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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不见江城徒碧宇 只闻仙子枉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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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
  日落黄昏、岳阳楼上已没有了赏湖的人影,但从楼上处却可望见,远处的湖岸边,正有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十分慌张的小跑着。但她的脚步实在太慢了,显是用不了多久便会被身后那两个粗壮汉子给追上。
  却见那追着女子的两个汉子一个长得像恶鬼、一个长得像钟馗,若不是两人并肩追行,倒活脱脱像一幅“钟馗追鬼”。二人一边追还一面淫笑道:“嘿嘿、小美人儿,有人啊,我俩不是人吗,我俩这就来救你了。”“哈哈、这小美人儿还真能躲,你往那边、我往这边,看她还能往哪儿跑。”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救命啊、救命啊!”只见那女子已被二人迫在了湖边,二人一左一右逼了过去,那女子脸上惊惧之色越来越浓,只见她抬起头又是一副想要大叫“救命”的样子,却突然冷冷的说道:“你们真以为我是在叫人救我吗?”
  “嗯?”“呃?”两人见本来十分惊惧的女子突然变得沉着冷静,都是一惊、不由自主便停下来。
  “我不过是怕你们伤重不治,才喊人来救你们的狗命罢了。”只见女子依然冷冷说道。一面说,一面突然双手一挥。
  “啊!”“呀!”二人只见乌光一闪,接着同时发出两声惨叫,两股鲜血一下便喷了出来。
  ……
  初春正午,长沙境内虽仍有寒意,但临湘城里已是热闹非凡。
  长沙郡古称长沙国,其治所临湘是荆州的大县,其繁华甚至胜过了州治襄阳,仅次于“天下无双”的江陵城。刘淳杰方才从得太守府中出来,此时正走在临湘城的市肆之上,只见四下吆喝之声、买卖之声、点钱之声掺杂一起,好不热闹。正有首《西江月》赞道:
  肆里豪商易见,街边贫乞难寻。
  摊头一摆客来临,半日抢空货品。
  只为帐房费力,不教生计劳心。
  匾担自可换黄金,再上酒家痛饮。
  但刘淳杰看着这世道清平,百姓安居的盛景,想到的却既不是歌功颂德、也不是寻欢作乐,而是那十五年前江陵城的模样。
  原来南郡江陵自前朝起便称“繁华富庶、天下无双”。牛贤季二十余年前任荆州刺史、以及他那后来出任荆州兵马指挥使的儿子,府第都还是置于那江陵城中。刘淳杰打出生便住在江陵,自是见惯了城中繁华。
  但好景不长,其后先帝依马安国之议,不顾牛贤季劝阻,以燕唐中军向雨真动兵,初时虽进展颇为顺利,但待都厥国“围并救幽”,刘淳杰的父亲在南军大将的指挥下北上救援,却中了都厥人的埋伏,为掩护大军撤离,与夫人双双阵亡后,整个战局便发生了变化。要知就连兵马指挥使都“为国捐躯”了,这荆州的百姓,又能好到哪去?这江陵既是荆州治所,又是全燕唐最富庶的地方,更是首当其冲。苛捐重税倒也罢了,年轻汉子更是全被拉为壮丁,可战事既紧,又还没经过多少操演便上了战场,结果大半都是“徒死无益”。
  虽然后来牛贤季施以巧计,促成和雨真的合谈,终于将都厥人赶出并州,但江陵城却也被耗成了一个“徒有画楼碧宇、却无人烟踪迹”的空壳。虽说这十数年来经牛贤季、符云鹰一干贤臣的治理,当今皇帝又依言将州治迁于同在南郡的襄阳,使江陵城只需重于农商,终于又重新繁华起来,但这繁华还没多久,小皇帝便又依马家之言再度北伐雨真,刘淳杰虽然不是牛贤季,却也不禁想要骂一句:“重蹈覆辙!”
  刘淳杰既经历了考妣之丧,又见到江陵城的情景,自是变得比常人要懂事许多。否则以他当时四、五岁的年纪,许多人连事情都记不住,他又如何能做出“不跟姐姐上洛京寻爷爷,却去衡山投奔符叔叔”的决定?但他虽曾对牛贤季厌恶之极,此时见了临湘盛景、想起当年的江陵的模样,却也不禁念出了牛贤季《清平论》中的句子:“夫兵战、原无胜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
  刘淳杰回到客店,叫小二打了两角酒,要了一尾鱼、一只鸡。
  店是临湘最大的店,酒是临湘本地的酒,名字唤做“神女酿”、又名“云梦酿”。不必说,正是当地酒家客店将宋玉《高唐》所赋楚怀王与巫山神女梦中云雨的故事添枝接叶,说怀王不仅得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使楚国风调雨顺,民富国强,更蒙神女授以这酿酒之法。
  其实这酒的酿法同寻常湘酒没甚区别,最多不过是酿酒之人更加精细些。只是这酿酒的水倒确是取自那洞庭之湖,洞庭古称云梦泽、也是因那楚王梦而得名,因此这酒取名“云梦”,虽有故意混淆之嫌,倒还勉强说的过去。但这“神女”二字就整个便是无中生有了。这酿酒之法既然寻常,便是洞庭之水酿成,又能比寻常湘酒好喝多少?
  但要知寻常人喝酒就图痛快,不是为尽兴、便是为浇愁。临湘本地人虽极少花钱喝这“神女酿”,但若是外来的文人墨客、先见识了那八百里洞庭的气势磅礴,又聊起楚怀王的前人旧事,如何不愿意尝尝?等到几碗下肚,更是多半会借酒兴吟景赋物、卖弄文章起来,谁还管酒味道如何?于是这比寻常湘酒贵上三、四倍的神女酿,只因店家以旧辞为凭,编了这么个渊源故事,便在这临湘城卖的有声有色。
  但刘淳杰当然不是文人墨客、也没那个吟诗做赋的心情,他此时喝这“神女酿”自也不是为了尽兴。他只不过是昨夜一来到店里,就大吼了一句:“小二,上你们这最好的酒!”
