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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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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已停了两日,厚重的积雪却丝毫不见融化,年底将至,寒意渐盛,宫里宫外皆银装素裹,雾凇沆砀。景深亲自替尧公主系上红缎白羽斗篷,兜上风帽,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小尖尖的脸,方牵着她出了门。
  门口随侍的内监提溜一盏金丝琉璃绣球灯正要替两位贵人引路,被景深看了一眼止住。他沉吟道:“今夜你们谁都不许跟着。”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内监几番吞吐,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便朝一旁端然立着的尧公主瞄了好几眼。
  尧公主许是觉得好笑,弯了嘴角上前从内监手里接过绣球灯,道:“这灯可是防风雪的?你们放心,雪路难行,有我替景深照着路,绝不会叫他摔着。”
  这话一出口,一众侍从便齐齐吓白了脸,竟哗啦啦跪了一地。且不说尧公主直呼圣上名讳乃大不敬,她口中说“绝不会叫他摔着”落在有心人耳中便能给她加一个欺君之罪。
  我心里觉得好笑,抱了一杯热茶笑呵呵地看这位皇帝作何反应。
  然而景深却从她手里接过风灯,微微蹙眉道:“还是我替你照明吧。摔了你倒是不打紧,若是你摔了灯我们便只能抹黑行走了。”
  她咬了咬嘴唇,狠狠瞪他一眼,揣着小手炉仰头就往前走。景深明眸里泛出清浅笑意,提着琉璃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完全无视被他们二人对话吓破了胆的侍从们。
  出了如意楼,便看见清流月光映在被冻了一层薄冰的道路上熠熠生辉,月光冰冷,竟趁得这夜晚更冷了几分。月光投下两个平行的颀长影子,尧公主十分有气节地往前走了一段,想必是记起自己并不识路,忽然缓了脚步回首向身后那人道:“你不是要替我照明么?在我身后那么远如何照明?”
  景深不疾不徐地跟上她,容色淡淡,眉眼却舒展,似隐着笑意:“今夜月光皎洁明亮,我手里的这盏小灯却是万万不敢同婵娟争辉的。我想着,有明月相陪,兴许你就不要我照路了吧。”
  她眉间浮现一抹懊恼神色,咬牙道:“不需要你照路,那你还要不要给我引路?”
  他俯身低低笑着,说:“我以为相雪与我心意想通,必定能晓得你我要去的地方。莫不是相雪其实不知?”
  这一幕看得我委实焦灼,托腮想着,幸好尧公主在景深清醒之前就爱上了他,不然凭着他这般欠揍模样,能捕获美人芳心才怪。
  尧公主被他气得不行,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向他道:“找你心意相通的去吧!”说完扭头就走,步履飞快,绵软的羊毛小皮靴踩在薄冰上“咔嚓咔嚓”作响,一个不留神,只闻得她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蓦地向前倾倒。我有些不忍直视,却见景深健步如飞上前,深黑色的貂裘斗篷纷扬如同展翅的黑蝴蝶,尧公主在落地的前一刻堪堪被他接住。我这才想起,景深他曾亲兵上阵,想必身手也是十分了得,眨眼之间他便能将滑倒的尧公主接住,由此可见他的身手果然了得。
  而原本在他手上的金丝琉璃绣球灯被他随手丢在青石地板上,风灯应声而碎的时候,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当真是可惜了这样一盏轻巧可爱的风灯。
  尧公主惊魂将定未定,落在景深怀中时正好有夜风拂起她鬓边的一缕青丝,景深沉静似潭水的黑眸里有光波动,他的嗓音幽幽响起,疑似叹息:“我方才说什么来着?若不是我接着你,可不是要摔倒了?”
  她白净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红,神情却仍是不服气。她一把将他推开,理了理衣襟,站好之后瞟到碎了一地的琉璃和被风打碎的残破烛火,忽得意洋洋地扬眉挑衅道:“那方才是谁说的,因为怕我摔了灯,才要抢过灯来提。这会儿灯呢?”她这样的神情,脸上尚带了些稚气,就像个一派天真的小女孩。
  景深看都不看地上的碎琉璃茬,他的目光紧紧将她的脸庞锁住,嘴唇一贯噙着的那抹笑已不复存在,他的目光由沉静变得柔软,低低地说:“玩笑话么,你也当真。你果真不明白?只要你安然无恙,便是碎了千万盏琉璃灯也无妨。”
  这情话说得让人猝不及防,现场人物里除了华川还能够保持寻常神色,我与尧公主皆有些瞠目结舌。
  但尧公主也只是怔忪了一瞬,清明紫眸里很快攒起明媚笑意,她微微仰了脸像是迎接月光的模样,说:“你这样奢侈任性,你的臣民们知道么?”
