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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剑,门 / 天格卷●变局 风轻云淡 5.泥元宝

天格卷●变局 风轻云淡 5.泥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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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志文原以为孙玉厚郑重其事地将他带到花园深处,必然有十分要紧的话要同他说,谁知这位行事怪诞的老丈人竟然只问了两个不痛不痒的话头,便偃旗息鼓,草草收兵。
  适时,赵志文心中装着好些疑团,想跟孙玉厚好生掰扯掰扯,捋捋是非曲直,可孙玉厚每每说话总是甚为做作,看似云淡风轻,骨子里却似裹挟着万钧之力,压迫得他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十分地难受,因此,蹿到喉咙根儿上的话,悉数被他一口吞了回去,磨烂在了肚子里。
  孙玉厚是个奇人,但赵志文以为他们俩交流起来没有障碍,不会水火不容,只会水乳交融,这么多年来的实践也证明了这一条,但今时今刻,赵志文分明感觉孙玉厚好似脱了胎换了骨,彻头彻尾变了性情,言谈举止云遮雾罩,高深莫测,很是让人抓不到首脑,厘不清深浅。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临近分别时分,孙玉厚像个嘴碎的老顽童一般,把一句话絮絮叨叨地说了三遍:“志文儿你记住,咱们是一家人。”赵志文和孙羽嫣是夫妻,和孙玉厚是翁婿,本来就是一家人,这是全剑门人都晓得的事情,如同门板上的铆钉,坚如磐石,纵然海枯石烂也不会发生变化,这个事情还用得着重三遍四地言说么?
  孙玉厚虽然有了年纪,但他并不是一个糊涂虫,他为什么要这样强调呢?这背后难道有什么不便明言的玄机?说不通啊,既然是一家人,就该坦诚相待,还有什么事需要藏着掖着?赵志文从孙府出来,一路往东,堪堪就要走进钱公馆的大门了,对这个问题,犹自百思不得其解。
  赵志文走进钱公馆时,钱方圆正蹴在墙根儿搓捏着一个圆盘,在他跟前有一口硕大的平底锅,锅底的柴火烧得正旺。初见之时,赵志文以为这位老丈人闲得没事干,自己动手烙饼吃呢,及至走到跟前一看,钱方圆搓捏的这个东西到是跟一张饼无异,但却是决计不能吃的,因为它的取材既不是白面,也不是粗粮,而是一坨黄泥巴。
  钱方圆两手沾满了泥巴,瞧见赵志文,只是嘿嘿一笑,挥舞着满是泥巴的手,示意即将大功告成,请赵志文稍等片刻,翁婿俩再说话。赵志文本来就是信步而游,并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心下并不着急,此时此刻,便是个寻常人说让等一会儿,也就等一会儿罢了,遑论让自己等待的人并不是寻常人,而是自己正经八百的老丈人。
  钱方圆好似个初次出门接生的产婆一般,尽管晓得十月怀胎已满,即将瓜熟蒂落,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仍然忙得手忙脚乱,搓好了泥饼,又找来圆规、角尺、挑针等工具,一溜烟摆在案子上,听后调用。
  常年在一条街上住着,钱方圆又是自己的老丈人,可谓知根知底,赵志文晓得钱方圆素日里是个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的富家翁,如此一个人,怎会突然玩起了泥人张的把戏,难道人真的是越老越小,会返老还童吗?若不是如此,怎么短短数日不见,孙玉厚,钱方圆,这两位老丈人都变得如此怪怪的?很是神经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赵志文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好在眼前还有更稀奇的事情出现,一时想不通的事情不想也罢。目光及处,但见钱方圆拿起圆规取泥饼的最大半径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儿,然后,沿着圆规卡出的痕迹,将圆圈之外的赘泥尽数清除,然后,又拿起角尺在泥饼的圆心处比比划划,开了个四方四正的孔。
  做完了这一切,钱方圆额头上的汗水更多了,好似初春的露水,摁下葫芦浮起了瓢。略微停顿,钱方圆又拿起挑针在泥饼上笔走龙蛇,写写画画,赵志文原以为老丈人要花什么山水虫鱼,熟料结果大相径庭,钱方圆在泥饼上折腾了老半天,涂鸦得并不是画儿,而是一幅字,准确地说只是四个字:“剑门通宝”。
  瞅见“剑门通宝”四个字,赵志文顿时茅塞顿开,明白老丈人满手泥污,折腾得满头大汗,并不是返老还童,而是在借物言志。
  钱方圆,方圆钱,剑门通宝,通宝剑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就在赵志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之际,钱方圆已然将做好的剑门通宝投进了平底锅,而且快刀斩乱麻,洗净了手上的泥污,褪却了套在衣服外面的皮围裙,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又恢复到了钱公馆的富家翁模样,雍容华贵。
  赵志文回过神来,望着钱方圆哈哈一笑,有意逗趣儿,说:“钱世伯,你是算准了我今儿个要来钱公馆,所以特地亲自动手给我准备下了礼物啊,剑门通宝,通宝剑门,这个礼物很是吉利,我和文樱先谢谢您老人家了,这个宝贝我带回去一定好生珍藏,作为咱赵庄的传家之宝,让它世代相传,流芳千古。”
  钱方圆闻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打起了哈哈,说:“志文你守着赵庄现成的金山银山,却对我这个假元宝垂涎三尺,摆明了是逗趣儿,纵然是起心促狭人,在尊长面前也不该这样明褒暗讽的哈,一山还比一山高,我这是有自知之明,自娱自乐,画饼充饥,聊以**,你就甭演现世报的那一套了。”