  他当然也不是什么败家子弟,但他确实需要发泄。牛贤季活着的时候,他只记着牛贤季的坏处,认为自己父母一事全该算在牛贤季的头上。现在牛贤季也死了,他才能仔细去分辨事情的因果对错,同时也一并想起牛贤起的好处。但他若此时还想去找牛贤季道歉、甚至作为孙儿来孝顺牛贤季,当然早已是来不及了。
  他现在既已找不到牛贤季,便只想找自己的麻烦。人、岂非常常事后才会后悔?
  但他终究是回雁门一众弟子之首,终究不能在回雁峰上便是如此模样。所以他前天夜里与师父对话,还故作冷静的说了句“如今古者为大,弟子便再叫他‘爷爷’也没什么问题”。但自他昨日下了回雁峰,他又不愿再这么称呼牛贤季了。
  他先前不愿叫牛贤季爷爷,是因为他觉得牛贤季不配。如今不愿叫牛贤季爷爷,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所以他如今只想尽快查清事情,为牛贤季讨回公道。
  刘淳杰今日依然喝着“神女酿”,却喝的远没昨夜那么多、那么狠,也还要了两道菜来下酒。
  他虽仍在发泄、却不得不保持清醒,因为他这两日又发现了好些令人琢磨不透的问题。
  他不是一个败家子弟,也本来就没家可败。但他现在能当败家子弟,因为他忽然成为了一个非常有钱的有钱人。
  而这也是他昨日发现的最大问题。
  他的心思本一直放在前夜与师父讨论的问题之上,直至昨日一早准备下山前才打开薛战送回来的布包,立即便傻了眼。
  要知牛贤季既被当作“天下清官的楷模”,自是为官清贫。但他既是先帝重臣、更是当今皇帝的恩师,所授恩赐,当然也不在少数,其中金银元宝,也大多用已捐救贫民,但御赐的字画玩物,总不可能拿来变卖。所以牛府自是一副“稀世珍宝便是巨富之家也胜得过,粗什杂物却连寻常人家也有不及”的光景,令知情者既想笑又唏嘘。
  刘淳杰虽不谙世事、这十数年来又潜心于武学,但他终究是相门子弟,符云雁又曾刻意叮嘱他绝不可将幼时所学落下,此时焉有不识那些字画是出自何等名家笔下之理?至于那些金玉雕成的玩物,更是连粗鄙之人也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饶是刘淳杰自幼便住在回雁峰上,对这些“身外物”没什么贪厌之情,此时也不禁看得眼花缭乱。待他将此事禀告师父,符云雁赶到他房中稍加查看,不多时便告诉他这里的每件物事均值纹银十万两以上,其中最为珍贵的“牛犁天下”更是无价之宝,但言骏竟然都给他送了回来。
  他师徒二人均不知牛贤季对言骏有救命之恩,但就算是对恩人能做到如此地步,那言骏也须得是个十分了不得的好汉才行。更何况二人只道那言骏不过是个敬重牛老丞相的“义贼”,均是只觉不可思议。
  但若要说言骏真是欲盖弥章,却也奇怪。他身为山贼,不为这些钱财物事,难道还能有什么更大的图谋不成?
  这便是困扰刘淳杰的第一个问题。
  他想到此处,又不禁把那最为珍贵的“牛犁天下”拿出来把玩了一会,这“牛犁天下”由数种玉石雕砌而成。最难得的是,无论其中的农人、耕牛、犁具还是田地,甚至是那农人手中的牛鞭都端的是栩栩如生,连颜色都像真的一般,显是已穷尽匠人心力。刘淳杰虽不懂得赏玩玉雕、却也不禁颇为赞叹。
  更何况他就算不感兴趣玉雕、也不可能不感兴趣“牛犁天下”这四个字。因为据他师父所说,这“牛犁天下”正是先帝赐刘贤季“牛”姓时一并赏赐之物,其中便寄有先帝“治天下”之托,恰是牛贤季后半生的模样。
  刘淳杰叹了口气、终于又把“牛犁天下”用棉布包好,放进了包袱里。现在并不是赏玩玉器、更不是感慨牛贤季生平的时候,所以他又继续思索起来。
  第二个问题是他今日在太守府中发现的,他昨日被这些“身外物”一耽搁,直至晌午时分才下得回雁峰。虽说他身怀绝顶轻功,却也从未试过徒步奔行两、三百里的路程,待傍晚时分赶到临湘县城,早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当时既已是如此狼狈,自是不便再去太守府求谒,这才先找了这家临湘城最大的客店,等到今日一早,再去拜会那长沙太守。
  却说那长沙太守名唤何忠,正是何斌的父亲。听得刘淳杰前来,赶忙亲自出门相迎。虽说刘淳杰既不接受先帝赐姓、自是不愿、也不便在名帖中提及牛家,但何斌既在符云雁门下,那何忠便不明白详细就里,却也听儿子提过个大概。
  原来牛贤季既是“天下清官的楷模”,那何忠虽本非牛贤季的受业弟子,只因就任之时受过老丞相的几句教诲,便也以“门生”自居。他昨夜方接到刑部行文,今日便见刘淳杰查探此事,虽哀悼“先师”身故,却也不禁心下大慰,当即便不顾朝中规矩,将行文拿出供刘淳杰参详。
  而这第二个问题,便在这道文书之上。
  据薛战前日所说,他是在“七日之前”,也就是腊月十五的未时至酉时之间的巡山时发现牛贤季的车马的,没过半个时辰,那“另一帮贼人”便突然出现并杀光了牛府众人。但根据行文上说,牛老国师是在腊月十七的早晨才离开陆浑驿,又如何能在腊月十五便到了伏牛山下?