  他像是没听见她的调侃一般,抬手握住尧公主鬓边垂下的发丝,说:“低头,我给你理一理头发。”
  她果然乖乖低头,睫毛垂下,却又听见他说:“那你呢,你可知道?”
  她想要抬头看他,却被他伸手止住,骨节分明的手指仍在她的鬓边逡巡,于是她只能保持低头状,问道:“知道什么?”
  景深神态自若,言语之间如同在讨论家常天气一般,淡然道:“我对你的情意,你可知道?”顿了顿,将那缕不安分的发丝固定好,又说:“好了。”
  她终于能够抬起眼睛好端端地望着他,清冷月光下,入目是一个风度翩翩立着的披了黑色斗篷的温雅男子,偏偏这男子又有一身伶俐俊俏的工夫。这样好的男子,是她未来的夫君。她眨了眨眼睛,说:“从前或许不知道,今次却是知道了,再不会忘记。”
  说这话时,尧公主清凌凌的紫眸里泛出隐隐的光,我隔了一层云雾,隔了三年光阴,尚觉得魅惑迷人不可方物,更遑论彼时彼刻定定地站在她面前的景深。
  他垂眼温和地望着她,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好,你说的话,我记得了。”
  冬寒袭人,宫中庭院深深,寂静清冷,偶尔有巡夜的侍从经过看见景深和尧公主,立刻跪在一旁行礼恭送二人过去。
  旧景翻飞,下一幕就看见二人立在一处恢弘宫门,夜幕下观摩四周景致,情景眼熟得紧。我微微皱了眉头,这时景深已经稳步上前,手下施力,问得极细的“吱呀”一声,大金边朱漆宫门应声缓缓开启,从门里望去,入眼竟是恣意盛开的紫蒂白梅,深色枝蔓,浅色花朵,就着清冷月光如同光华流转的上好珠玉。这样一大片开得茂盛的白梅,远远望去像是缠绵缱绻的雪。
  我这才明白缘何门外景致眼熟,因这里正是三年前的凤仪宫。
  梅树深色的树根被厚而蓬松的雪掩埋,重重树影下月光、白梅、冬雪皆是不一样的白,在寂静夜幕里分出层次。尧公主眼睛亮了亮,丢开景深的手,提起裙子便踏进雪地梅林里。小羊羔皮靴踩在新雪上有非常美妙的咯吱咯吱声音,她颇为灵活欢快地在雪地里跳来跳去,一身红缎披风随着她身形的晃动扬起又落下,在一众洁白之中显得格外耀眼而生机勃勃。
  景深的目光一路追随她过去,漆黑的眸子泛出越发柔软的光泽,他抬步也踏进梅林也,一路踏雪分花行至尧公主面前。
  此时尧公主大约也蹦跶得累了,她停下来喘了好一会儿气,摘下风帽仰起脸看他:“这些梅树皆是你种的么?”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明快笑意。
  他伸手便又将她的风帽兜上,慢条斯理道:“虽然没有风,也得戴上帽子。你蹦了这么久,身上该是出了汗,这时候最是受不得寒气侵袭的。”
  “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她皱了皱鼻子,忽又上前搂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声音闷闷道:“是不是你特意为我种的梅树?你说。”
  他垂下眼眸看着怀中的人,将手掌搁在她的头顶上,一边将她搂得更紧一点。有温柔的男子声音响在深夜:“你说呢?”
