一川。刘张二人,都是三十许的年纪,刘国能干巴文弱了些,而张一川却是方脸大眼,仪表堂堂,要是不因为翻山鹞高杰只是李自成的一个部下,与张一川身份不对等,张一川与高杰可能会并称为流贼的两个美男子。
  此时,跪在二人脚下的一人,正在侃侃而谈。
  “自古民间起事,仅我朝太祖,汉高祖成了事,朝廷如今虽昏暗不仁,然也非秦朝暴政,元鞑子鲁莽灭绝可比,我劝二位首领想想后路”。
  刘洪起这话,正中二人的心坎,后来,刘国能与张一川都降了朝廷。张一川道:“你有甚教俄们的?”
  刘洪起想了想,道:“日后众位头领若是去打凤阳,我劝二位远远避开,若是与八大王他们一路去凤阳,纵然祖陵不是你掘的,自家也说不清了,背上此等嫌疑,日后便是一时被朝廷招安,待到海清河宴,四海安堵那一日,纵是朝廷不算后帐,自家也心不自安”。
  刘国能闻听点了点头,张一川惊道:“俄听你的话,怎觉得你知晓后事一般?”
  刘洪起笑道:“有时胡乱梦着些则个,也不知差不差”。张一川再次惊道:“是哪路神仙托梦与你?”
  刘洪起正待开言,刘国能突然打断道:“勿论哪路神仙托梦与你,你且在俄的中军做个先生,听闻你拳脚也不差,俄日后慢慢升赏你,如何?”。刘国能之所以突然插话,乃是不想让张一川闻听天机。
  张一川也不是白给的,都是老油条了,立时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不悦地起身告辞。刘国能打着哈哈,嬉皮笑脸地将张一川送出大门。
  汝宁府的府治是汝阳县,汝阳县以北近百里是上蔡县,而寒冻镇在汝阳县东南一百二十里,张一川是由上蔡县而来,跑了二百里来与刘国能商议军情,可谓远道而来。义军攻城乏力,多是祸害乡间,所以汝宁府的几个县城还在官府手中,但到了七年后的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掌握了大量火炮,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送走张一川后,刘国能返回客厅,嘴里自语道:“合甚的气,小腹鸡肠,能成甚大事”,抬眼看见刘洪起还立在厅中,他立时换作笑脸,道:“先生坐,还望先生有以教俄,不,自今日起,先生便是俄亲切的世兄弟”,说罢大笑。“都下去”,刘国能吩咐道。
  空空的客厅中,刘洪起道:“去年底,诸营困于渑池渡,险些全军覆灭,今年初,高闯王,曹操,八大王又困于车箱峡栈道,这便是路径不熟,几致全军败灭,虽侥幸以假降之计脱出,然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请将爷三思”
  刘国能神情立时严峻起来,去年底,十三家流贼被困于黄河岸边的渑池渡,刘国能亲身经历过那种绝望,最后以诈降拖延时间,拖到黄河结冰,于是大股陕西流贼进入河南,从此流贼获得了江河之间的广阔驰骋空间。但从此以后,流贼都不敢再接近黄河,因为那次的被困,印象太深了。半年前,高迎祥,张献忠又被困于车箱峡的栈道之中,又以诈降之计脱出,导致了五省剿贼总督陈奇谕的下课,虽然这次受困的没有刘国能,但高迎祥和张献忠,现在就屯兵于数十里外,半年前的那次惊险,刘国能不久前还听二人谈起过。
  可一,可二,至于刘洪起说的不可三,就是一年半之后,闯王高迎祥被困于黑水裕,被孙传庭生擒,送到北京活剐,自此后,闯王这个旗号消灭了五年,直至崇祯十四年李自成突然大起,被民间称之为闯王。
  刘国能郑重问道:“先生何以教学生,但讲!”
  刘洪起道:“学生时常做些怪梦,曾梦到二百余年后的后世,有个叫石达开的枭雄,虽屡破官兵,然卒因被困于川中大渡河,全军覆灭,这便是路径不熟的凶险之处”
  刘国能问道:“二百年后谁坐皇帝?”
  刘洪起道:“学生梦得甚是胡乱,似是鞑子取了天下”。
  刘国能闻言,先是惊异,继之是一阵失望,原来皇帝不姓刘。他掩饰道:“那石达开是什么人?”
  刘洪起道:“能文能武,屡战屡胜,其败亡,学生以为,是不建根据地,这不建根据地,四处流动,一是地形不熟,二是伤者无以安顿,三是探报不灵,四是粮饷供不上,仅是地形不熟,便有淹池渡,车厢峡,大渡河之凶险,将爷三思”
  刘洪起肚里的这些理论,多是打粟裕回忆录上瞧来的。
  刘国能道:“这根据地,巴掌大点的地方,如何周旋?”。刘洪起道:“若是根据地纵横二百里,则官军来剿时可跳出根据地,在纵横五百里内展布,还不够施展?只是不可离根据地太远,以便有个依托”。刘国能闻言陷入沉思。
  二人又言说了半晌,刘国能道:“若不建“根据地”,先生定是将我等视作流贼,只是这“根据地”,俄们“根”不住,卢阎王纠领着祖家铁骑,左良玉打俄们,俄们不走便是死”。
  刘洪起点了点头,道:“义军人多于官军,却敌不过官军,说到底是士气不足,便是以三围一,以五围一,也不能尽灭官军,这仗却难打了”
  刘国能点头道:“俄营中尽是些扛锄把子的,拖根子要饭的,精兵有数得很,诚如先生所言,以五围一也难尽覆官军,至于先生说的灭其一路,打破围剿,实是无法——”,刘国能顿了顿又道:“围得上灭不了,还叫人家打得恓惶,还是怕见血,士气二字叫先生说中了,先生可有好法——”
  刘洪起心道,士气可是关键之处,说与你,再出个刘皇帝?就是再出个刘皇帝,也不该你来做。再则,思想政治工作怎么做,他一时也组织不起语言,便是说了,这位屠夫秀才能不能听懂也难讲,便道:“容我再想想”。
  已近晌午,刘国能大叫一声来人,一个亲兵头目应声而入,刘国能吩咐挑一间干净的上房给刘先生居住。刘洪起闻听,心念一转,连忙道:“住在这里,与将爷贴着鼻子挨着脸,进入不便,学生有些不惯,还请将爷放学生回马夫营,赏个弼马温与学生做”。
  刘国能笑道:“你是俄的诸葛武侯,哪有诸葛武侯住马夫营的道理。便是回马夫营,也有夜禁,这军中又如何散淡得起?”。刘洪起道:“学生便是个散淡的性子,将学生拘于一室,不免禁锢了学生,有些不自在”。刘国能道也罢,伸手抽出一支令箭,递与亲兵,亲兵双手捧与刘洪起,刘洪起接过,起身向刘国能施礼道谢。刘国能道:“允你中夜在我的中军营中行走”。
  刘洪起闻言,面露难色。刘国能笑道,怎么?刘洪起起身道:“将爷恕罪,将爷每日在此间杀人剐人,惨叫不绝——”
  刘国能闻言大笑,道:“俄却忘了,先生对这勾当见得却少”,又叹道:“学生先前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日逐日逐地,这心便硬起来了”。
  刘洪起在心中接道:日逐日逐地,人便变成了鬼,不,变成了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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