  刘淳杰自是不会想到薛战别有用心,只道薛战是伏牛山的人,薛战说谎便如同言骏说谎。但就他此时所得到的线索来看,这个日辰又不是什么关键之处,而且稍一调查便可戳破。那么言骏为何还要撒这个谎呢?
  这便是困扰刘淳杰的第二个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他先前与师父讨论过的刀与刀伤的问题,还有何斌与薛战说法不一的问题。何斌说薛战承认过牛老国师是他们杀的,他才对雷动没有手下容情,但薛战却予以否认。
  他当时自然觉得是何斌在为自己开脱、狡辩,不是因为何斌不喜欢他,他就对何斌有偏见,而是他当时认为,若是薛战说谎,那其先前大可不必在何斌面前承认。但他此时既觉得事情错综复杂,便是何师弟说了真话,而薛战说谎,也未必没有可能。
  所以当他正打算向何忠告辞,何忠却向他打听了何斌近况之时。他却出乎意料的帮何斌说了不少好话。
  不管雷动到底是不是牛贤季的仇人,也不管何斌为何要杀雷动帮牛贤季报仇,但只要何斌有这个想法,刘淳杰就会感激师弟。
  刘淳杰通常只会记住别人对他的好,却不太容易记住别人对他的坏,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但活着时候的牛贤季,却是例外。
  所以他如今只想尽快查清事情,为牛贤季讨回公道。
  ……
  和店家算完房钱酒钱、刘淳杰便打算继续北上。他离开客店的时候,那掌柜的还笑眯眯说道:“爷,咱这“神女酿”不错吧,您要下次有空,还要再来啊。”
  这当然也毫不奇怪。文人墨客虽爱喝这“神女酿”,却哪有一个像刘淳杰昨夜那么能喝的。做掌柜的不去讨好他,又去讨好谁?
  但刘淳杰却唯唯诺诺的,不答应,也不拒绝。因为他既会喝酒、又不会喝酒。
  会喝酒是说他很能喝、喝很多。他刘家家学渊源,牛贤季一生清贫,但既贵为左相,总不能一点排场都没有,所以牛老丞相唯一的排场、便是旁人请他喝酒。但通常文武官员十数人轮番劝敬,都得统统倒在牛老丞相的杯下,其酒量之深,可见一斑。而刘淳杰虽然年轻,仗着功力深厚,酒量更是比牛老丞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会喝酒是说他没喝过多少酒,分不出酒的好坏。他自幼便呆在回雁峰上,偶尔下峰,也不过是陪师妹在衡山县城玩耍,又能喝到什么好酒了?更何况他一门心思全在习武之上,对喝酒一道并不很有兴趣。要不是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年,师父说什么江湖中人可以不贪酒,却不能不了解酒,他才把连同师父在内的所有同门全部喝倒在地。若非如此,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那么厉害。
  所以这“神女酿”好喝难喝,他又能喝出个啥名堂?
  所以当时那掌柜虽已数银子数到发笑,刘淳杰却摇了摇头,觉得好像有些不值。
  好在他有钱,非常有钱。
  他本想把那些珍稀玩物都送给师父。但符云雁却说:“这字画若是落入不识妙笔的庸人手中,未免太过可惜,为师便收下了。但金玉却不过本是俗物,留在峰上,反惹得你那一众师弟师妹的尘心。你一并带走,至于如何使用,为师既教你出山,自当由你自己决定。”符云雁对这个弟子十分放心,他知道刘淳杰虽未必会做个赈济贫民的大善人,至少不会沉迷金钱,堕落于花花世界。
  所以刘淳杰方才从太守府出来后,只把一件“龙飞凤舞”卖给了临湘县最殷实的商人,那“龙飞凤舞”由几十斤黄金雕成,上面点缀着许多宝石珠玉,看着十分庸俗,带着十分笨重,刘淳杰既要换银子,自是想都不想就选了它。
  那富商见了何忠的手信,自是不敢赚刘淳杰太多,但其既为商人,总也得有利可图,约莫值三十万两的“龙飞凤舞”,给了刘淳杰两张十万两、五张一万两的银票,以及一大包用来做盘缠的散碎银子。饶是如此,只这二十五万多两的银子,也使得刘淳杰比这临湘城大多数商人还要富有了,更何况在他的包袱里,就算除去他绝不会卖掉的“牛犁天下”,也还有四、五样并不输于“龙飞凤舞”的东西在。
  所以他有钱,非常有钱。
  有钱的一个好处是,你不需时常考虑没钱的问题,然后便可一心一意去做想做的事情。所以刘淳杰现在可以只顾查问伏牛山,却不用担心那些花钱的事,譬如说打尖、譬如说住店、譬如说喝酒、譬如说买马。
  刘淳杰如全力施展,其脚力远在任何一匹宝马之上,但那毕竟太费精力,如此一个劲的奔去伏牛山,倘若牛贤季真是言骏杀的,他又还剩什么力气来动手?