  她的嘴角明明噙着温软笑意,听见他的话又突然将他推开,他正有些疑惑,就听见她说:“你既送了我如此贵重的礼物,那我,我也有一物想要送与你。”
  景深微微偏了头,薄唇抿起,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却见尧公主一把将双手背在伸手,倾城容颜里皆是狡黠神色,她不由分辨地说:“你把眼睛闭上。”
  “哦?”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她急道:“你快闭上!”说话时手又往身后藏了藏。
  景深轻笑一声把眼睛阖上,而我坐在桌子前面把眼睛睁大——我要看一看尧公主究竟要送景深什么,如此神神秘秘,顺便也学习一下,日后再要送此时我身边这位礼物也好有个经验,有个借鉴。
  这样想着,当我真正看到尧公主将礼物送出,脸颊却骤然腾上两朵红云。整个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因尧公主小心觑了他一眼,确定他已经闭好了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足尖踮起,蓦地上前圈住他的脖子。我看的仔细,这时景深眉眼微微有所动容,他尚来不及反应,嘴唇上忽然就被同样形状的物什贴住,他猛地睁开眼睛。
  此时他面前该是尧公主放大的容颜,我从侧面望过去,能够看见景深瞬间睁大的瞳仁和尧公主紧闭的双眸,她微微卷曲的长睫毛有些轻颤,脸色白得不可思议,却又慢慢泛起嫣红。
  尧公主不愧是尧公主,出其不意便将凡世里数一数二顶好顶好的男子给轻薄了……其实也不能这样说,毕竟他二人已有婚约,如今这么,也是早晚的事。但……尧公主这未经她父君元商大帝同意的婚约究竟作不作数,我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在尧公主亲上景深的瞬间,颇没见过世面的本神女一脚踢翻对面的空凳子,自个儿也险些从凳子上栽下来,被华川扶住。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明灭烛光里,那张如同从画里拓下来的脸上落了些许阴影,将其轮廓衬得格外好看。他漫不经心地向我道:“阿黎,你这是……”
  我能说我方才还在心里打算着,要比照着尧公主送与景深的礼物,在日后也送你一套一模一样的么?却不想,不想这尧公主竟如此……生猛。
  上古年间冰狐一族曾追随帝神南征北战,一身锐气侠胆所向披靡不消细说,尧公主此番,当真是不曾丢了冰狐一族的颜面。但我私以为,这事若是被北极大帝元商晓得了,定不会认为这是光宗耀祖的事,至少要将这不肖女关进迦寒洞反省个两千年方能解气。
  但华川这么一出声,我原本有些微烫的脸颊立刻变得滚烫,于是干干一笑,道:“这凤仪宫的凳子许是不大稳当……”
  他抬了抬眼皮,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哦?”,然后说:“我这张凳子倒是稳当得很,不如我同你换一换?”
  我咬咬牙:“不必。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尧公主方才说的话,我现学现卖。
  “当真不必?”他慢悠悠地又打量我一番。
  我重重点头:“千真万确的。”他不再说话,仍端然坐着不紧不慢煮着他的神仙茶。
  我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听见画面中景深的声音低低响起:“相雪,我此生第一回这样讨一个姑娘欢心,你可愿意住进这凤仪宫,做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其实尧公主如何回答已不再重要,他们二人心中都有数得很。而我却难以忘怀这一幕最后的画面,冷月白梅,尽管我晓得我一切所见皆是虚幻画面,然而在流水月光下梅瓣愈加洁白剔透,点点花蕊如同殷红的宝石,二人在雪地中紧紧相拥,投下一双难舍难分的影子时,我似乎有闻到一段清冷梅香,懒懒幽幽,一点一滴钻入骨髓里。
  年关将至,腊月初十正是个好日子,亦是年前最后一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景深与尧公主的婚期就定在这一天,陛下大婚,当是普天同庆。
  然而这婚其实订得颇不容易。寻常人家婚配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寻常的皇族之中的贵族子弟或是朝堂臣子,婚配更是不能由自己做主,不仅不能由自己做主,说不定连父母都做不了主,得看龙椅上的那位心情好坏。圣上心情好的时候,大笔一挥为你和你的心上人赐婚,喜结良缘,乐乐呵呵;圣上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大笔一挥,棒打鸳鸯不在话下,你想反抗?先摸一摸后脖颈。但在位者么,大抵都为了保持在臣民心目中威严的形容,往往喜怒不形于色,这个时候,他一般会凭个人好恶或者政治需要为这些贵族们指婚。
  那这么说,皇帝就能婚姻自由了是不是?当然不是。皇帝看上了一个女人,想要收作妃嫔,随意嘛,想要多少要多少,这天下都是你的,天下的女人们自然也是你的,大约女人们也都十分希望自己是他的。但这不叫结婚,这叫纳妾。即便尊贵雍容如皇贵妃,亦是永远穿不了正红服饰的妾,左不过就是身份贵重一些的妾。
  唯有皇帝立后,方是皇帝大婚。
  然而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承元帝景深在朝堂之上下诏将要迎娶殷氏女子为后,立刻便扑簌簌跪了满堂的亲贵大臣。
  一说:“陛下三思啊!殷氏来历不明,狐媚惑主,若将此女子立后,只怕会祸国殃民呐!”
