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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店里的人听孙江语这么一说，本已被那张姓汉子吊起的胃又回到了肚里，纷纷收回了投在他身上的企盼目光。
那张姓汉子见自己好不容易煽起来的热被孙江语这么一句话就给浇冷了，不禁老大没趣，又对孙江语怀恨在心，当下嫌睨了她一眼，索性不再卖关子，提着嗓子，将他方才在东边街口听到的“大事”直直白白地说了出来：“衡山派被人灭了门了，诸位……”
张姓汉子“诸位”二字才出口，就听邻桌有人拍桌子道：“你胡说些甚么？”
张姓汉子稍微偏偏头，见与那少女同桌的少年已站起身来，正满脸怒色地望着自己，张姓汉子也不理他，只抖身冷笑几声，脑中闪过一念：“这小子还挺看重衡山派的。”嘴里却续道：“诸位说说，这件事可比朝廷宣颁敕命要大些么？”言罢得意地笑笑，提起壶又斟杯酒来喝，只等着听店内众人的惊声叹语。
张姓汉子先是侧耳听到左边邻桌的少女低声说了句话，余光便见那少年在少女的一拉之下坐下了，随即又听右边邻桌的那个褐衣汉子道：“嗯——被灭门的事，衡山派自开山以来倒还真没遇着过，既被灭了门，想来以后也当真不会再有了。”语气中满含着边想边说的意味。
张姓汉子听他话中有附和自己的意思，不禁欣喜，忙转头看他时，果见他貌作思状，但瞬时又转为笑脸，目光跳过中间张姓汉子坐的桌席，望着孙江语道，“姑娘，这事倒和你那‘大雁撞倒枯树’的说法有几分相类，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的说法可信些。”
褐衣汉子此话一出，店堂内的旁听的四五桌十多个食客尽皆大笑，其中有些就着笑拍手的，也有些就着笑拍桌子，拍大腿的，还有几个，甚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只是颤着身子干打哈哈。
看来，众人都当张姓汉子只是想用这个耸人听闻的说法找回场子而已，并没有人信以为真。
萧宁远这时也早转过念来，不怒反笑。
连那与张姓汉子同桌的周姓汉子也忍不住出言讽道：“我听说城里有个叫化子，最喜欢在午边日头正暖的时候，找个当阳处睡觉了，他睡觉时还老爱长篇连事地说梦话，方才张兄在东边街口听到的事，莫非就是他在梦里讲的？只因围听的人太多，张兄被挡在外面，见不到圈心的眠躯，才把这事当了真罢。”
周姓汉子说完，堂内又是一阵哄笑。
张姓汉子听了，不禁心恼，直拍着桌子道：“哎呀，你们怎么都不信我的呢！我方才确确实实在东边街口听人这么说，而且说这话的人，既不是个吃饱了饭没事做的闲汉，更不是个爱嚼舌根的婆娘，而是个青衣方帽的公人，他自称是湘阴县的捕快。”
若在平日，依着那张姓汉子的性子，他的话中定然不会用上“自称”这个词，然此时他既已经过前面的那番波折，心中也隐隐有些怀疑“衡山派被灭门”这一说法的真假，便加上了“自称”二字，有心要在话里夹入“那人的身份是真是假，所说是否属实，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个听言转话的中人而已”的意思。
“因湘阴县中出了个武高手辣的大盗，衙里捕快擒他不得，便奉了知县的遣令，欲往衡山请个剑派好手前去帮力。”
店里众人听张姓汉子这番话说得像模像样，有鼻有眼，都不禁转嬉为谨，凝神静听起来。
那张姓汉子说这番话时，本无意再引人耳目，只想辩白而已，不料他正说时，却忽见周围的人都提起兴趣来，竟是自己无心插柳却柳林成荫了！
他不禁惊喜，有心想再卖个关子，倒杯酒喝，好吊吊旁人的胃口，但又怕重蹈覆辙，自己再受冷落讥讽，便将微微提起的手又放下来，接着说道：“不料他急急赶到——欸，诸位可知衡山派除了在天柱峰下有个主所外，在离大道不远的山脚还有个分所么？”
正当旁听众人面露惑色，拟着互询时，忽闻得一阵少女嗓音：“知道！那是衡山派用来养马的天龙谷。”却是孙江语听那张姓汉子一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虽不信衡山派真会遭受灭门之祸，但也忧心家中真的出了甚么舛事，才导致市井里传出这些夸谣，故忙答那张姓汉子问话，以推其语程，好早知后事。
那张姓汉子心中兀自记恨着孙江语，便当她的话没说一般，又复述了一遍：“原来在山脚大道岔进去不远，有个山谷叫做天龙谷，衡山派分了几个人在那里养马，诸位可知他们养了多少马么？”也不知是他那爱卖关子，喜扩谈资的老毛病又犯了，还是听出孙江语话中急意，有心要和她过不去。
张姓汉子才刚停口，就听角落里的一个食客不耐烦地道：“听你讲话可真是费劲，你这番问了谷里的马数，待会莫不是还要问里边的草数、木数？”
张姓汉子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着起急来，忙道：“管它有多少马呢，那公人急急赶到天龙谷，本欲在谷里请人，但到处寻遍了都不见有人。”
“‘谷里的人莫不是上山过年去了？’那公人这么想着，又不待歇食地忙往天柱峰赶。他虽不识道路，路上岔道亦多，但他总是拣着平的宽的走，倒也没走错路，终于进了衡山派山门。”这段话也不知是那张姓汉子加的油醋，还是那捕快当真这么说过。
那张姓汉子差点又忍不住问：“诸位猜猜，他进了山门后看见了甚么？”但他思及先前的教训，终究还是生生将这个问咽进了肚里。
“那公人进了山门后，一座屋一座屋地去喊去看，皆不闻应声，不见人影，最后，他想起进门不远处有座好高好大的殿宇，叫做……叫做……”
“悟道宫！”一个声音提醒他。
“对对对，就是叫做悟道宫。”那张姓汉子似乎正说在兴头上，故没察觉提醒他的那人正是孙江语，否则，又该有一阵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