  所以哪怕这临湘马市上卖的还不是什么宝马,他也还是掏出三百两银子买了其中最好的一匹枣红马,然后骑出城,行不到三十里便差点落入了陷马坑中。
  有钱的一个不好处是,别人会歆羡、会嫉妒,甚至会想把你的钱揣进自己兜里。所以刘淳杰现在就遇到了一彪人马、一彪只会抢劫钱财的人马。
  古语有云:“财不露白”,这本来是一个寻常百姓都知道的道理,可刘淳杰虽在书上读到过这四个字,却没能记住其中的道理。所以当他在吃饭时将“牛犁天下”取出来把玩时,他便已经给人盯上了。
  原来燕唐国重新富裕,便又有了许多好吃懒做之辈,学了些三拳两脚的把式,便就聚在一起,抢劫路人。这等宵小又与言骏那种被“逼上梁山”的匪寇完全不同,哪会讲什么江湖道义、绿林规矩?不过是遇到有钱的行商便杀人越货,看到漂亮的姑娘就抢来糟蹋。只是这几年马跃天剿匪建功、杀的此等鼠辈落花流水,不敢再明目张胆,平日里便藏于各处,只等盯梢的发现“肥羊”,这才一齐动手。
  那刘淳杰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又将“牛犁天下”这等珍贵的玉器露了白,那盯梢的只道是哪家文弱的公子哥,正是把他当成了绝好的“肥羊”,便在人烟稀道上崛起陷马坑相候。
  贼子只见刘淳杰的马眼见便要踏入那陷马坑中,立即便提刀冲了出来,只见当先的贼子大喊道:“哪来的败家子、识相的落下包……”但他话还未喊完,忽然觉得不对劲,他只觉眼前一花,刘淳杰连人带马便飞了起来。
  原来刘淳杰吃过饭便立即出城,留给贼人掘坑的时间并不太多。贼人既没把刘淳杰放在眼里,只不过是防着其凭马力一冲而过,于是这陷马坑也没用心挖填,只要能阻得马,哪怕刘淳杰提前勒马、没能落坑也无所谓。因此刘淳杰在几丈外便看出道路不对,他生怕坑里有些伤了马儿的东西,又恐勒马不及,竟在马蹬上一蹬,身子一转,反扛起马儿冲天而起。他这几下动作极快,贼人们自是看得眼花缭乱。
  贼人们既已冲了出来,看到这场景,才吓得是魂飞魄散,刘淳杰这一跃之威他们本就从未见过,更何况其背上还背了个重逾千斤的马匹。贼子们此时方知自己今天惹上了太岁爷,冲是不敢继续冲了,想逃、却又不知道逃不逃得掉,只好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模样十分可笑。
  只见刘淳杰此时已落回地上,把马从背上放了下来,只见他拍着马背说道:“红枣啊红枣、你可别怕,这等毛头小贼,咱就当喝盏茶,打发打发时间。”他竟不到半个时辰便给马取了名字,只是这匹高大威风的枣红马,却被颠倒过来取了个“红枣”这等可爱的名字,若是马儿能听得懂人话,也不知道其是该哭还是该笑。
  但“红枣”好像真的听懂了刘淳杰所说的话似的,弯过头在刘淳杰身上蹭了起来。寻常马匹若是在天上这么一飞,只怕下到地来会连站都站不稳,但这“红枣”就像是知道这位新主人救了它似的,像是撒娇、又像是感谢一般的蹭着刘淳杰。
  那帮贼子见刘淳杰竟跟马儿说起话来,对望了一眼,心下一横,决定还是转身逃走。但忽然听到刘淳杰说打发他们像喝盏茶,又是一惊。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十数人只觉身上连中数指,便均动弹不得。望向那刘淳杰,却依然在那轻抚着马背,口中却微微笑道:“红枣啊红枣,这茶喝得太快,不过瘾怎么办。”
  这“红枣”自然是没法回答刘淳杰,它只能继续蹭着自己的新主人。但刘淳杰的身后却忽然有个十分动听的声音说道:“茶之一物太淡,本就不够过瘾,我知道前面有个极好的酒家,便由在下做东,咱二人同去喝上几盅如何。”
  刘淳杰吃了一惊。要知便是他师父符云雁走在他身后,他也不会毫无知觉,但此人在他身后出声,他竟未能提早发现。不禁心下暗想:“难道此人轻功还在师父之上?”但他毕竟也曾领袖同门、算是回雁门这辈最顶尖的人物,心下虽惊,却不动声色。只见他回过身来,稍一打量,便躬身微笑道:“无功不受禄,这位姑娘虽盛情邀请,在下却如何好教姑娘破费。”
  只见那姑娘却大笑道:“这位小兄弟倒是客气的紧、但你擒得这些毛贼,为我荆州立下大功,又如何能说是‘无功不受禄’?”
  刘淳杰见眼前的姑娘长得温文尔雅,说起话来却十分豪迈,加之“为我荆州立下大功”一句,听着倒像是州府中人似的,兀的想起一个人来。
  但刘淳杰还及未发问,那姑娘却又抱拳道:“小兄弟稍候,待我先料理了这群毛贼,再同你一道去把盏言欢。”
  只见那姑娘走到那群已动弹不得的贼子跟前,冷笑了笑。贼子中有一人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叫道:“是你!”
  那姑娘点了点头,依然冷笑道:“不错、是我!”
