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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不欲旧梅赠吴越 却教新雁出潇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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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溪古道,一片荒凉,数里外看不到一片人家。道外乱石堆砌、杂草丛生,正可谓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就是这个常常一日之内都不见人影的野路上,有三个人却已经来回走了五、六个时辰了。
  “真是的,这算是哪门子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啊。”步盈芳一面走在这荒芜之地上,一面不住的抱怨。只见她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便是她那举世无双的美丽容颜,也不免要打几分折扣。
  “大姐,梅少庄主都说了,‘国家以民为天’,咱们现在既然是在救济乡民,自然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啦。”只见步盈芳身后一个扛着大麻布袋的人回话道,细看之下,不是那日被步盈芳一掌打下桩子的单七却又是谁?而他哥哥单三自也走在一旁,肩上也扛着一个差不多大小的麻袋。
  原来步盈芳既在剑桩上输了赌赛,表姐便说到时要拜托她去做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但等过得数日,表姐送她出庄时她才知道,这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去给阳羡县的乡民去送梅花。
  要知梅花本就可入药用,而这万梅庄的绿萼白梅更是梅中极品,煮成的粥茶不仅是祛病良药,便是常人服了,也管得百病难生。万梅庄待客本就不分贵贱,而梅弄玉心系天下,行事更是“以民为本”,以往若有贫困乡民来庄,梅弄玉必会吩咐下人以一包干梅并十吊铜钱相赠。但近年梅弄玉声威日重,不但来庄子赏玩的客人少了,本有求助之心的乡民也变得畏畏缩缩,而自去年梅弄玉被推为江南武林盟主后,更是无人再敢上旧庄叨扰。梅弄玉得知此事,便修书吩咐女儿设法送药上门,虽他万梅庄杯水车薪,管不到天下所有贫苦百姓,起码也不能让同县的乡民太过受罪。
  梅兰竹接到传书,大伤脑筯,她接手庄子之时,庄中下人有半数跟着父亲上了金陵,她见事务渐少,便没有再添新人,结果不久即遇上了“求亲”那档事,立刻就变得人手不足起来。此时虽说庄中存花还有不少,不必现采现晒,但要派人去送,却实在抽不出人手。此番表妹从雨真国回来,她便本就有了拜托之心,而表妹提出作赌,更是为她省了这份人情。至于那对活宝般的单家兄弟,之后总算从梅兰竹口中得知伤他们的便是妹妹步盈芳,虽二人总算明白自己本事差别人太远,这丈夫是当不上了,但痊愈之后,却又吵着要当步盈芳的跟班。那步盈芳本不愿意,但梅兰竹却一直劝说二人必有用处,这才勉强答应。兄弟俩武功差劲,力气倒是不小,各扛着一大袋梅花铜钱,倒像没事人似的,确也不是毫无帮助。
  “你兄弟跟师姐聊了几天,没向她讨教武功啥的,倒是先学会了忧国忧民。”步盈芳转头望着兄弟俩,笑着说道,“但这声‘大姐’听着怎么这么别扭。你俩分明比我大得多,特别是这位当哥哥的,看着都有我叔叔那么大了,却还叫我‘大姐’,真是好生奇怪。”
  “啊?”那单三张大了嘴巴,他虽没敢询问步盈芳的具体岁数,但怎么看都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而他自己虽的确比步盈芳大些,却也不过二十岁出头。他不知步盈芳是因为祖父步青云还想拼命再生个女儿却生不出来,才有了几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叔叔,还道是自己面相太老,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步盈芳又笑了笑,她对这两兄弟的第一印象虽然十分糟糕,但几日交流,才发觉两兄弟浑是浑了些,却也不会什么城府心机,处起来十分轻松。而两人如今对自己已没了非分之想,用的全是恭敬态度,自也不会再有先前那般不快,便觉得要这二人当“如意郎君”虽是敬谢不敏,但若只是当个跟班,倒还不错。
  但步盈芳此时着实是有些无聊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拿两个浑人来寻开心——虽然她把钱财药物送到每户贫苦人家时,被感谢的滋味确实不错,但要知这些人家多居于县城之外,几户过后,又要相隔数里甚至十数里才能寻到另外几户,更多的甚至还住在山野之上,可谓是又难走又难找,往往送一处用不着半盏茶时间,路上却要花个一、两时辰,步盈芳自然是离开一处无聊一次,无聊一次抱怨一回,如今柳秋风所给名册上的人家还没去到一半,她已经抱怨了十数回,她宁可像在长白山一般和贼子拼命,也不愿意把时间在浪费在这种随便找个下人便能做来的事情上。
  眼见日渐西沉,要在今日送完绝无可能,于是步盈芳本该现在便带着这两个浑兄弟先回县城,过得一宿再说。但一想到明日还得这样无谓的奔波,她这句“回去歇息”便不想说出口,转念又觉得哪怕是夜里行路,也要多送几户是几户。
  等到又送得两处人家,整片天便全黑了。那单氏兄弟虽是一身蛮力,却也经不住腹中饥饿。他俩如今既尊步盈芳为“大姐”,不便主动催问,但行路时肚子咕咕直叫,却也遮掩不得。
  步盈芳此时也有些饿了,她知二人所负甚重,如今虽说送去了一半,也还是相当负担。听到二人腹中作响,也不忍让二人更加辛劳,终于说道:“咱们这就赶回城里,吃饭歇息吧。”
  二人听得大姐发话,自是大喜过望,顾不上饥饿,立即便加快了脚步。可行不到三、四里,只听步盈芳忽然“啊”的一声,向后一跃,口中还叫着“停下”,但此时兄弟俩脚步已然踏出,无法再收回来。二人只觉脚下一空,立即便掉入一个大坑洞中。只听四下嘲杂,忽然钻出十五六个黑衣蒙面人来。
  原来此时三人已走回古道之上,此处四下并无人家,漆黑一片,步盈芳手中虽点着火褶子,却也不过能照亮数丈,这些人埋伏在道外野草乱石之中,自是难以看见。而单家兄弟又一直在东拉西扯、胡说八道,步盈芳要想从他俩的大嗓门中听得四下的呼吸之声,更是没那个功力。幸得她轻功大进,落脚时一觉脚下有异,身子立即向后便倒,后脚再顺势回蹬,这才没着了贼人的道,但急喝止单家兄弟时,已是不及。
  那坑洞虽深,却甚是平整,单家兄弟虽摔了个眼冒金星,倒还不致受伤。二人爬起来正要叫骂,脚下却连站都站不稳。急看时,才发现洞底竟涂了一层厚厚的猪油,二人从上面跌下来时,已沾满了全身。这时只听有人喊道:“下面的兄弟请别乱动,否则这两个火把便丢下来了。”
  步盈芳不知坑下情况,听到贼人如此喊话,凝神一嗅,这才闻到下方传来的油腻味。她见众贼步履轻浮,呼吸沉重,显不是什么武功高强之士,平日里便是齐上也奈何她不得。但此时漫天漆黑,又不知是否还有其它陷阱,她又如何敢轻举妄动?没奈何,只好大声喝道:“哪来的毛贼,竟不知江南梅盟主的名字,敢来我荆溪撒野?”
