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散步

　　卓月拎着水果回到503病房，刚进病房，一股加夹杂消毒水与饭菜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吸入肺里，卓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个正值二十四五岁的青壮年的小伙子，跑了一下午，水米未进，肚子已经空空如也，正因如此，让卓月的嗅觉此时尤为灵敏，充分捕捉到了在浓烈消毒水味掩盖下的略带油腻的饭菜的香味。正如卓月回来路上预测的一样，父亲和503病房的其他病人以及家属均已经吃完晚饭，大家或闲坐在床上聊着天，或看着病房墙壁上挂着的21寸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新闻联播。
　　卓月走到父亲床前，看到父亲的餐盘里还剩了许多的饭菜，知道是父亲故意留给自己的。卓月刻意回避饭菜对自己肚子的诱惑，开口问父亲道：“爸爸，还剩了这么多，您再吃一些，我等您吃完，好把餐盘送还给医务人员。”老人习惯性的叹了气后，说道：“我成天就是在床上躺着，吃不了多少，剩下的饭菜你吃了吧，一会回去，晚上到家就不用再做饭了。到家后早点休息，明天没事也不用来看我了，我这什么都不需要。”卓月听后也没有再强求老人，而是顺手把水果袋放在紧挨着病床的医务柜上，从塑料袋里拿出三五个苹果，又把削好菠萝拿出来，放在柜子上，对老人说道：“刚才我出去卖猕猴桃的已经收摊了，就去别的地方买了几斤苹果和一个菠萝，一会我先给您洗几个苹果。这还有一份削好的菠萝，您刚吃完饭，等会我把餐盘还给医务人员后，陪您下楼溜达溜达，现在外面天气不错，我陪您走走，回来您把这菠萝吃了，已经削好的菠萝就放不住了。那个整个的菠萝先放着，正好能醺醺屋子，给病房带点香气。”卓月说完后，也不等父亲同意，拿着苹果就向楼道的水房走去。不一会，卓月双手捧着三五个沾着水珠的苹果走回到老人床边，坐在椅子上，把苹果摞在腿上后，腾出一只手打开医务柜，从抽屉里抽出两张张纸巾，把每个苹果上的水珠都擦拭干净后，拿着四个苹果走到1号病床前，把两个苹果塞给你1号病友和他的家属，脸上堆满了真诚，淳朴的和他们说道：“谢谢您二位在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顾我父亲，真没有什么能感谢您的，我刚洗了两个苹果，您二位一会尝尝甜不甜。”1号病友接过苹果，并没有假客套一番，直接塞到嘴里咬了一大口，边嚼着苹果，边模模糊糊的说道：“大侄子，不用这么见外，能帮衬的我们就帮衬一把，都是力所能及的小事，平时你就踏踏实实上班，不就揪心。”卓月听到后，赶紧接着反馈自己真诚的感谢：“谢谢您二位。”接着走到3号病床，重复刚才的动作、诚恳的表情和对话：“还有您二位，谢谢您平时对我爸爸的关照，刚洗干净的苹果，您二位一定尝尝。”3号病友和中年妇女简单推辞后，接住苹果，放在3号病床的床头柜上，对着卓月说道：“这孩子真懂事，又有礼貌，真是个好孩子。”说了几句套话后，中年妇女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下去完成客套的过程，3号病友说道：“大侄子一来就忙了半天，吃晚饭了么？”卓月听后，诚恳的对着3号病友说道：“今天中午吃饭晚，到现在还不怎么饿，刚才买水果路上看见一个摊煎饼的，就随便吃了个煎饼，现在都有点撑着了。”卓月说完笑了笑，又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在向3号病友证明，自己的肚子里确实满满的装着食物。紧接着卓月又礼貌的向3好病友问道：“叔叔，咱们刚吃完饭，屋子里味道比较重，现在外面气温不错，我能不能开一会窗户，透一透气，一会我再把窗户关上，您看行么？”中年妇女听后，随即站起身来对着卓月和3号病友说道：“你们坐着，我去开窗户，我也觉得屋里憋得慌，通通风，省得坐着这么燥的慌。”3号病友也点头表示同意。卓月看到后连忙站起，走到窗边，帮着中年妇女，打开窗子后，走回到父亲床边，对父亲说道：“爸爸，那我先去把餐盘还给医务人员，回来后扶您去楼下溜达溜达。”说完端着餐盘走出了503病房。
　　走出病房后，卓月闻着餐盘里饭菜的气息，肚子不争气的诱惑着卓月。卓月听过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在经历过向亲戚朋友借钱，四处碰壁后，任何被别人尊重，哪怕是像对待陌生人、服务员那种表面客套的尊重，卓月都已不再奢望能够得到。在如今债台高筑，看不到未来的时候，只要能够活下去，能活着的每一天用任何代价去交换，卓月恐怕都能接受。甚至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乞讨，可是在父亲面前，卓月还要装出一副对还债充满希望，对未来充满前景的期待感，来维系现如今已经脆弱到稍微有一点刺激就能摧垮的这个家庭和这两条生命。虽然卓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放下在尊严，唯独在父亲面前仍要假装的还有体面-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和那件事情没有错还是为了维护父亲一生本就不多而又极其爱惜的面子，可能两者都有吧，这也是卓月一生中最激烈也是代价最惨重的一次和父亲的较量。