  那贼子咬了咬牙,额头上直冒冷汗,胆战心惊的说道:“我……我没犯过那种事。”其余贼子更是吓得不敢说话,抖得直闭上了眼。他们要不是被刘淳杰点了穴道,只怕早就四散逃命了。
  那姑娘又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伪水十八贼,就你只贪财、不好色。”说摆忽然扬起双手,两道寒光自袖中而出。
  刘淳杰见那姑娘袖中飞出的寒光乃是两把短剑,剑柄上各绑着一条丝带,心下更无疑问。他忽然也闭上了眼,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但他既不便阻止、也不忍去看。
  果然,只听“啊”、“呀”之声连叫,就连“红枣”也因嗅到了这大片的血腥气,不免惊得长嘶起来。待惨叫声渐止,刘淳杰终于张开了双眼。只见除了方才与那姑娘对话的贼子之外,其余贼子已跪倒的跪倒,躺地的躺地,已纷纷晕了过去。贼子们虽倒的各有模样,下身却均血流不止,显是都已被那姑娘的双剑给割了势。
  刘淳杰虽对江湖中事所知不多,但却恰好听师娘说起过,荆州的总捕头“霓裳仙子”云太平是位年轻的女子,她袖中那两口“霓裳剑”,传说是从唐时公孙大娘“剑器舞”及杨玉环“霓裳羽衣舞”中变化而来。因此她那套“霓裳剑法”使起来便如起舞一般,端的叫人赏心悦目,一不小心便会中了其中暗藏的杀招。刘淳杰方才虽闭上了双眼,听风辨器,却也不禁凭想象翩翩舞了起来。
  这位云太平年纪轻轻,又是女儿之身,竟能坐到一州总捕之位,自是立过不少大功、破过不少大案。但她这么一号人物,却要亲自出马来管这伪水小贼之事,其中原因,不但刘淳杰知道、全荆州知道,甚至连全燕唐国、全天下都知道。
  步盈芳“见贼就杀”的名头虽是信口胡诌的,云太平“骟尽淫贼”的别号却是货真价实的。
  “骟”这个字,本来是用于阉割家畜上——譬如说刘淳杰买的“红枣”,就是匹骟了的骏马——只不过既然用来形容的人是淫贼恶棍,也没什么不好听的地方。
  但在云太平看来,玷污良家的淫贼,那是比生畜还要畜生的东西,都用这个“骟”字来形容,反倒侮辱了通灵达性的“红枣”。只是她也想不出有什么更适合的字眼,也只好默许了这个绰号。
  刘淳杰此时当然已知道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就是名震天下的云捕头。那日他师父说,符云鹰若是知道他不认牛贤季之事,指不定会调动荆州所有的捕头来抓他这个“不肖之孙”,此话虽有苦中作乐的调侃在里面,但若当真如此,那么来抓他的人中,必然就有这个云太平。当时他还觉得自己“惊鸿”已成,便是全天下的捕头衙役也拿他不住,现在见到云太平,才觉得自己也太托大了。
  刘淳杰现在自也知道,云太平能将那套“霓裳剑法”使得出神入化,轻功确也相当厉害,但与他回雁门天下第一的身法还是有些差距,莫说是师父与他自己的“惊鸿”,便是师娘与师妹的“轻鸿”也在其之上。但那云太平方才确实悄无声息便走到了他身后,虽其并非轻功胜过了师父,但凭着那身隐匿气息的功夫,却更令他毫无察觉。虽说云捕头并非宵小之辈,这功夫多半是用来跟踪贼人、以图“一网打尽”用的,但若方才是有个功夫与她差不多的恶人来偷袭暗算自己,自己也多半也是全无防备。
  想到此处,刘淳杰不禁心下直冒冷汗。他在回雁峰上练功时,只当江湖交锋都是正面比武,只要练好了内、外功夫以及轻功,便可傲视群雄。就算偶有宵小之辈的卑鄙手段——譬如说方才的陷马坑——只要他功夫够好、反应够快,也可以从容应对。但他现在才明白,他能从容应对方才的陷马坑,只不过是那些贼子本事与他相差太远罢了,若是与自己功夫差不多的恶人再使上些卑鄙手段,那可真就是防不胜防了。
  那云太平自是不知刘淳杰此时脑中已转过了许多念头,只见她用贼人的水袋洗净了短剑上的污血,忽的一下便笼回袖中。然后又从怀中摸出了个竹哨吹了一声,不多时便从临湘城那面跑来几个衙役捕快。他们见了一干贼人的模样,显是已习以为常,十分熟练的从身边掏出金创药给贼人们敷上,又从道外林子里牵出贼人的马匹,把贼人们都绑在上面,然后听云太平叮嘱了几句,又迅速便回了城去。
  刘淳杰虽仍在想方才之事,见云太平手下的衙役捕快精明干练,行事果断,也不禁大为佩服。只见云太平转回身来,对刘淳杰抱拳笑道:“让小兄弟久候了,咱们现在便可去好好喝上一壶了。”
  ……
  伏牛山聚义堂,言骏十分焦急的从虎皮交椅上站起来、又坐下去,站起来、又坐下去,不到半个时辰竟已重复了二十余遍。他身旁的程明不住的劝道:“大哥稍安勿躁,说不定二哥马上便能回来了。”
  但那言骏根本冷静不下来,听到程明相劝,更是带着哭腔嘶吼道:“稍安勿躁?你要我如何稍安勿躁?牛老丞相是我杀的?牛老丞相是我杀的!”
  原来程明奉言骏之命下山查探牛贤季遇害一事,待查到昨日,事情还没半点眉目,却见整个弘农郡的都贴满了榜文,其一是牛老丞相的讣告,要求燕唐子民均需在元日前,择日为牛老丞相头挂孝布三日,其二则正是他三兄弟的通缉榜文。
  原来那日皇帝唤刑部尚书陈宁向弘农、南阳二郡发下行文,命二郡助马跃天擒贼。但其后又寻思马跃天既要先布置好三军,出发尚需时日,万一贼人如周卓所说弃山而逃,又该如何?便又唤陈宁及礼部尚书黄升向各处发下文书,其内容便是程明所看到的讣告与通缉榜文。而刘淳杰今日在何忠府中所见行文也正是这道,只是弘农距京城远较长沙为近,何忠昨夜收到行文,连夜将榜文的内容誊出、今日才得以下发各县,而弘农却早在昨日已全郡皆知。
  程明昨日看到通缉榜文,自是不及再探查事情,立即便赶回寨中,向言骏禀告此事。程明是今日一早回到伏牛山的,言骏得闻此事也已有四、五个时辰。初时言骏还能冷静的和程明讨论此事,并商议以后打算。但之后计较已定,就等雷动、薛战返寨,言骏却越加焦躁、激动起来。
  “算算时日,他二人早该回来了,该不会出了事了?”言骏不知薛战在去衡山的路上故意拖延了时日,更惹得何斌杀了雷动。他听程明说到榜文一事,还道二人已落入官府之手。
  “大哥宽心,那榜文上的画像又十分不像,旁人便看到了,也未必认得出是二哥。”程明继续安慰道。
  而言骏依然是心下不定,他又起起坐坐了半个时辰,薛战便终于回来了,而薛战回来的第一句话,更让他觉得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一般:
  “大大王,不好了,二大王死了!”