  “咱弟兄就是这道上的大爷,管他什么有盟主、没盟主的,到了大爷这就别想再留下什么东西,大爷心情一好,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只见一个黑衣人凶狠的说道,但待他借着火光,仔细打量了步盈芳后,又立即便瞪直了眼,接着笑道:“小妞儿反应不错,长得更不错,有没有兴趣和大爷们玩玩啊?”
  步盈芳脸一沉,她在外这大半年,见过不少这种登徒子。那些言语无礼的家伙不是给她点了哑穴,便是给她点了笑穴,皆须受个三日之罪方能自解,至于还有些上来便动手动脚的混蛋,更是免不了伤筋动骨,非卧床休息个把月不可。
  但连姑父的面子都不给的,她可真是头一遭撞见了——要知就连番邦异族的雨真国武人,说起梅弄玉来都满是尊重敬佩,而阳羡还是她万梅庄所在之处,却反倒有如此出言不逊的小毛贼,这比那些轻薄于她的无礼言语更令她火气上冲。
  忽的她心生一计,弯腰捡了块石头,突然便向这黑衣人掷了过去,她虽没专门练过暗器功夫,但依她的武功造诣,只消不是非得打中对方要穴,单要掷在对方身上,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这下出手没留半点情面,石头飞得又快又狠,依那黑衣人的武功,便是全神提防也未必躲得开,更何况那人本还以为她弯下身子是想查看洞中情况,忽然便是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直冲面门,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便吃了这一记,只叫得一声“啊也”、向后便倒。
  其余黑衣人见有人遭伤,突然乱成一团,步盈芳趁乱又捡起两块石头,依样画葫芦,又是两个黑衣人头上中石,倒了下去。但等步盈芳还想再掷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稳重的声音说道:“咳、咳,方才那位弟兄言语中多有失礼,还请姑娘恕罪。咱弟兄只对钱财物事感兴趣,既不敢对姑娘有非分之想,也不敢伤了姑娘的朋友。但姑娘若再不住手,弟兄们没奈何,也只好对下面那两位朋友动手了。”此人显见是黑衣人的首领,他一发声,其余的黑衣人便渐渐冷静了下来。
  步盈芳以石伤敌只是一时想出的便宜之策,她有些后悔幼时没跟姐姐一样好好练习暗器,否则这种程度的黑衣人莫说是十数个,便是上百个都得统统倒下去。而现下对方有了防备,且更以单家兄弟相胁,她也只好暂且罢手——要说在几日之前,单家兄弟这等浑人也莫说是两个,便是二十个她也不放心上,可现在二人既认她为“大姐”,她又如何能随便弃“跟班小兄弟”于不顾?所以她只能跺脚叫骂道:“两个废物,就算你俩觉得丢人,也不必用别人挖的坑把自己埋起来啊?”
