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刘迷糊被抓住很快现了形，他以为那些国军都是土鳖子，与自己这个格外精明的土鳖子差距太大，他一口红嘴白牙，可以将死人说活，糊弄大姑娘小媳妇上炕，屡屡得手，明知道被骗，可人们并不恨她，这就是小偷贼，大偷盗的道理。
　　十里八乡见了年轻英俊风流倜傥的迷糊爷爷不但客气，而是处处叫好，迷糊爷爷那时候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走到哪里都是相敬如宾，好茶好饭伺候着，都是一个个爷的喊着，这个人办事能力超强，走到什么地方都给面子，说白了，超级大忽悠，一般人都当作人才供着，供有供的道理，人家嘴甜不害人帮着办事喜欢跑腿有啥不好的，关键是，迷糊爷爷帅气，都服气。
　　今天这个副营长一看到刘迷糊这个邻村的贼头，一拍桌子，让手下的士兵把他吊在了村东刘家药铺前的老柳树上，用沾了水的鞭子抽，迷糊爷爷开始死活不承认，我就是国军的团长刘迷糊，老子这是探家来了，你一个狗**副营长，对老子动粗，你不是找死吗。
　　后来，事实确实如此，这个当了国军团长的刘迷糊因为这个后来成了他手下的副营长一次贪污军饷的事儿，将这个副营长亲手枪毙。
　　此刻的刘迷糊说，你们对上司不敬，到时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歪戴着帽子的国军杂牌军的张连长，说打，往死里打。
　　迷糊爷爷终于没有留下英雄史诗般的壮举，说，你娘的，老子就是骗你们一张烙饼吃，吃几块炖牛肉，别的不图。
　　放下，光头胖脸的副营长笑着露出一口大斑牙。说，你熊了，你个鸟人，不看看这是啥地方。
　　落了地的迷糊爷爷，脸上五迷三道，都是血印子，副营长拍着他的肩膀，你说你不是共产党的探子。
　　不是，迷糊爷爷说，我日他老妈，我就是弄点吃的，犯了啥**大罪，你们太不厚道。
　　副营长说，你再闹，老子崩了你个小舅子。
　　你们对老百姓够狠毒的，我刘迷糊不坑人不害人，这年月到你们这里弄口吃的吗。
　　你们大米白面的，不是我们老百姓手里夺的，迷糊爷爷嚷嚷着，不服气。
　　迷糊爷爷突然醒悟过来说道，你不是孙大麻脸的儿子么？我与你爹拜把子，论辈分，你应该喊我叔叔，我救了你爹一名，闯关东，你爹差点被黑瞎子给舔了，我开枪打死了黑瞎子，过去我喊你爹叔叔，自从救了他的命，我升上了一辈，与你爹兄弟想称，这段生死之交，你爹那个老家伙不会忘记吧。
　　你的给我摆大席请老子吃大块儿的肉，喝高粱老烧酒，迷糊爷爷一段话，把个副营长镇住了。
　　原来这事儿是真的，不是迷糊爷爷胡编的。
　　那个副营长一脸惊呆，顿时傻了眼，他太清楚了，他听他爹讲过，说一个叫作迷糊的人，他甚至一直想找这个人，给他几块大洋当面诚谢，没想到，世上的巧合事儿竟然如此，他爹嘱咐儿子一定要知恩图报，他爹的话在这个副营长的头脑里嗡嗡响着，比飞机的轰鸣声更加让他受不了。
　　他说，放下来，他指着几个拿着鞭子的士兵，指着他们的秃瓢一样的脑袋瓜儿，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狗杂种，刘迷糊老大人啥错都没犯，纯属弄口饼子吃，竟遭你们如此狠手，太不应该，你是与他有深仇还是大恨，谁先打的？
　　有一个小兵说，副营长，这都是你的指示。
　　副营长一时闷了口，放屁，我是说过，可也没让你们下狠手，你们根本不懂领会上级领导的意图，什么叫看眼色行事，奶奶的，一群废物，一辈也别想升个一官半职，他说着从一个士兵手里夺过一根牛皮马鞭儿，我真想抽死你们。
　　那个小兵还想争辩。
　　副营长说，你再嚼嚼，我把你喂狗。
　　小兵不说话了。
　　当然，这是副营长的一番表演。
　　迷糊爷爷从部队投诚共产党，又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后来成了当地税务所所长，家里的亲戚沾了大光，他三个光棍弟弟都娶上了媳妇，都是冲着刘迷糊的大名来的。
　　说他有名是因为县里流行着一种钞票外的纸币，一张白条上签着歪歪扭扭的刘迷糊的大名，在全县范围内就好使，比纸币都好使，只要你有了这张纸条，就可以到当地的粮所买米买面，没有人敢不给面子，只要往粮站一伸，或者往饭店服务员手里一伸，想买啥买啥。
　　也有人说刘迷糊是土匪，乱了规矩，胡来，不是贪污就是喝酒日弄女人。
　　迷糊爷爷当年批的当纸币用的纸条金额大小不等，全看与他的关系远近，他只要喝了酒，心情好了，大笔一挥，说，要多少，半个县城的钱，那些人知道刘迷糊又喝醉了，就说，哪里敢，有的直接吓跑了。
　　怕他醒过来后，找麻烦。
　　扛过枪的人，不怕天不怕地，都知道这个迷糊爷爷敢胡来，所以，也害怕他胡来。
　　因为这白纸上有刘迷糊面子，所以签了名的白纸，都有灵魂，而钞票没有面子，是真正的死物。有时候，没有白纸，只要一个烟盒内衬都行，可惜好景不长，喝醉酒的迷糊爷爷嘴里叼着半块干烧饼，几粒黑芝麻粘在腮上，旁边睡着一个剧团当红花旦，被几个联防队员抓了现行，这是后话。
　　被抓走了的迷糊爷爷并不在乎，不过开始告状的人多了起来，没办法，就找了一个别的理由把职务抹掉了。
　　迷糊爷爷说，我这叫解甲归田，过去都这样，革命成功了，老子也这样，这叫深明大义。
　　他从不说自己犯了错被开除了公职。
　　迷糊爷爷后来讲故事，从不讲这一段，这一段就当没有发生。
　　别人问，迷糊爷爷你咋不干税务所长了，回家种地受累，多不划算，迷糊爷爷就起身，搬着凳子说，走了，到了吃饭的点了。
　　小兔崽子们，别没大没小的啊，你们还想不想我给你们讲故事。
　　迷糊爷爷以这种方式回绝人们问话，也不能不说聪明到顶。
　　今年的秋季格外热，马家店子这一带干旱少雨，香水河里的水已经剩下的不多，几十条沟渠都露了怯，纵横交叉的水叉网，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河底。
　　河湾里仅有的一点水已经冒了气泡，发出幽蓝酱油一样的汤，几片死鲫鱼的尸体飘在上面。大片正值杨花时节的芦苇，依然很茂盛，这东西生命里极强，紫红色苇花四处飞扬，鸡鸣狗叫猫发情，牛羊成群猪羊满街跑，马小狗家的牛拉了一滩稀屎，突噜噜，牛的粉红色的肛门冒出一股浓烈刺鼻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