  ……
  “岳阳楼”的酒味道确实不错,刘淳杰便不会喝酒,也觉得这酒比他这两日喝的那“神女酿”好喝太多。
  这“岳阳楼”当然不是那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楼岳阳,虽然这“岳阳楼”也修在洞庭湖边上,却不过是一个还没五丈高的小客店而已。
  但刘淳杰却并不在乎这些。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他现在光是听着云太平讲着她生平那些剧斗恶寇、放逃义贼的江湖事,不需喝酒,便觉得心下激动、血脉偾张。
  更重要的是,他很久没有这种与人平辈论交的感觉了。他在回雁峰上的位置颇为尴尬、和他同辈的弟子,几乎都把他当做前辈尊敬,但他又不可能真和师父、师母乱了辈分。唯一真把他当作师兄看的符巧心,却因其间掺杂了儿女之情,便是“平辈”,也很难说是“论交”,至于厌恶他的何斌,就更谈不上什么“论交”了。
  所以虽然他一开始还客气婉拒,但现在才觉得这碗酒喝得太痛快了。
  所以其实也未必是这“岳阳楼”的酒好喝,只是他想要喝这种不为浇愁、只为尽兴的酒罢了。
  只见那云太平刚说完一段自己昨日假装是孱弱女子,诱出两个藏匿多日的淫贼的事情。突然笑道:“昨日除掉这两个畜生之后,这洞庭附近的败类,便只剩下伪水十八贼了。但这十八贼更是狡猾之极,他们花钱雇了几个眼线在城里寻找货色,又全凭飞鸽传书,我若只是抓了这几个眼线,枉自打草惊蛇。幸得今日撞见刘兄弟在客店里把玩玉器,我见那眼线死死盯着刘兄弟,知道要遭,便赶忙偷偷跟在了刘兄弟后面。”只见她忽然顿了顿,又颇不好意思的说道:“谁知刘兄弟到了城边,立即便买了那“红枣”,我一时没能跟上,就被落在了后面,要不是刘兄弟武艺高强,我这出‘引蛇出洞’,反倒是害了刘兄弟了。”
  刘淳杰微微一笑,说道:“小弟不知江湖凶险,擅将财物露了白,这才被那贼人盯上,又与云捕头何干。云捕头虽以小弟为饵,却还时时想着回护小弟周全,小弟反倒该感谢云捕头才是。”
  云太平闻言,哈哈大笑,说道:“爽快!刘兄弟,你也别叫我什么云捕头了,你我相逢恨晚、一见如故,不如义结金兰,结为兄弟如何?”她当然不是因为这几句话就想和刘淳杰结交的,她方才虽被落在后处,却也远远望见刘淳杰武功高强,更难得的是宅心仁厚,只为了保护一匹刚买的马儿,竟扛着马儿一跃三丈,此举实是闻所未闻,不禁心下大生好感。
  刘淳杰却没有答话,他听到云太平所说,突然便楞住了。
  云太平微微一笑,说道:“你嫌我女儿身,当不了你大哥,那便结为姐弟也是不妨,相交贵在知己,称呼倒并无关系。”
  刘淳杰依然没有答话,甚至面上连表情都没有。
  云太平眉头一皱,说道:“那你是嫌我出手狠辣?姓云的剑下从没伤过无辜之人,若说我伤了那些败类畜生便是不应该,那任他们玷污好人家的姑娘,就是应该?”
  刘淳杰还是没有答话。
  其实刘淳杰压根就没有听见云太平在说什么,自云太平方才所说的“义结金兰”起,他便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那个此前唯一能和他“平辈论交”的兄长。他二人虽年齿稍有差别,却极为投缘,所以十五、六岁的符俊便带着八、九岁的刘淳杰,学着听来的江湖事迹,结拜成了异姓兄弟。
  但可惜的是、符俊后来遭到了极大的变故,刘淳杰也便不愿再多去过问江湖中事,一心一意钻研武功。
  于是他的武功很快便超越了侪辈,但除了师父、师娘以及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师妹,他也极少再和别的同门讲话。他被奉为一众弟子之首,只是师姐和师弟师妹对他武功的敬重,并不是对他为人的爱戴。
  所以他在回雁门的位置才会变得那么尴尬,所以也会有何斌这样不服气他的师弟出现。
  所以后面云太平说了什么,他却压根儿没有听见。
  云太平却不知道刘淳杰另有所思,还道他真是嫌自己下手狠辣,竟一连干了三大碗酒,借着酒兴,将自己藏在心里多年的一件事说了出来。
  她这三碗酒也终于让刘淳杰回过了神,但她这话匣子一开,刘淳杰也不知道该如何插口,只好静静的听她说着。
  原来云太平十年前还不叫云太平,她也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叫做云露,她父亲便是这洞庭边上的鱼商,一家人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家境殷实。但她却因花容月貌、被当时的长沙太守看上,想要强娶于她,她自然不从。
  这本是个稀疏平常的故事,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被恶官凶吏看上,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她,这种事并不鲜见。但凑巧的是,那时符云鹰方才就任荆州刺史,因牛贤季的之故,符刺史把治理荆州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倘若有人假公济私、借着手中官权在荆州作威作福之事被符云鹰知道了,恐怕那人第二天就别再想有威福了。
  所以那太守既然明着是得不到云露了,竟私下买通一帮流氓地痞、假装水贼杀了云露一家,又想给云露来个先奸后杀、死无对证。但云露父母却拼死相护,死前竟护着云露逃出了家门。
  “当时我拼命的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跑得又饿又渴、只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倒到地上,但我又生怕那帮人追来,还是不停不停的跑,最后好像是在哪摔了一跤,然后便不醒人事了。”只见云太平苦笑着说道。她说到自己父母为相救自己身亡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惨惨一笑,就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故事似的。
  刘淳杰突然也连干了三碗酒,他本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云太平,但看见自己都一副并不是特别伤心的模样,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便只好喝酒消气。
  云太平见刘淳杰这般模样,显是为自己在打抱不平,不禁又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等我醒来,只见自己躺在一个火堆之旁,对面是个白衣男子,我显是为他所救。”只见她叹了口气,又摇头道:“但我一家人方才为觊觎我姿色的男人所害,只道此人虽救了我,却必然也是对我有所企图。我父母拼死护住我的清白,又焉能败坏于此人之手。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竟抓起一根柴火便向他劈面打去。但他身子不动,我却一下都打他不着。只听他‘嘿嘿’一笑,口中连说‘不坏、不坏’,又突然窜到我身子前,又是掐我的手、又是捏我的腿,然后又说了句‘嘿嘿、真不坏’。”
  刘淳杰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叫道:“此人究竟是谁?竟如此无耻下流?”