  可单氏兄弟浑是浑了点,却又并非真是傻子。步盈芳刚才飞石打人的时候,他俩早就想乘机出来了。可二人轻功本就不高明,脚下又沾了猪油,再加上扛着两个大麻袋,又怎么跳得上去?要说以两个麻袋垫脚,再用手攀爬,勉强还有上去可能。但若二人真如此做,铜钱倒也罢了,干梅便不被踩烂,也要被猪油给泡坏了。他二人前几日都在和梅兰竹闲聊天下之事,竟学得满腔热血,说道便是性命不要,也保证把这些物事完好无损的送到乡民手中,此时又如何肯弃之不顾?二人听到对方以己要胁,大姐又在叫骂,竟是一般心思,先是各把自己身上的麻袋朝着步盈芳那头丢了上去,然后由高个子弟弟把矮个子哥哥也丢了上去,最后单三立即又翻手回去拉单七,一边拉还一边笑道:“大姐别急,咱这就上来了。”
  步盈芳大骇,她见两兄弟分明手脚笨拙还要行此险招,等到弟弟单七上来,二人早就被烧成干了,当此危急之时,哪还顾得上提防什么,立即便向黑衣人们掠了过去。岂知那为首的黑衣人本就只是想抢夺物事,虽以二人性命相胁,其实压根不敢伤人性命。此时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见步盈芳冲了过来,心下一喜,便一面躲闪一面作势要把火把丢向单家兄弟,正是要引步盈芳掉入其它陷阱。
  可就在这时,只见红光一闪,黑衣人们顿时咿呀一片。然后就是接连的“咚咚咚”几声,正是纷纷掉入了自己所挖的陷阱之中。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对,转身要走。却被那团红光自后追上,他背心只觉一疼,立感身子酥麻,向下软倒。
  步盈芳此番轻功大进,自以为天下已少有对手,此时见这红光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顷刻便将十数名黑衣人打下坑中,然后眨眼间又点中那首领“灵台”要穴,其身法之快,高出自己何止数倍。她不信这世上还有这等轻功,忽的想起“鬼魅”一词,不禁毛骨悚然。
  那团红光既已制住了所有黑衣人,自是停了下来。步盈芳定睛看时,却只能看见一条长长的红颜色斗篷,这斗篷下面若真是个人的话,那就是从头顶直披到地,斗篷的一角随风在火光中摇摆,更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诡秘。
  但此时步盈芳也才看见,那些黑衣人掉入的坑洞,竟还有五、六处之多,若不是此“人”及时出手,自己多半也得落得跟单氏兄弟同样的下场。所以无论如何,这江湖礼数却是不能少的,于是她只有抱拳谢道:“多谢兄台相助。”
  只见那红斗篷头也没回,只是说了句:“小姑娘功夫还过得去,就是行事不大仔细,兄弟俩浑头浑脑,倒也还有些骨气。”说罢向前一掠,须臾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步盈芳这下还是没能看清对方身影,只依稀听得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但对方口中轻蔑,又如何会是鬼魅的言语?而她虽然是清楚了,身后的单家兄弟却依稀还在梦中似的,相继说道:“哥,咱莫不是见鬼了”“他帮了咱大忙,就算是鬼、也是个好鬼。”原来弟弟单七方才才被拉了上来,只看见红斗篷掠走那下,而哥哥单三上来得早,从头到尾看了个完全。
  步盈芳苦笑了笑,她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此番确实多亏其相助。更何况现在也不是寻思此人来路的时候,只见步盈芳吩咐单家兄弟看好那些掉入坑洞的贼子们,自己走上前,一把拽起被红斗篷点倒的首领,喝骂道:“哪来的小毛贼,竟没听过本姑娘‘见贼就杀’之名,本姑娘没去找你们,你们反倒欺负到本姑娘头上来了,此番落在本姑娘手里,你们还想有活路不成?”
  那首领见说,吓得是魂飞魄散,双膝一曲,立即便要下跪求饶,但他灵台穴被封,上半身动掸不得,跪的时候收不住身子,竟扑了个“狗啃屎”,饶是如此,口中仍在喃喃自语:“姑娘饶命,我等都是良民,不是什么毛贼啊。”
  步盈芳见其如此,不禁觉得好笑。要知她方才那句“见贼就杀”不过是说出来吓唬人的——虽说她先前在长白山确实是大杀了一通,却不过是奉了姑父之命,去的又是雨真国的地界,又岂会在中原武林将这种名号传开——但这黑衣人显是信以为真,心下惊惧,哪怕贴脸在地,张口吞沙,也立即便把事情全都供了出来。
  原来这人名叫陈拢,他父亲陈济世曾是吴郡最大的药商。后来他父亲死了,大哥陈聚继承了家业,便派四弟陈拢负责阳羡的买卖。但阳羡既有万梅庄在,乡民“缺病少痛”,这陈拢的买卖,自是比他几个兄弟姐妹均大有不及。后来好不容易等到乡民不敢上万梅庄求药了,这陈拢自然大喜,以为自己的买卖来了,结果今日又听说有人专门送药下庄,再也忍耐不住,便率人前来拦阻,企图把钱财梅花全部抢走。方才对步盈芳言语无礼的人,正是陈拢的儿子,而其余众人,则是他家的护院武师。万梅庄声名虽重,但陈拢想着梅弄玉既然人在金陵,送药的不过是寻常下人,而只此一次,也定然不会被发现是自己所为。岂知事与愿违,不仅光是步盈芳他们就几乎应付不了,此外竟还有高人暗中相助,一下子便把自己的人全制住了。
  步盈芳方才还觉得陈拢好笑,此时听其说话,却慢慢笑不出来了。她一下便试出陈拢本人全然不懂武功,又见其被自己吓得直打哆嗦,知道其所说不假,但即便如此,她却比见了真贼还要愤怒。贼人不过是劫夺财物罢了,而这些富甲一方的药贾,为了他们的买卖,竟要想方设法让乡民“增病添痛”。步盈芳早先便曾人听说过有些“名医”为了所谓的“回头客”,给人治病便故意不治断根,当时她还坚信“医者仁心”,不会有医卑劣至此,但如今看来,那等医者和陈拢相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步盈芳越想越气,哆嗦的竟比陈拢还要厉害,终于按耐不住,尽平生之力,一掌便打在陈拢脸旁,当真震的是飞沙走石。那陈拢何曾见过如此掌力,虽然步盈芳竭力克制,没将这掌招呼在他身上,但一掌之威,也生生将他吓晕过去。
  步盈芳见陈拢晕了过去,便把单七招呼过来,吩咐道:“把你那的东西分到你哥哥那,然后把这家伙给装进去,明天送药之时,让他一家家磕头谢罪,之后带回庄里,交大师姐处置。”
  那单家兄弟这回遭了陈拢大罪,听得大姐发话,自是大喜过望。只见那单七回应一声“好嘞”,立即把自己麻袋中的铜钱梅花挪到了单三的袋子里,接着提起袋口,一下便把陈拢罩在了里面,然后再背起袋子抖了几抖,一面抖还一面口中念念有词道:“陈拢啊陈拢、你可别怪我,是你这名字、起的不太好。你说你要是、叫个‘陈不拢’,麻袋也不会、笼到你头上。遍遍你非要、叫什么‘陈拢’,你说不笼你、又去笼谁啊?”
