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明枪

　　梁安眯着眼，把康绍成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又往四围里扫了几眼：“你俩胆儿倒是不小。”
　　“三爷说笑了，奴家只是一介小女子，没甚胆色。可在柳巷，庞总厅的威风再大，也吹不到这儿来。”
　　柳细凤笑得很媚，她也是个人精，一下就明白了梁安的意思。
　　她一语双关，既确保了在这说话的安全性，也点明了就算她身边没人，也要让梁安不好轻举妄动。
　　这是柳巷，柳细凤的柳。
　　可梁安没打算买她的账！脚板往地下一抓，身子立稳了，而铁伞猛地戳出去，点向康绍成的喉头！
　　这下要是给康绍成戳实喽，立时就得洞穿个血窟窿，必教他殒命当场。
　　康绍成把身微让，躲过伞尖，而从后腰掏出把枪。通体都是银色，洋人的工艺，风格简单、冷硬，表层擦得光亮。
　　这时梁安手腕一抖，铁伞穷追不舍，猛地崩回来，已从侧面跟上，拉回伞身，使劲朝康绍脸上砸去。
　　康绍成眼中不见有变化，而枪口对准伞尖，悍然开枪！
　　“嘭！”
　　子弹与伞尖相撞，生出的沛然大力，几欲使铁伞脱手而出。哪怕梁安是以手上功夫闻名，也差点儿没吃住这股劲道。
　　康绍陈趁机一个翻身，两步拉开距离，而枪口正欲转向梁安。
　　忽然梁安脚趾咬地，直接把底下地板给碾碎，而脚尖再蹴，一块碎石凌空而飞，射向康绍成的手腕。
　　“嘭！”
　　康绍成又开出一枪，手腕接着一折，恰好使枪身挡住碎石。梁安持铁伞而横，堪堪挡下子弹。
　　却见梁安前脚跨出，使后脚追上，紧跟着手臂弹出来，铁伞猛地砸向康绍成持枪的手腕，而随时挡住弹道。
　　康绍成不作细想，定制的西洋火枪虽然威力奇大，但上弹也慢。这时他要再想以枪线解围，估摸着也不大来得及。
　　他手腕也一个翻转，银色的枪身晃过阳光，直射向梁安的脸。梁安眼一闭，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停，也没失准头。
　　铁伞砸在枪身上，啪的一响撞到康绍成的腕骨，梁安另一手再出，直接就要去拿他的枪。
　　这是康绍成手上已麻，而无暇他顾的时候。可边上的柳细凤出手了。
　　眼看场面对康绍成极度不利，她忽然生出媚笑，赫然拔掉头上银簪，手出如电，簪子射向梁安的眼。
　　梁安眼中发冷，把铁伞轻抛，双手都腾了空出来，左右齐出，一手夺枪，而另一手锁喉。
　　铁伞挡下银簪，而很快落下。
　　康绍成眼看要被擒住，手腕忽然又是灵巧变化，躲过梁安的抓拿。而喉头的危机已然袭来，只好使他伸手去护。
　　却正好遂了梁安的意，一个照面就被拿住。
　　两手交错，再分开时，康绍成眼中生了寒意，脸皮颤了颤，笑着把手藏到背后，说道：“梁三爷会使戳脚门的功夫，康某竟全然不知。”
　　“彼此彼此，康探长一手西洋枪术，也是深藏不露。”梁安拔出立在地上的百花伞抽身后退，皮笑肉不笑。
　　“柳姐姐！”
　　院门忽然被人踢开，几名女子涌进来，对外边打了个眼色，随后立在一边，等着柳细凤的示意。
　　“梁三爷，在这一言不合就动手，恐怕是得给奴家个说法？”柳细凤语气里头听不出什么，而脸色却不大好看。
　　“说法？”梁安把伞尖立起来，对着柳细凤的脸：“这就是说法，只不过是你们给我的说法。他的给了，你呢？”
　　“我？”柳细凤忽然笑了，她这时候头发已散开，而笑出来更如春风拂细柳，媚态自生。
　　忽而脸色骤冷，说话也变得难听：“你梁老三在我这伤了人，还得跟我要说法？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怎么着，要留下我？”梁安语气中带着轻贱，脑袋偏了偏，而转向康绍成：“不如问问你姘头，看他怎样想？”
　　康绍成正只手把玩着枪，银色的枪在他手中时而上下翻转。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并不易看出喜怒。
　　“让他们出去。”他说了话。
　　这时柳细凤已深深呼出一口气，而很快平静下来，使金线将头发挽起，吐出两个字：“出去！”
　　“可以好好谈了？”康绍成把枪插回后腰的袋里，到石桌跟前坐下，又倒了两杯浓茶，还是对梁安示意。
　　“康探长，枪不错，就是没甚用，也现的太早，少了出其不意。”梁安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依旧不受他的茶。
　　像是在笑康绍成呢。
　　“梁三爷觉着，什么时候合适？”康绍成独自把茶一气喝完，他终于不再笑了，看起来添了些严肃。
　　“就该藏于暗中，以壮士断腕之痛为代价，牵制视线，一击毙命！”梁安说完，就朝门外走去：“探长以后可得好好学学，梁某人先离，不必再送。”
　　“梁老三——”
　　“让他走！”柳细凤才喊出声，立即被康绍成打断。直到梁安离了半晌，院里边也静地针落可闻。
　　康绍成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浓茶，他的手腕折断了不大方便，就索性提起壶，仰面往嘴里一气给灌完。
　　茶水流过脖子，淋湿他的便服，而末了他又掏出手帕擦净，一丝不苟地将衣着整理好，仔细地不放过任何瑕疵。
　　“你想说什么？咱俩这么些年交情，有什么话你就敞开了说，何必藏起来弄得自个不痛快。”康绍成走到棋台边。
　　“成了？”
　　“成了。”
　　柳细凤再没说话，也走到康绍成边上，看着棋盘。
　　“接下来，这颗子，到了该显出它应有用处的时候。”康绍成指向棋盘，赫然在白子当中，仅存了一颗黑子，只是还未成合围之势，没有离场。
　　“镇海寺杀生和尚，就是这颗子。”他手又是一指，在黑子边上，一颗白子尤为明显，正由两子包夹。
　　“你若要围杀它，那么，五台山镇海寺，也会横插一脚。”说着他布下黑子围那颗白子，又自个添上白子，以求脱困。
　　最后捏着一颗白子，他眼中越来越亮，畅快地笑出来，说道：“梁老三这颗子，我想什么时候落，便什么时候落。这，才是决胜一着！”
　　“所以，就得让他断你手腕？”柳细凤幽幽说道。
　　“值！”康绍成掷地有声。
　　他别过脸，不再理会柳细凤，转过身子又想要去喝浓茶。却发现茶壶早已干净，禁不住再次大笑出声。
　　“梁老三，梁三爷！明枪暗箭，哈哈哈哈，暗箭明枪！棋场难得逢对手，人生难得遇知己。当浮一大白！细凤，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