  那云太平却“呵呵”一笑,脸上也终于有了点女人的模样。只见她眨了眨眼,调皮的说道:“刘兄弟终于肯说话了,我只道你觉得我心狠手辣,不肯再跟我说话了呢。”
  刘淳杰却楞了一楞,他还以为云太平说到此处,心下必然会更加难过,却没想到她竟开起玩笑来。
  云太平却又点头说道:“你也当那人在轻薄于我,想要欺负我是不是?”只见她也喝了一碗酒,继续说道:“我当时自也是这么认为的,又见自己根本伤不了那人一根寒毛,竟心下一横,要往火堆中跳去。”
  刘淳杰瞪直了眼,他方才听云太平讲她恶斗江湖败类之事的时候,也没觉得现在这么紧张,他只想赶快知道接下来又是怎么一回事,但那云太平却又偏偏卖关子,不肯一下便说完。
  云太平见刘淳杰想问又不好发问,又是微微一笑,终于道:“但我突然间便不能动了,当时我自是不知道自己是被点了穴道,还道那人使了什么妖法困住了我,我见自己要死都死不了,清白难免送在此人手里,不禁大哭起来。那人见了我哭,却满脸疑问,说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干嘛又是要打人、又是要寻死、又是要哭的?’我只道他装模作样,更是心中气苦,骂道:‘我堂堂云家的女儿,你要打便打、要杀便杀、要糟蹋便糟蹋,说那么多废话干嘛?’但他却像恍然大悟似的,一下便又解开了我的穴道,口中还说:‘我见姑娘动作,正是适合修练我剑法之人,忍不住动手试了试姑娘身材,让姑娘误会了,姑娘莫怪。’”
  刘淳杰这才明白,那人便是传授云太平“霓裳剑法”的人,那“霓裳剑法”既似乐容之舞,修习此剑法需得看动作身材,那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他却没想到,这“霓裳剑法”的上一代传人,竟是个男人!
  云太平见刘淳杰先是一脸恍然大悟、却又突然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知其心中所想,便微微一笑,说道:“也亏得他是个男人,我才觉得男人有好有坏,没厌恶天下所有的男人,反倒有时会恨自己为何是女儿之身。”只见她一说完,立马又干了一碗酒,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说似的。她喝完酒,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我先前只想逃得性命、保住清白。此时听说能学武功,报仇之心一起,自是求之不得。我问他姓名,他非但不回答,还说他只是受人之托,将剑法传授于有缘人,故我和他连师徒相称都不必。我见他说得如此肯定,便也罢了。他先教了我一些基本功夫,然后便把这对霓裳剑连同剑法一并传授于我。但待我熟练之后,他便就不告而别。”
  “于是你学成剑法,便找那长沙太守报了仇,然后便立誓要除尽天下败类?”刘淳杰笑着道,口中说着个随处找一说书人便能听来的故事。
  那云太平却摇了摇头,颇为遗憾说道:“那太守既然如此可恶,又岂会只做一件恶事,他多行不义,还没等我艺成便东窗事发,问斩西市了。我虽未能亲手报仇,倒也免去了擅杀朝廷命官之罪。”她顿了顿,旋即又叹道:“至于那些败类贼子,我肯给他们机会,他们肯不肯给那些被糟蹋的女子机会?我更名‘太平’,虽有羡慕男儿身之意,也是希望天下能太平一些。但我当时初入六扇门,又是女儿之身,自是不被朝廷所看重,将我任于沔阳这等边疆地区。那日我抓了一个采花贼,交给那沔阳县令,谁知那县令与贼子私下有姻亲关系,竟偷偷放走了此贼,待我再将那贼抓住,他已经又玷污了三个姑娘。我若再不对他狠心,便是对遭他害的姑娘狠心!”