  步盈芳听得单七插科打诨,虽心中不快,却也不禁莞尔,那单三浑人天性,更是捧腹大笑起来。但她三人都不知道,这陈拢本不叫陈拢,其大哥也不叫陈聚,他“陈记药号”兄弟姐妹八人本各有其它名字,只因人人贪财、个个心黑,被人送上“聚占敛拢、收拿讨要”八字。谁知他八人非但不脸红,竟还以此为荣,按年齿各取一字来改了名字,至于他们原先叫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只是这陈拢要是知道今天是因名字不利才被装入的麻袋,不知其是否会对改名一事有所后悔。
  那单三笑罢,忽然指着坑下的黑衣人,对着步盈芳问道:“大姐,那这些家伙该怎么办?”他倒不是真关心这些黑衣人的死活,只是看着弟弟有人套着来玩,自己也想弄上一个。
  步盈芳见黑衣人们都在不住的呻吟,却又一动不动,猜想多半是那红斗篷把他们打下坑时也点住了他们的穴道。她方才见了陈拢样子,知道这打穴功夫并不霸道,被点之人约莫几个时辰便能勉强行动,一两天便能完全消解。便道:“不必理会他们,我们回去罢。”
  “好……”那单三口中说好,却一动不动,显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怎么,你也想背个人玩?那咱们要送的东西呢?难道要大姐来扛不成?”步盈芳假装严肃的说道。她方才还说兄弟俩称呼她‘大姐’听着别扭,此时玩笑之下,竟也如此自称起来。
  那单三显是忘记了此事,现听得大姐说起,只好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步盈芳见他那么大个人,却像个要不到玩具的孩童似的委屈得不得了,虽还想继续假装严肃,却也忍不住微微笑道:“好吧,那你兄弟俩隔个时辰换着背总行了吧。”
  那单三见说,这才眉开眼笑,也学着弟弟叫了声“好嘞”,背起麻袋追了上来。然后兄弟二人又开始边走边胡说八道了起来,就好像方才那大亏从未吃过似的。满是陷坑的古道上,须臾已看不到三人的人影,却还能听见兄弟俩的大嗓门声音从风中传来:
  “大姐,你那‘见贼就杀’的绰号当真是十分好听,要不咱以后就号‘见贼就宰’吧。”
  “那咱就号‘见贼就灭’吧。”
  “随便你们。”只见步盈芳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
  却说就在步盈芳带着两个跟班回阳羡休息的时候,奔波了一日的回雁门掌门符云雁,此时正站在危楼阁的阁台上,望着眼前的棺材发楞。他一早得知牛贤季遇害之事,急着赶去衡山城、却又因想法不合同兄长大吵了一架,待傍晚回到回雁峰,才知道门中也出了大事,别人将牛老丞相的灵柩送回来不说,门下弟子竟已将来人杀了一个。一日内遭遇几许变故,饶是他内功外功均已臻至化境,但脸上的疲倦,竟仿佛一个从未学过武功的迟暮老人似的。
  “师父。”忽有人进到阁中抱拳行礼道,正是符云雁一众弟子之首的刘淳杰。
  符云雁点了点头,缓缓问道:“那人走了吗?”
  刘淳杰也点了点头,说道:“依师父的吩咐,已将其送至山下。还从二师姐那拿了十两银子给他做盘缠。”
  符云雁“嗯”了一声,默然半晌,又长叹了一声,问道:“杰儿,此事你怎么看?”
  “此事确实奇怪,若说是他们干的,他们何必这般做作。但若真有另一帮贼人,那这‘另一帮贼人’,却又是为何?”说到这,刘淳杰忽然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但弟子见识不足,江湖之事时而实之、时而虚之,直教人防不胜防,弟子浅薄之言,或不足论。”
  符云雁盯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见其面有愧色,知道其对自身成了杀人帮凶一事颇为后悔,但他也不直接说破,却说道:“依你现在的武功,虽还说不上数一数二,但要位列江湖前十,却也不难,许多人只有你一半武艺,便已在江湖上闯下了许多名号。为师见你天资极高,舍不得让你下山,望你再多练几年,以习成我回雁门开山数百年来的第一高手。你见识不足,为师却有很大责任。”
  那刘淳杰见师父怪罪自身,不禁心下惶恐,赶忙道:“师父悉心栽培,是弟子自己只顾练功,便不下山,也不来向师父请教江湖中事,少了阅历,又如何能怪得了师父。”
  符云雁又点了点头,说道:“你既不清楚江湖事,想必也不知那伏牛山盗寇之事?”
