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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家乡的父老乡亲，依然有着浪漫的情调，尽管这种浪漫有着血腥的滋味儿。
张楚掩埋了父亲，然后回到了家里，家里废墟瓦砾遍地，一片破败狼藉的样子，母亲和几个姐姐都不见了踪影。
他大声喊着母亲和姐姐们的名字，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哭了，父亲死了，母亲还不知道在哪儿，可是现在，他不敢往下想。
唯一剩下的完好无损的东厢房，是六个姐姐平时休息和夜晚睡觉的卧房。
他们都爱自己的弟弟，平时呵护着他，好吃的都给自己的弟弟留着。
姐姐们打闹的笑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他寻遍了村里，没有看到母亲和姐姐们的影子，看到几个日本鬼子大摇大摆的行走在街道上，手里端着长枪。
他躲避着。
张楚的眼泪濮濮往下流，看着被毁掉了的村庄，看到满大街的人的尸体和牛羊猪的尸体。
街上看不到人的影子，有几家的房子毅然燃着熊熊大火。
他听到了自家东边二婶子家的房子里传出的哭声，他跑过去，看到比自己小三岁的杏花被压在了一个房梁下，花妞的眼睛红肿，眼里已经哭干了泪水，房梁虚虚支着，眼看随时要坍塌下来，花妞正在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他将杏花身上的土块清理了一些，然后将杏花慢慢拖出来。
好在杏花身上并无大碍，只是腿部有些擦伤。
杏花哭着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已经被鬼子杀死，杏花全家遭了殃。
地上血迹斑斑。
张楚将杏花扶起来，说妹儿，你站站看，走一走，行不，他担心杏花的腿被砸断了。杏花说，哥哥儿，我没啥事。张楚说，妹儿，今后我们就在一起吧，村里的人不多了，逃的逃，死的死。
一会儿我们到迷糊爷爷家去。
迷糊爷爷回到了自己家，从废墟中拔除一只剩了半边的破碗，院子里躺着一枚迫击炮弹壳子，弹头已经没了，只剩下半截炸开花的炮筒，狗娘的小日本鬼子，迷糊爷爷骂了一句，心里不解气，照着炮壳子狠狠踢了一脚，然后进到倒塌的房子里，从墙洞里掏摸出一个小花洋布口袋，还有半袋高粱米，够一次吃的了，他抓了一把下到锅里，点着柴草烧起来，用小火慢慢的熬煮，高粱米的香气上来了，小羊羔子，他喊着张楚和杏花的名字。
身边站着张楚和杏花。
他心疼地望着两个孩子，唉，这鬼世道，狗娘养的日本鬼子，孩子吃饭吧。
二人稀哩呼噜喝粥。
迷糊爷爷把昨天剩下的三块儿高粱饼子分给孩子们，自己掰了一半，说今天只要他们杀不死我们，咱们就活着出去，就找活路。
二人跟着迷糊爷爷钻入了高粱地，迷糊爷爷身上背着一个家里仅有的一口小锅，锅里盛着三个碗。他说，高粱快熟了，咱们有锅就不怕，走吧。
趁着天黑，三人没入了无边的高粱地。
日本鬼子的炮楼建起来了，在方圆五十里内，竟然建了20座炮楼，炮楼上有瞭望塔，每个瞭望塔都轮流值勤的小鬼子，领着一两个伪军，一律端着长枪，看着远处的庄稼地。
赵村的炮楼住着一个联队，是旅团的指挥部，野村和军曹住在这里。
刚刚建起的炮楼里带着新鲜泥巴好闻的味道儿，两个值班的日本鬼子站在门洞的两边。
张楚回忆着父亲被日本鬼子杀死的一幕，几个鬼子的样子，在脑海中频频闪现，突然自己的手里有了一把锋利的刀，他要杀了那几个鬼子，为父亲报仇。
鬼子那猖狂的样子，变了形的脸，血红的口，露出的大黄牙，像是一群魔鬼，他不能便宜了他们，他抓着一个鬼子的头发，像锯一截枣木割着一个鬼子的头颅，鬼子的头颅筋骨没想到那样的坚硬，他觉得自己的刀子有些钝，他听到了老鼠一样的叫声，那鬼子疼的哇哇大叫。
鬼子不断告饶，对他说，小哥儿饶命吧，我再也不敢了。他呵呵笑，他把鬼子的头锯掉，鬼子的一条筋脉连着，他使劲抻像面条一样的筋脉，然后举起砍刀，斩断了鬼子的筋脉，一脚将鬼子的头颅踢飞。
他看到那头颅突然的燃烧起来，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骷髅，他呵呵呵笑着。然后又飞起一脚，那个头颅轻飘飘的。
他的刀突然变得锋利无比，几百个鬼子，张牙舞爪，在跳日本舞蹈，他用刀砍瓜切菜一样，将一个个的头颅看下来，然后一脚踢进早就挖好了的坑里，坑里有几十个头颅，后来，他看到地上躺着的无头尸，所有的鬼子都被尽数杀死。
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辛苦，爽快极了。
小鬼子，你等着，血海深仇，不报誓不为人。
迷糊爷爷给张楚讲了他个人那段动人的故事，避开了在啃着烧饼睡女人的一段，他说，自己骗吃骗喝，最后成了国军的团长，人生啊，有这样一段历史就辉煌圆满了，张楚看着迷糊爷爷，突然看到穿着军装的迷糊爷爷的英武之气。
迷糊爷爷狠狠抽了一口烟，烟呛得他直咳嗽，迷糊爷爷的白脸变成了紫脸，脖子中间的鸽子蛋也变成了紫色。
杏花一人一边拍着他的脊背，迷糊爷流了泪，说，二十年了，孩子他娘，你地下有知，我刘迷糊知足了。说着，眼里流出了泪水。
两个孩子看着他，有些云山雾罩。
他终于平静了下来，说孩子，你眼前的这个人算不算好人。
张楚不知道迷糊爷爷为何问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来，说，爷爷，你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好人。
迷糊爷爷哈哈笑了。
我刘迷糊这一辈子，咳，值了。
我当过土匪，做过大牢，当过国民党的团长，我当了市内里的税务所长，后来，我成了一无所有的老农民。
张楚和杏花决定找八路军。
他们二人白天走小路，夜晚赶着星星跑，迷糊爷爷给的指南针派上了用场，迷糊爷爷说的没错，沿着东偏北三十度角就到了渤海湾了，只要见到了部队，就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