　　面对要活下去，给自己和父亲创造尊严的唯一动力，卓月端着餐盘走进水房，一进水房后，卓月关上了门，虽说十月的北京已是秋高气爽，可是在关着门的水房里，强烈的潮湿和闷热感还是席卷着卓月全身，如同进了桑拿房一样，衣服紧紧的粘在了卓月的皮肤上。可就算如此，也比在病房楼道里端着餐盘，被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护士们注视着大快朵颐带来的羞辱感要强多了。不到1分钟，卓月就把餐盘里的剩菜剩饭用手抓进了嘴里，咽进了肚子里。然后打开冷水龙头，冲刷一遍餐盘后，再打开热水冲洗一遍餐盘后，卓月打开了水房门，走了出来。从关门到走出水房，卓月总共用时不超过3分钟，这3钟里，卓月没有时间自怨自艾、顾影自怜、自我感动，甚至连咀嚼的时间都没有，麻木的将饭菜从嘴里倒进胃里，可是这3分钟给了卓月一丝尊严还有肚子里的饭。
　　卓月走出水房，将已经冲刷干净的餐盘送还给医务人后回到503病房前，卓月停了下来，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把紧贴在后背上的汗衫从皮肤上抻离出来，就如同是要销毁刚才在水房遗留的证物似的。在后背的皮肤呼吸到了新鲜的消毒水空气后，卓月走进了503病房。来到老人床前，卓月开口道：“爸爸，咱们去楼下走走吧，回来后吃点水果就该休息了。”老人同意了，点头示意卓月扶着自己挪下床来。卓月扶老人坐好后，半跪下身子，给老人穿好拖鞋后，搀扶老人向外面走去。
　　老人和卓月来到楼下，老人深吸了一口外面空气，好像也增添了一丝活力，一份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最近这两周老人只能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一看窗户外的另一座住院楼，此时能够走出病房短暂的感受一下不同的景色，让老人的心情也变的好了一些。就这样卓月搀扶着老人在医院里缓缓的散着步。
　　过了一会老人问道：“一共借了多少钱？”卓月为了不加重父亲的担忧，进而影响父亲的康复，充满底气而又看似平静的回道：“爸爸别担心了，法院调解的钱我都借到了，都已经通过法院给了我同学，剩下的钱，我每月慢慢还，乐观的话两至三年就能还完，现在我手上还有一点积蓄，每月工资还给借钱的亲戚们，剩下的足够生活费了，我这边您不用担心。您就踏踏实实的养病，等身体恢复了，我就接您出院，家里现在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缺。最困难的都挺过来了，现在您就更不用操心了。”老人听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想说一句话又咽了回去，卓月看到老人预言又止，猜到了老人的想法，搀扶着老人，边走边说道：“爸爸，您不用担心，您的钱都原封没动的在家放着，您回家就能看见。家里什么东西都没少，我现在工作的单位，工资很高，项目一个接一个，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每个项目都有很高的绩效奖励，我在公司是同级别员工里挣得最多的，甚至都快和主管拿的差不多了，所以您就放心吧，我好好工作，钱每个月都还的上亲戚朋友，没有什么压力的。”
　　老人听到后，继续沉默着，慢慢走到住院楼的拐角处，看了看卓月缓缓开口道：“现在这种情况能有个单位要你不容易，好好工作，珍惜岗位，今后工作忙就不用来看我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杨医生也说再修养几天，血压稳定就可以出院了，在这住着也不舒服，还花钱，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今后你不能再这么冲动了，我保的了你一次，保不了你第二次。”卓月听后，眼睛一红，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眼睛里有泪水流出，用力咽了咽喉咙，把心酸和委屈咽下后，尽自己最大努力平静的说道：“爸爸，我错了，今后再也不会这么冲动不考虑后果了。”老人又一次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这句话，我在看守所听了一辈子，没想到现在亲生儿子也这么说，真希望你今后能记得自己说的这句话。”
　　卓月的喉咙不知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话也咽不下去，让卓月的全身略带颤抖的哽咽着，老人可能也感觉到卓月搀扶自己的双臂在微微颤抖，随即默默的转了身，向回走去。。。
　　可能正是这次对话，让卓月在后来的人生经历中不断的对自己不负责任，一次又一次的冲动，逐渐改写了卓月的人生轨迹，这里面的无奈和对亲情以及命运的抗争的心酸，也许正是由此引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