  刘淳杰面上又现愧色,说道:“还请师父指教。”
  符云雁缓缓说道:“这伏牛山有三个贼首,名为言骏、雷动、程明,三人十数年前占得伏牛山,虽不知原因为何,但想多半是当时国家新败,苛税极重,又见官商勾结,不得不落草为寇。这言骏武功虽不甚高,但在黑道中却极为有名,那是因为设下的三条规矩‘非贪官污吏不杀’、‘非奸商恶贾不杀’、‘非贪官奸商的奴才走狗不杀’,据说他寨里人马拦路时都要先问好对方名号,若来的真是清官善贾,别说杀人越货,反而会以礼相送。就算来是的贪官恶贾,那些不会反抗护主的家仆女眷,多半也能留得性命。虽说江湖传言、不可尽信,但这传言一传十年,总归是事出有因。如果江湖传言属实,他们此番将牛老爷的遗体和东西都送了回来,恐怕正因为牛老爷是‘天底下最大的清官’吧。”
  刘淳杰奇道:“如此说来,那爷爷……那牛老爷便不会是他们杀的?莫非真有另一帮下手的贼人在?”
  符云雁摇了摇头,说道:“强盗终归是强盗,至少做官的都会这么想。为师今天和家兄刚提及此事,他立即便翻脸大骂我听信江湖传言、不顾我符家与牛家的交情,不愿出手为牛老爷报仇。就算他知道了后来这事,他也只会认为这些强盗是在欲盖弥彰罢了。”他顿了顿,又苦笑说道:“牛老弟当年被逼入朝为将,却夫妻双双战死沙场,杰儿因此不愿意再跟着牛老爷,为师那是理解之至。但家兄可不会这么认为,他幼时什么东西都是跟牛老爷学的,对其敬如神明,此番牛老爷被贬回荆州,他本有升迁机会,却自愿降为牧佐,以服侍牛老爷左右。万一让他知道你这事,他说不定要调动荆州所有的衙役捕头,来我回雁峰来抓捕你这个‘不肖之孙’了。”
  刘淳杰听得,也不禁苦笑。虽说他“惊鸿”已成,莫说是一个荆州,便是全天下所有的六扇门高手在此,也未必能拿他的住。但这“不与爷爷相认”便会成全荆州大罪人,他也不得不对这个“荆州牧佐符云鹰”感到无奈。更何况他父母过世后,另有两个最亲近的人也在数年之前接连亡故,也和这符云鹰脱不了干系,因此极不愿听到此人姓名。更何况他虽怨恨牛贤季,但那毕竟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今早得知其遇害之时,他已是百感交集,方才虽因专注案情,暂忘此事,此时话题深入,那些悲喜感情又一并冒了出来,于是便跪下来向灵柩磕了三个头,叹道:“师父在上,本就是他不认弟子在先。如今古者为大,弟子便再叫他‘爷爷’也没什么问题。更何况他就算是那帮强盗杀的也好,不是也罢,连他们都知道把他送回弟子这里,弟子又如何还能置身事外?”
  那符云雁点头说道:“无论如何,那些都已成了陈年旧事,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了不过了。”他微一沉思,又忽然问道:“但此事还另有一可疑之处,不知杰儿是否注意到?”
  “师父莫非说的是那把刀?”刘淳杰虽阅历不足,却并非是个马虎之人,他当然也发现了雷动遗下的那把刀,正符合要了牛贤季命的那刀伤口。但此刀并非宝刀,说不定就是在随便一处的铁铺里买的,另有许多一模一样的刀也不足为奇。
  “不错。”符云雁面露赞许之色说道,“为师方才便仔细询问了自称‘薛战’的那人。据他所说,他们寨中自有铁匠、木匠,不管是刀还是棺材,都是寨子里自己做出来的。”说罢便从桌上拿起了那把刀,随手抛给了刘淳杰。
  刘淳杰一把接过刀,奇道:“师父回山之前,弟子便曾仔细看过,这刀并没什么稀罕之处,说是寨里锻造,倒也合情合理。可如此说来,莫非又是他们下的手不成?”
  符云雁这回就摇了摇头,他回雁门武功以剑法为主,旨在轻巧灵动,两百余年来或有门人以钩、笔代剑,或直接以拳、掌对敌,却从来没有人用过刀、枪这类重兵刃。弟子对刀不熟,也是情有可原。他便不卖关子,推开牛贤季的棺材说道:“杰儿,你再过来看看牛老爷这道伤口,这刀是从他前心下方刺上去的。如果是咱们门下的剑法,长剑从对方胸口处往上一挑,那是毫不奇怪,但使刀的如使出这招来,那就奇怪的紧了。刀势沉重,其锋又不在刀尖上,因此刀法向来以‘劈’、‘斩’为主,便偶有‘突刺’一着,那也是以刀势砸人,从来没有从下往上刺过去的。”
  刘淳杰见说,便凑过去再看了一眼牛贤季胸前的伤口,又拿起手中刀比划了几下,这才恍然大悟。虽当此郁闷之时,也不禁抱拳谢道:“多谢师父指点,这刀法果真如此。爷爷不会武功、贼子顺手一挥便可以将他杀了,又何必这么麻烦。弟子全然不会使刀,这一刺都觉得别扭,更莫提使惯这刀的人了。”
  符云雁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所以牛老爷如此死法,只可能有两种解释,其一是杀人者故布疑阵,但杀人者无法保证伏牛山的贼子会将牛老爷的遗体送回来,或者送回来骨灰,那就是白费心机。所以若是这种情况,那必是言骏自己杀了牛老爷。”
  刘淳杰见师父先说有“两种解释”,却只说了一种就停下来不说,知道是想考较自己,微一思索,便说道:“那这第二种,就是杀人者下手时已和爷爷站得很近,把刀刺入他心口,反倒比挥刀杀人方便的多。但若是这种情况,杀人者必是先和爷爷说了许多话,否则他又何必非要走到近前才下手?”
