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网络时代

　　日光招摇，云线横空，午后的暑气凝而不散，至黄昏时分更是变本加厉，丝毫也没有早上刚下过雨的自觉，将汗水洋洋洒洒地泼满了行人的脸庞、衣衫和内裤。
　　雍虎顶着黑眼圈，满脸倦容，拎着书包磨蹭在回寝室的路上。一辆辆小黄车从他身边驰过，骑着车的男男女女欢声畅语，校园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雍虎的脸色不由越发阴沉了——这是他第三次被偷车。
　　在考入大学前，他当过愤青，玩过叛逆，曾粪土应试教育荒唐透顶，亦痛斥帝国主义狼子野心，没有少在键盘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激扬文字。
　　但如今，他最恨的只有偷车贼。相比之下就连嘴里发了三天的溃疡都没什么太大感觉了。
　　当然，大学里的偷自行车团伙是杀不尽的，雍虎也只能自认倒霉。
　　至于小黄车，作为有车一族的他之前从来没有用过，倒腾了半天才发现居然还要下载APP，为了节约这个月已快耗尽的流量，他干脆还是自己走回来了，心中不由有一种“老夫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啊”的无谓感慨。
　　走出校园南区来到了马路对面的本部南门外，雍虎垂首迈步而入，却忽然被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沉闷。
　　一瞬间，天都好像没那么热了。
　　“用支付宝，我讨厌微信。”
　　雍虎扭头看去，一名戴着红围巾的少女正背对着他，朝卖烘山芋的老大爷递出了手机。
　　老大爷掏出一款看不出是什么型号的手机，眯缝着眼睛按了几下，不一会儿后传出了完成收款的提示音，便堆着笑把烘山芋包好塞在少女手中，继续招呼下一个客人去了。
　　少女身姿苗条，青丝垂腰，亭亭净立，让人不禁想要驻足等待她转身，一窥其芳容。唯一比较奇怪的就是她在这大热天却还戴着厚厚的红围巾。
　　雍虎亦是不由得缓下了步伐，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少女方才简单的话语。
　　真的是好听，毫无疑问是雍虎至今为止听到过的最动听的女声，电视里的演员歌星也都无法相提并论。再加上这曼妙倩丽的背影，雍虎丰富的人生经验立刻为他下达了判断——
　　“这一定是个丑女，绝对没错。”
　　天知道他都经历过些什么。
　　“趁着她没转身赶紧走，”雍虎头也不回地加快了步伐，低语沉吟道：“如果抱着好奇心去看一眼正面的样子，美丽的幻想一定会如肥皂泡般破灭，还是将这份美好珍藏在心中吧。”
　　雍虎觉得自己无比睿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书包也仿佛轻快了一些，却不知戴着红围巾的少女正侧头斜睨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以两人之间的距离，雍虎这样的低语本是不应该会被听到的。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好笑地噗嗤了一声，心道：“神经病……”
　　正走到寝室侧方的十字路口处，雍虎发现迎面过来了一个低头看着手机的男生，哦，不对，应该说满学校都是在低头看手机走路的人，只不过现在出现的这一个不同于别人——他正是雍虎的室友，钱三乾。
　　“在看啥呢？”随着两人汇合，一同拐入通往宿舍楼入口的小巷，雍虎随口问道。
　　钱三乾吃了一惊，似乎是刚发现雍虎一样，抬头对着他上下左右扫视了一遍，才故作惊讶地尖叫道：“你的自行车呢？又被偷了？”
　　雍虎脸一黑，这家伙恐怕早就发现自己了，也事先看到了自己在朋友圈里对偷车贼的痛骂，一直憋着这一句呢。
　　“是啊，名侦探大人，快帮草民把车子找回来吧。”雍虎揶揄反击道，“也不知道谁去年雄心壮志说要剿灭校园偷车团体，到现在也就抓到了两三个毛贼。”
　　钱三乾是个推理小说的狂热爱好者，也是己卯大学侦探社的现任社长。
　　“哼，谁叫你昨天搞游戏汉化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睡，自己忘锁车了怪谁去。”钱三乾不以为然地道，一边还把手机塞到雍虎面前，“现在可是有更重要的案子在等着我呢！”
　　屏幕显示的页面是己卯大学校园论坛“明烨”上的一条今日热帖——《写给我爱笑的室友XXX，愿你在天堂也能温柔地微笑》。
　　雍虎一眼就明白这帖子一定和已经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跳楼事件有关。
　　今天清晨，出门买早饭的某位学霸在穿过学校双子楼前草坪时发现了一具女尸，警方迅速赶到封锁了现场，具体的情况现在尚未公布。
　　要知道，这才刚开学没多少天呢，就有女生轻生，大家自然是议论纷纷。
　　己卯大学是S市名校，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号的。校园内足有三十三层楼高的双子楼则作为国内最高教学楼之一成为了著名的……跳楼胜地，这是当年雄心满满敲板决定要修建双子楼的那任校长怎么也想不到的。
　　刚建成的那些年每年都会有自杀案件发生，其中一半都是其他学校甚至社会人士慕名而来，近年学校监管得严了才有所好转——虽然校园内跳楼的人数其实并没有下降，反而随着当代大学生患抑郁症的现象变得普遍有所上升，只不过他们都退而求其次跳其他管得不那么严的教学楼了。
　　毕竟对于真的想要轻生之人，从行为上约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据帖子的楼主所说，那位跳楼的女生正是她的一位室友。楼主觉得此事相当蹊跷，在她看来那位女生性格开朗，也没有任何寻死的理由，于是发帖到论坛上，希望得到关注。
　　雍虎看完帖子时两人已经回到了寝室，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
　　他把手机放到钱三乾桌上，说道：“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楼主与其说是希望事情的真相得以大白，更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悲恸和富有同情心。和某些侦探因为死了人自己能有案子破而兴奋不已一样，都是丧心病狂在消费死者。”
　　“我虽然很中意你这愤世嫉俗的毒舌，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是一名正义的侦探，我从不消费死者，是案件在召唤着我为死者揭露真相！”钱三乾义正言辞道，然后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一幅得意洋洋的样子，“至于线索，我已经有了。”
　　“哦，你让老徐去给学校保安处处长递了烟拿了监控录像回来？”
　　“没错，没有什么是一包软中华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一条。老徐效率很高，已经把有用的内容都剪辑好上传给我了。”
　　该死的富二代……雍虎一边腹诽一边拖了个凳子坐到钱三乾身边，等待着云盘中的视频完成缓冲。
　　宿舍的网速是难以恭维的，较为漫长的等待让雍虎不由得不耐烦起来，更何况接下来要看的也不会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内容。
　　在不断加剧的紧张感中，视频中的黑夜终于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