  赵志文笑得更欢了,一边玩笑一边耍赖皮,说:“钱世伯,您是我的老丈人,大清早的,我敢来消遣您老人家?我说得可都是真心话,这个剑门通宝我是要定了,待会儿瓜熟蒂落,您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钱方圆闻言,故意板起脸冷笑着说:“哟呵,志文,你这是讹上我了?你不是不知道我是个外圆内方的人,素来只有我讹人,哪里能容人讹我?这个元宝尽管是假的,说白了就是一坨烂泥巴,但我喜欢得紧,视若珍宝,决计不会容许外人染指,你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吧。这钱公馆里,你看上什么就去搬什么,哪怕把这座宅子连根儿搬走,我也不会说个不字儿,但就一条,这个泥巴烧饼绝不外赠,有朝一日,我还要把它带到棺材里去,跟我做个伴儿,缺衣少食时还可以拿出它来顶上一阵儿。”
  赵志文依旧不依不饶,说:“赵世伯,钱公馆树大根深,你明知道我搬不动,纵然我侥幸想出办法能够将它搬动,可这么宏伟的一个庞然大物,却没有个安顿去处,起心搬它可不是庸人自扰么,有道是看身段裁衣,看肚皮煮饭,我就看这个剑门通宝轻巧,好搬动,也好安置,您就大度一回,把它给了我吧,反正这玩意儿就是您一手炮制出来的,这一枚送给了我,你抽空再炮制一枚,不就两全其美了。”
  钱方圆被赵志文的死缠烂打弄得很是无奈,但他的口风依然很紧,像是混泥土浇筑的堤坝,牢不可破,坚不可摧,说:“再做一枚,你上下牙一碰就出火花,说得到是轻巧,你以为做出这一枚泥饼子是件很容易的事儿么,我从设计,画图,选泥,晒泥,筛泥,磨泥,洗泥,和泥,搓泥,揉泥,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年多时间,花了无数心血,才成就了这么一枚。你倒好,十指不沾泥,见面分一半,照面就要摘落地桃子,天底下有这么不劳而获的好事么?哎,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管你舌绽莲花,巧舌如簧,说得马长犄角,铁树开花,还是日月颠倒,江水倒流,我就一句话,钱公馆你尽可以搬走,这个泥饼子,你只能看看,不能染指。”
  赵志文被钱方圆气急败坏的模样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掩口不迭,说:“钱世伯,我说句忤逆犯上的话,世人说您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今儿个我算是真正领教了,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钱方圆闻言也笑了起来,笑容可掬,好似个顽皮的孩童,说:“在这剑门地界儿上,也就是你敢在我面前如此贫嘴,要是换了别人,我早把他的屁股揍开了花,好叫他晓得啥子叫做尊老爱幼,啥子叫做童叟无欺。”
  说到这儿,钱方圆蹲下身来,往灶膛里又添了一把柴火,拿起一把蒲扇,呼哧呼哧扇了一阵儿,待灶膛里的火焰烧得跟火山一般红亮,才丢了扇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领着赵志文扯过两把椅子分丁角坐定,一边看着锅灶,一边闲谈叙话。
  此时虽是秋天,灶膛里的火燃得很旺,两人距离灶膛又很近,都感觉到阵阵热浪席卷而来,好似行走在七月间的麦田里,太阳红似火,当空散光芒,麦浪黄如金,平地起波澜,阳光炙人,麦芒扎身,有说不尽的难受,也有说不尽的安逸。
  钱方圆烤得面红耳赤,一边抹着汗水,一边凝望着女婿,说:“你大病初愈,一早上又走了不少路,多往跟前儿凑一凑,好生烤一烤,发一发寒气,免得闪了汗,又染上风寒。”
  钱方圆的这番话里饱含关爱之情,赵志文听在耳朵里一半感动,一半恓惶。感动得是老丈人说得是实话,是真心在关心自己,这是绝对不容怀疑的;恓惶得是这个老丈人跟那个老丈人一样,好似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对自己的言行举止知之甚详,自己在他们面前,好似那个没穿衣服的皇帝一样,赤着身裸着体,毫无隐私可言。
  赵庄与钱公馆,与孙府,是姻亲关系,一衣带水;钱文樱,孙羽嫣两个女人虽然性格不同,对自己却都是死心塌地,百般敬爱,夫妻间同气连枝;但是,人活着,从来都不是独立特行的个体,每个人的背后都关系着一个家庭的兴衰,区别仅仅在于这个家庭或者是豪门显贵,或者是寒门陋室。豪门显贵总是雷霆闪电,威震四方,寒门陋室总是雨打芭蕉,了无声息。
  在剑门地界上,赵钱孙李四大家族,各有所长,各有所倚,百余年来,往来穿梭,穿梭往来,彼此之间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万缕千丝,斩不断,剪不开,错综复杂。
  赵志文已到不惑之年,四十年来,对这四大家族的枝枝叶叶,根根底底,瓶瓶碗碗,坛坛罐罐,里里外外,边边角角,知悉甚多,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四大家族面儿上一团和气,其实背地里,人人都憋着一股劲儿,家家都争着一口气,有的在努力保持置身上游的优势,不求有增但求无减,有的在暗暗地争着上游,以期取而代之,君临剑门,颐指气使,四方来朝。
  剑门的四大家族中,赵志文一前一后娶了钱公馆和孙府的掌上明珠,与之结为秦晋之好,从面儿上看,有了赵庄这个纽带,赵庄、钱公馆、孙府,顺理成章地成了一根麻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有意无意地将李园孤立了起来,其实,作为四大家族的老大,赵胜英在位时也好,赵志文在位时也罢,都在竭尽全力把一碗水端平,因为,他们深刻知晓,剑门之所以安宁,正是这四大家族互为依托,又互为牵制,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剑门恐再难有安宁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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