  “不错、你方才虽一窍不通,为师稍做指点,你便能举一反三,可见你的聪明智慧,并不只限于习武。只消你不把所有心思全放在武功之上,要增长阅历见识,实如探囊取物。”符云雁对弟子的回答相当满意,也不禁微微一笑,但毕竟是长辈亡故,他总不能笑着说牛贤季遇害的事情,于是旋即又正色说道:“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杀人的绝不会是言骏、雷动,也不会是什么‘另一帮贼人’,只可能是牛老爷的熟人。”
  “师父是说……那薛战说了谎?”
  “这为师也说不准,那薛战自是有可能在说谎,但也可能是那‘熟人’故意装扮,误使薛战那么以为。”符云雁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此事疑点甚多,光凭咱们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也只能剖析至此。要解开这些疑问,便需要你自己去查探清楚了。”
  “弟子自己去查探清楚?”刘淳杰一时没明白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顺口便重复了一句,然后才反应过来师父是说要自己下山,这才跪下道:“弟子领命,弟子必将此事查探清楚,绝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符云雁点头道:“你明日便去,为师自会联系家兄为牛老爷发丧,你和家兄嘛,那还是不见为好。虽说你这个亲孙子不在,有些不合规矩,但查清此事、为牛老爷讨回公道自比挂孝更为重要,便是家兄也不好责备你什么。”说罢停顿了片刻,又接着叹道:“本来让你和伏牛山的人一道回去最好不过,但你六师弟做出那等冲动之事,又怎教你与那薛战同行?更何况雷动既死,便不是他们杀的牛老爷,这梁子也结下了,你此番前去,切须小心。”
  刘淳杰见师父还是提及了此事,终于忍不住说道:“那雷动之死弟子实有责任,待弟子查清了此事,那言骏要打要杀,弟子随他便是。”
  “胡闹!”符云雁见说,突然喝骂道,“你是我回雁门的弟子,就算犯了我回雁门的门规,也得由我这个掌门按门规处罚,外派的若要寻仇,让他们来找我便是,若他们所说在理,我自会给他们一个公道,你又岂能私下任他们打杀?”
  刘淳杰见师父突然提高了嗓门,吓了一跳。他自方才跪下便还未起身,此时见师父发怒,又磕了三个头,说道:“那弟子便恳请师父按门规处罚。”
  那符云雁却摇了摇头,说道:“起来吧,为师知道你宅心仁厚,无意间给了你六师弟杀人机会,因此颇为自责。但此事本就不是你的责任,更何况那雷动也说不上什么好人,他伏牛山的贼子虽自称是‘杀贪灭恶’,但便真是贪官恶贾,却也轮不到他们来下手。更何况还有些不过是接镖的镖师护卫,也被他们当作‘奴才走狗’给杀了。其间善恶,孰能分辨?”只见符云雁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此番你六师弟下手虽狠,却也不能说是‘滥杀无辜’,为师也只好罚他一年不得下山便是,至于你,就更说不上什么处罚了。”
  那刘淳杰也摇了摇头,依旧跪着说道:“何师弟知道来人是谁,弟子当时却并不清楚,虽然事后得知其并非‘无辜之人’,但万一是‘无辜之人’又该如何?如此说来,我比师弟更该受罚才是。”
  那符云雁见说,叹气叹得更加厉害了,边叹边说道:“论武功,你高出侪辈许多,甚至可能比你那些师叔师伯还要厉害。用不了几年,师父都要被你比下去了。”那刘淳杰不知师父为何要提起武功高低,还将自己和尊长相比,正想辩解几句,但符云雁却制止了他,接着又大声说道:“但论见识,你却也知道自己只是个从未走过江湖的孩子,不懂得江湖险恶。此番雷动之事或是偶然,但待你成名之后,如有奸邪之辈知道了你这性子,见打你不过,便使阴谋诡计陷害,你又是个爱怪罪自己的人,说不定就将事情算在自己头上,若是因此再‘任打任杀’,岂不正好着了人家的道儿?”
  那刘淳杰又吓了一跳,他只觉师父所说,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但其中关节,却也不能说毫不在理。只能低头跪在那里,不再回话。
  符云雁见刘淳杰面上仍有不解之色,继续解释道:“你或会认为师所言不可思议,那也怪不得你,此般事情为师也从未听说过。但贼人奸计,无奇不有,否则又怎叫人防不胜防?未有前例可援,只不过因为大多江湖豪杰并不会像你这般,动不动就任人打杀。”那符云雁说道此处,忽然微微一笑,接着道:“你肯主动担负罪状责任,这本是十分难得之事,为师也甚是欣慰。我让你注意此事,却并非教你推卸责任。只是我回雁门门下弟子,行事万需小心谨慎,以免错害好人,你若将不是自己的罪状都揽在自己身上,结果害了自己,岂非也是‘错害好人’?”