  刘淳杰一开始就没对此事计较,他虽不忍看云太平对那些贼子下手,却也从未觉得云太平做错了什么。毕竟也确如云太平所说,如果这样便可怜那些采花贼的话,那被糟蹋的姑娘又谁来可怜?更何况杀人都还分有意无意,采花贼却绝不可能“无意采花”。刘淳杰此时心中只冒出一个念头:“不想遭害、那就别去害人。”
  刘淳杰此时见云太平以旧事相告,其意甚诚,更是心下惭愧,便道:“小弟方才想到一些陈年老事去了,害得大姐提起伤心事,小弟不才,这便先干了一碗,再与大姐义结金兰。”他干完碗中之酒,突然又是一笑:“但小弟只认大姐、不认大哥。英雄豪杰、败类畜生,从来只看善恶,却不分什么男女,大姐根本不须羡慕什么男儿之身,大姐的武功心肠、多少男子都比不上。更别提还有那些被大姐伤了的宵小男子,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云太平见刘淳杰答应认自己大姐,口中所言,更是甚合其心,不禁心下大喜。她二人长幼虽明显,还是依规矩叙了年岁,云太平二十有六、大了刘淳杰七岁,当即与便以酒为凭,结为姐弟。江湖中人最重口头信义,二人起誓已毕,什么白马祭天、乌牛祭地,那便也不需要了。
  他二人喝了半日,从日昳直喝到人定,但这“岳阳楼”是附近唯一一处酒家客店,此时虽已是亥时,仍有不少客人坐在外头喝酒。但大家各自热闹各自的,云太平先前讲那陈年旧事,倒也没人在意。但此时她二人突然义结金兰,众客见二人都是衣装华贵,却像两个穷要饭似的突然便跪在泥巴地上起誓,都不禁大吃一惊。但二人却像没事人似的,又坐回桌上喝酒说话了起来。
  只见那刘淳杰干完一碗酒,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姐,你既是荆州总捕,想必十分清楚那伏牛山言骏之事,小弟便冒昧打听,那言骏为人到底如何?”
  那云太平本来面带微笑,听得“言骏”二字,突然脸下一沉,说道:“伏牛山言骏,浑号‘疾风太岁’,早在十数年前就在伏牛山上占山为王,还曾让马将军无功而返,是绿林上的一号人物。你大姐回荆州前便听说过他‘三不杀’之名,就任荆州总捕这几年,他犯案也均如江湖传言一般,只杀贪官奸商及其走狗。我荆州大小捕头都敬他是一条好汉,只要圣上没下诏要拿,我们便也都睁个眼,闭个眼。只是他们最近做下一条大案,却真是胆大妄为之极,你大姐现在便只等圣上下旨,首先便去取他狗头了。”那云太平说完,也干完一碗酒,又盯着刘淳杰,正色道:“兄弟、大姐也不过问你为何要询这言骏之事,大姐只是告诉你,这言骏如今闯下大祸,你切莫掺合其中。”
  刘淳杰见大姐如此之说,心知大姐所知也不甚多。但奉劝自己切莫掺合,却完全是关心自己。更何况大姐方才都将往事说了个干净,此时她虽说不过问自己,自己又如何愿意隐瞒。便将自己身世、这十数年的经历、以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了云太平。
  云太平起初还不知刘淳杰要说什么,待听上几句、便是越听越吃惊,好不容易听其说完,楞了半天,终于抱拳道:“兄弟,你我二人结交全因义气,你和牛老国师这些复杂关系,大姐也不去理会。但如今蒙你将这些线索相告,大姐却不得不先同你告辞了。”
  刘淳杰知道大姐多半是要赶回襄阳、根据自己方才所说的线索详细探查。点头便道:“大姐慢行,待此事了结,小弟自会抽空去探望大姐。”
  云太平见说,呵呵一笑:“是了,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姐才是更是身不由己,你若不来探望大姐,大姐就更难告假去探望你了。”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接着说道:“你我一见如故,大姐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玉牌是我六扇门的信物、不管在何州何郡,兄弟你只要想查衙门里的东西,只要亮出玉牌,通行无阻。”
  刘淳杰吓了一跳,双手乱摇,急着道:“不可、不可,这玉牌想必是大姐官凭一类的物事,失了玉牌,大姐必受重罚,小弟可不敢收下。”
  那云太平却呵呵一笑:“不要紧、不要紧,这玉牌本就是各州总捕交予副手之物,否则一州之地如此之大,做姐姐的岂能忙得过来?”说罢顿了一顿,又笑道:“只是寻常副手需每月写文书向总捕禀告查案情况,兄弟你案务繁忙、这文书便不用写了。”
  刘淳杰见说,心知大姐还是照顾自己、坏了规矩。但既知此事不会害到大姐,且大姐总是一片好意,便不好再推脱、称谢接过。
  云太平见兄弟终于肯收下了玉牌,微微一笑,正要辞行,却见刘淳杰在包袱里乱翻,知其是想回赠自己一样物事,不禁失笑道:“兄弟啊,你那包袱里都是圣上赐给牛老国师的宝物,做姐姐的在朝为官,可不敢收。”
  刘淳杰见说,心知有理,正烦恼间,忽然想起一事。只见他几步跑到马厩里,将“红枣”牵了出来,一边牵还一边念念有词道:“红枣啊红枣,你可别说主人无情,主人将你赠给大姐,那是把你和大姐的玉牌相提并论。何况大姐这等好人,必然会善待于你,你通灵达性,想必也会非常高兴。”只见那红枣仿佛真听懂了似的,嘶啸了一声,又回头蹭了蹭刘淳杰,竟主动向云太平走去。
  云太平见刘淳杰和马说话,本觉其只是在插科打诨,正要大笑,但见了“红枣”回应,才知兄弟是真在和马谈心,当即接过“红枣”,正色说道:“玉牌珍贵、不过死物,仍有他件相同,兽之通灵、便似人情,更无二者代替。兄弟这礼物,做姐姐的虽受之有愧、也却之不恭了。”
  刘淳杰也点了点头,没有在说话。
  只见云太平蹬身上马,回身微微一笑,说道:“大姐方才虽叫兄弟莫要掺合此事,但你既是牛老丞相的至亲,又是回雁门的弟子,做姐姐的便也管你不着了。兄弟功夫虽高,见识尚浅,此番前去伏牛山,千万要小心,大姐虽骑走了你的‘红枣’,还是指望你马到成功!”
  只见云太平双腿一踢,“红枣”拔地便起,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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