  二说:“淳贵妃执掌后宫多年,人品贵重,贤良淑德。此外二妃一嫔亦服侍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陛下从宫里带回一位来路不明的女子立为皇后,如何叫后宫嫔妃信服!”
  三说:“立后乃国之根本,为我云启天朝长治久安计,当立一温懿恭淑、德才兼备的贵女为后呐,陛下!”
  又说:“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今日老臣即便是血溅宣室殿,也要劝吾皇收回成命啊!”
  自我见到景深,无论是下午于殿上面见,抑或是从九黎壶幻出的旧景中目睹他与尧公主相遇相识的过程,鲜少见到他脸上有大喜大怒的表情。或许是此人天生性情偏冷,又或许是他时刻端着为人君主的架子,多年里练就了泰山溃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好心态,总之我没有多想。
  然而这一日在朝堂之上,一贯淡然的承元帝却发了雷霆之怒,砸了案上的奏折文书,拂袖离去。
  当晚,月亮奋力从密密麻麻的乌云里挣脱出一小半朦胧轮廓,承元帝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景深坐在案前,手中握了一卷书,久久不翻动一页。
  有细碎的脚步声进来,那人静悄悄地走到一旁,拿剪刀挑了挑灯花,灯火立刻便晃了两下,明明灭灭深深浅浅地落在景深所持书卷上,晃得人眼晕。景深皱眉道:“你们如今是越发不济了,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既不晓得如何服侍人,便全都打发出去!”声线低沉却饱含怒意。
  照理说这个时候,一旁的随侍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扑通扑通扑通”磕上三个响头,哭天喊地求陛下饶恕才对。谁料到他发完怒,背后之人竟毫不自知,仍旧不紧不慢地剪着灯花,在景深发下一波怒之前适时开口:“陛下既然对我如此不耐烦,便将我打发出去好了,天大地大,总有相雪的容身之处。”
  他回过头看她,脸上无一丝惊讶神色,低低地说:“我就知道是你。”顿了顿又招呼道:“过来。”
  她便拖了一张椅子坐过去,一边说:“知道是我你还对我发火。”
  “是发完火才晓得是你的,”他淡淡地说,“他们自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状:“可是陛下这样纵容我,不怕我惹出祸来么?这两****在宫里听到了些风声,想必陛下也有所耳闻。”
  他握住她的手:“相雪,不要唤我陛下,唤我景深。”
  她偏了偏头,像是思索了一番,这才说:“相雪不敢。陛下许我唤您姓名,是对相雪青眼有加;相雪若是果真唤了陛下名字,便是千真万确的大不敬。如今尚且没有什么,便被众人说是‘红颜祸水’、‘狐媚惑主’、‘祸国殃民’等等,若是真的有了什么,指不定相雪要落个什么罪名呢。”她说完这些话,无视景深蹙起的眉头,十分卖乖地补充了一句更加气人的话:“陛下,您说是不是?”
  景深沉默地与她对视,好半天才说:“相雪,你在生气?”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睛却敛下目光,漠然道:“生气,如何不生气?”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想着,这一遭尧公主如此胡搅蛮缠,怕是要失了圣心了。毕竟我们皆晓得君心莫测,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嗯,伴君如伴虎。
  然而灯光蓦地晃了晃,我再一定睛,尧公主已经被景深捞入怀里。她仍是懊恼模样,挣扎了两下又被他按住,她面色浮起微红颜色,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害羞。这时候听见他低沉的声音:“生气也是应当的。我曾说过必定会护你周全,不叫你受半分委屈,终究是我食言了。”
  我吃惊地扶了扶下巴,君心莫测这个词语说得真是一点不错,莫测莫测果然是莫测啊。
  尧公主也怔了怔,随即挑了挑秀丽的眉毛,斜睨着他,道:“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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