  刘淳杰恍然大悟,终于点头道:“弟子知错,弟子此行必将小心注意,不错害一个好人。”
  符云雁点了点头,正打算再叫弟子起来。但他还未说出口,忽听见一句“小心了”,一道剑光直取弟子背心。但旋即又只听得“当”的一声,长剑只刺在了地上,刘淳杰却已站在自己身旁,垂手侍立,仍旧是一副恭敬的样子。
  待符云雁看清来人,立即苦笑道:“师妹,你这是干嘛呢。”
  那‘师妹’先向牛贤季的灵柩行了个礼。默然半晌,然后抬起头,回过身来笑道:“反正杰儿的功夫都胜过了我们这些师伯师叔,我跟他开个玩笑,也无伤大雅。”
  原来来人便是符云雁的师妹、妻子,刘淳杰的师叔、师娘萧飞虹。她有事来寻二人,却在堂外听得丈夫那句“甚至可能比你那些师叔师伯还要厉害”。她自少女时便争强好胜,此时虽已年逾四旬,却也未曾改变许多,何况她既是长辈,此时却被丈夫拿来同弟子比较,虽本有它事在身,也要试了师侄现下的功夫再说。
  符云雁虽知道妻子性子,却没想到她连小辈都要计较。她这一剑虽有出声示警,并非背后偷袭,却终究是没有长辈风度。但此事既是自己的无心之言惹出来的,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刘淳杰见师父无话要说,便躬身道:“师叔既先告知弟子‘小心了’,又没施展全力,弟子方能侥幸躲过,又如何做得准?何况师叔出声之前,弟子全然没能发现师叔就在屋外,更是不如师叔远矣。师父方才所言,不过激勉弟子而已,师叔又何必放在心上。”
  要知萧飞虹沉浸师门功夫数十年,那是何等的眼力。虽先前从未考校过刘淳杰的功夫,却也从这一剑中便看出其“惊鸿”的进境。她剑法虽精,但于轻功一道却只是天资平平,少时与符云雁相恋,竟还被情郎笑称是自己名字起的不好,说她突破不了“飞鸿”之境,正是“飞虹”与“飞鸿”同音之故。但她心高气傲,又怎会因情郎的玩笑话就改名叫做“萧惊虹”,但这“惊鸿”对她的确太过艰难,她苦心修练数十年,虽早已打破符云雁的玩笑,却也始终未能修入“惊鸿”一境。此时见刘淳杰不过一十九岁便已有小成,不禁颇叹老天爷偏心。但她见刘淳杰虽习成绝技、却不骄不纵,与丈夫少年时完全不同。言语间留足了自己的面子,也是大为受用,便笑道:“很好、很好。不像你师父当年那般,一有什么进境便来卖弄炫耀。你武功是否胜过了师叔暂且不论,但这性子却一定胜过了师父。”
  符云雁见妻子在弟子面前抖出自己年轻时的丑事,大为尴尬。但他当年确是那般模样,直至接任掌门才变得稳重起来,此时若要出言反驳,却是不能,只得摇头道:“报应、报应。”
  刘淳杰却不愿见到师父师娘在此斗气,于是便又跪下道:“师父、师叔待弟子恩重如山,莫说弟子现在远不是师父、师叔的对手,倘若有朝一日真能不负所望、青出于蓝,那也全然是师父、师叔的恩情。弟子这条命都是师父、师叔的,又何必再为弟子争执。”
  那萧飞虹本就有事前来,先前所言,不过和丈夫较劲而已。此时见刘淳杰如此,也便换了态度,正色道:“大丈夫知恩图报、杰儿不忘我夫妻养育之恩,那很好。但天下父子师徒、哪一个不是恩重如山,都要以命相报,莫是在养死士亡徒不成?你师父既是掌门,平日事务,你自需得听他吩咐。但他方才也说了,要处罚门下弟子,便是他也须依门规行事,若是有朝一日你掌门师父、或者你师叔违反门规、行奸作恶,你作为我回雁门弟子,不仅不能听什么号令、念什么恩情,反须得大义灭亲,清理门户才是!”
  这条规矩刘淳杰虽已听了无数遍,此时听来,仍不免骇然。好在他师父、师娘虽各有脾气,为人却均极为正派,这规矩听起来骇人,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于是便收住心神,又磕了个头,说道:“弟子明白。”
  萧飞虹又微微一笑,说道:“婶婶也不是来跟你练剑法、讲规矩的。婶婶有事要跟你说,你快起来吧。”然后一面走出危楼阁一面说道:“咱来外面说事,不要打扰到牛老爷的英灵了。”
  其实在常人看来,她方才那一剑早已打扰到牛老丞相。只是三人均有些武人痴性,一涉及本门功夫,寻常事情早就抛之脑后。更何况符氏夫妇虽也尊敬牛老丞相,却也并非如兄长符云鹰那般将其敬若神明,而刘淳杰心下复杂,更是不须再提,故三人均未以之为杵。但此时萧飞虹要说之事,却是早就打算好的,总算便想到了要来屋外说话。
  “婶婶?”刘淳杰直起身跟了出来、口中不禁重复了一句。他两家既是世交,师妹便称他亡父亡母为“牛叔叔”、“牛婶婶”,那么他反过来称师妹的父母“符叔叔”、“符婶婶”也毫不奇怪。但他自幼拜入这“符叔叔”门下,最后一次喊萧飞虹“婶婶”,已约莫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现在要他再这么喊,颇为别扭。
  萧飞虹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回雁门禁止掌门的前辈与侪辈过问俗务,违者面壁一年。方才我们是在考校武功、讨论门规,你喊我‘师叔’倒是不妨,但我现在就要说‘俗务’了,你再喊我‘师叔’或者‘师娘’,那可不就违反门规了?”
  符云雁也跟着走了出来,他见妻子如此说,已知其来意。但刘淳杰却未听懂,心下想着:“难道不喊你‘师叔’、‘师娘’,就可以不违反门规了?”但他总不能直接质问长辈此事,便只是低头不语。
  符云雁见弟子面带不解之色,知道其在怀疑妻子是“掩耳盗铃”,只是碍于辈分,不便说出来而已。于是微微一笑,说道:“杰儿不必怀疑婶婶,你符婶婶最重门规、绝不会做什么自欺欺人的事。她要说的事情,便和你师妹有关,你只要不以‘师叔’、‘师娘’相称,她便只是以娘亲的身份在管女儿的事,我回雁门门规再严,也不可能不许门下弟子处理家务,所以此事不违反门规、绝无疑问。”他不等刘淳杰回应,又笑着道:“只不过杰儿就算以‘师叔’、‘师娘’相称,其实也无所谓。本门门规虽严,却不是咬文嚼字的死东西。只是你符婶婶不知变通,才非要你这么叫她罢了。”
  那刘淳杰又终于恍然大悟,但这次他还未点头称是,萧飞虹却抢着骂道:“你这死鬼,好不好在杰儿面前说这个干嘛?”
  符云雁笑着说道:“你自己脾气古板不妨,但要是真让杰儿以为换个称呼就有不同,岂不是对本门门规的天大误会。”
  其实萧飞虹除了恪守门规外,哪里又是什么脾气古板之人了。她知丈夫是在借机报复方才之事,却反而莞尔一笑。她这争强好胜的脾气既未改,那么与丈夫斗嘴较劲的兴趣自也没变。符云雁日渐稳重,虽是做掌门必须之事,却反使她少了份乐趣。方才她在丈夫得意弟子面前揭短,终于使得丈夫忍不住伺机还击,故她此时看似输了一阵,但在她心里,自己实是大胜特胜。
  刘淳杰却不知道萧飞虹心里想法,还道师父师娘又要斗气。立即便抢着道:“婶婶有什么吩咐,小侄听着便是。”
  萧飞虹知道刘淳杰是怕自己夫妻二人继续争下去,但他开口便是“婶婶”、“小侄”,听着也颇有偏向自己之意,又得意半晌,终于说道:“杰儿既已知道婶婶要说的是心儿之事,那婶婶就先问问你,你是怎么看心儿的?”
  刘淳杰既是个聪明智慧之人,这十数年来虽一心练武,却又如何不知师妹的感情。他既已知道师娘为师妹而来,那要说的是什么事,他也早已猜到七八分,于是便把心下盘算好的话说了出来:“弟子自幼受叔叔、婶婶养育照顾,又和符大哥结为异姓兄弟。便不提师门之恩,您俩是符大哥的亲父母、我自是当成自己的亲父母来孝敬,巧心妹子是符大哥的亲妹妹、我自也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爱护。”
  这答案早在萧飞虹意料之中,她与符云雁相识不过三年便相恋,师侄和女儿已经相处十数年,二人关系却并无任何进展,自是一方有意、一方无情,又或者两方皆无情之故,但女儿的心思,她做母亲的也都看在眼里,那“无情”的自然便是师侄刘淳杰了。只是她夫妇十五年前不收刘淳杰为养子,本就是有让他成为符家女婿的打算,而刘淳杰天资聪慧,更是令她满意之极,只要其没恋上别的女子,总是不肯死心,还望其只是痴练武功,暂无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之上,却终有一天能够“开窍”。但此时刘淳杰遭此大事,丈夫令其下山彻查,她也不可能阻拦,只能想着让女儿与其同去,两人闯荡江湖,总还有一丝希望,于是接着说道:“心儿也这么大了,也该有些江湖历练,便让心儿与你同去。你见识虽不足,武功却甚高,有你照应,婶婶也能放心。”
  “这……”刘淳杰颇为尴尬,他当然并不讨厌这个师妹,方才便说将其当成“亲妹妹”。兄妹俩结伴同行、相互照应,江湖中也并不鲜见,若只是这个意思,他答应下来也是不妨。但显而易见的是,依他师娘之意,答应此事就与答应娶师妹无异,这又教他怎么说出个“好”字来。但依他的性子,他也不可能直接拒绝师娘,说了个“这”字,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东西了。
  忽然,只听屋后一人大叫:“娘,你别再说了,谁要和这个混蛋师兄一道了!”然后便见一个人影窜了出去,奔回了侧院的房内。
  萧飞虹一脸尴尬的说道:“杰儿勿怪,就当婶婶没说过此事吧。”说完便起身追了过去。刘淳杰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呆了半晌,才明白方才出声的便是师妹。
  原来符巧心心下难过,一早就在危楼阁边徘徊,她本想进去再好好叩拜下牛爷爷,只是碍于父亲和师兄在里面谈话,不方便进去。但她其实并无偷听之意,依她功力原也听不到阁内声音,只是她母亲进去闹了一阵,三人便走出来说话,她正待离开,却不小心听到母亲要说之事与自己有关,终于忍不住留了下来。她早知师兄对自己无意,能终日陪在师兄身边,她已非常满足,听到师兄把自己当成“亲妹妹”时,倒还未十分难过,但后来听到师兄连带自己一道上路都似不太愿意,虽知多半是怪母亲另有深意所致,却也不禁心下大痛,又不忍师兄被母亲逼成那样,终于出声相阻,然后便奔回房中,大哭起来。
  刘淳杰见识不足,萧飞虹心粗,二人均未发现符巧心躲在屋后,但符云雁却是早就知道了的,只是他们说的事情既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又与女儿自己相关,让她听听也是不妨,便没有说破。此时见女儿如此伤心难过,也不禁摇头感叹道:“冤孽、冤孽。”
  刘淳杰低着头,心下颇感抱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符云雁见他如此,出言慰道:“杰儿不必责怪自己,这并非你的责任。”说罢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情之一事,最讲因缘,这是谁也逼不来的。若为师早明白这个道理,俊儿和青儿又岂会发生那种事。”
  刘淳杰见自己竟惹得师父后悔往事起来,赶忙说道:“弟子这便不责怪自己了,但师父也莫再责怪自己,若此事并非弟子责任,那符大哥与姐姐之事,更不是师父的责任。”
  符云雁又默然半晌,终于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用不了多久,江湖中又该有个名号要响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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