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之痕 一

　　江桦山上，厉阳炎最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噩梦。
　　一个场景总在他梦中循环：
　　禺槀之山脚下，盛夏，阳光炙烈，似要把山都要烤化，有两队人马对峙，战斗一触即发。
　　一面用金丝绣着“钺”字的大旗下，静静矗立一人，身着将甲，面目凶恶，开口打破了沉寂：“厉统领，石某念你是个好汉，放下武器，归顺于我，荣华富贵任你享用……”
　　“要战便战。”厉天行已经发现了正往山峰攀行的钺军，依稀能辨认出那是钺军的精锐力量之一——神弩手，若等这些人占领了制高点，己方必定损失惨重，瞬间明白对手石霸的企图，喝止了石霸。
　　厉天行握着钢刀右臂向前一挥：“兄弟们，随我冲锋！”
　　石霸目中凶光一闪，也抽出了自己宝刀，自语道：“‘血饮霸刀诀’，今天我势在必得。”
　　厉天行的先祖曾以一套“血饮霸刀诀”修炼至“神通”境，斩妖除魔，横扫天下，被后世传颂为“刀神”。
　　“刀神”一脉世代为郑国效力，八十年前，郑国强敌金国用反间计使得郑氏皇帝诱杀厉氏族长一行一百零三人，“刀神”一脉精英多数陨落，所剩之人分别流落各地，而郑国因失去了国家的最强支柱，内忧外患之下，被金所灭。
　　厉天行正是这一代隐居在禺槀之山厉氏部族的首领，数名族人外出采购物资时，行踪不慎走漏，钺军将军石霸得知消息后，迅速带人来至禺槀之山欲夺取“血饮霸刀诀”，厉氏部族仓促之际已经来不及转至他处。
　　厉氏男儿素来热血勇武，性情刚烈，即使家族没落，被别人杀上门来也绝不会退缩。
　　更何况钺军残暴，所过之处尽灭男丁，凌辱妇孺，如虎豹豺狼一般。
　　他们为了保护山中妇孺老小，决心拼死一战。
　　两队人马厮杀至一处，战况惨烈，看到族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厉天行心中凄苦万分。
　　先辈精英在那一役中尽数陨落，族中其它长辈至今没有音信，想必在皇朝追杀之下也凶多吉少，而自己与族人现在修习的“血饮霸刀诀”是残缺的，练至“通灵”境的才寥寥数人，而对方竟有“术法”境的高手，如虎入羊群。
　　“哈哈，厉统领，投降吧，不然你们的结局会很凄惨。”石霸“惊澜刀”所过之处，血肉翻飞，带着邪笑直奔厉天行而来。
　　厉天行运转刀诀，一式“鏖战八方”迎敌，刀气纵横，石霸随意一撩，荡开刀气，
　　“厉统领，你族的‘血饮霸刀诀’也不过如此。”惊澜刀长驱直入，已经架在了厉天行的脖子上。
　　“所有厉氏族人，住手！你们族长在我手中。”石霸大喝一声。
　　所有厉氏族人闻言住手，齐齐望着厉天行。
　　厉天行喝到：“不要管我！钺军行径大家心知肚明，与其屈辱的被杀，还不如有尊严的战死！杀！”
　　厉氏族人对厉天行的命令只有一个念头：执行！
　　那是数十年来所有厉氏族人生死与共达成的默契。
　　厉天行说完，不顾颈上的刀锋，挥刀便向石霸砍去，全然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疯子！”石霸怒骂了一声，即使境界比厉天行高出许多，惜命的他也不想因为一个“疯子”受到过多伤害，迅速格挡。“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了。儿郎们，屠！”
　　“屠”字令下，钺军再不留手。
　　此时神弩手已经占领了高处，弩箭齐发。
　　弓弦响处，便会死一名厉氏族人。
　　厉天行身上已经有十余处刀伤，血流不止，俨然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若不是石霸在开战前再三下令要抓活的，估计他早已同其它族人一样被杀。
　　石霸摇了摇头，下令加快屠杀的速度。
　　半个时辰后，只剩了厉天行一人，被钺军团团围住。
　　“哈哈哈……，石霸，你不是要我族的祖传刀诀么？下辈子吧！”厉天行刀口向内，用尽最后的力气向自己的脖颈砍去。
　　石霸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见厉天行的头颅高高飞起，必定是活不成了。
　　“不！”石霸怒目圆睁，一腔怒火，他率部众疾驰千里，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厉氏部众的决绝与热血，也让他心生震撼，“一定要斩草除根！儿郎们，搜山，男丁一律就地斩杀，女人随意处置……”
　　找到厉氏部众的营寨后，钺军如同野兽一样冲了进去。
　　在一个被巨石掩盖的山洞里发现了一众老小，石霸命令把他们带至营寨广场，开口问道：“有谁知道‘血饮霸刀诀’的下落，说出来，可以活着。”
　　无一人开口，石霸不由得心中一寒，因为他竟然在这些人眼中没有看到一丝恐惧，不畏生死的人，着实令他害怕。
　　他一挥手，兵卒带来一名老人，“老人家，你可知……”他的话还没说完，老人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屠夫，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石霸勃然大怒，立刻抽刀将老者杀死，鲜血四溅。
　　“说！谁知道！”石霸握着沾满鲜血的刀面对众人。
　　“爷爷！”一名6岁左右的孩童哭着跑了出来，“你们这些坏人，还我爷爷！”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家跟这帮畜生拼了！”群起而动。
　　“看来刀诀是要不了了。”石霸轻叹一声，挥手让兵众开始屠杀。
　　厉氏部众这些老少妇孺就如首领厉天行一样，即使死，也要轰轰烈烈，没有一个人向这些畜生低头乞怜。
　　石霸见一个孕妇挺着肚子，拿着发簪刺进了一名企图对她不轨的兵卒眼中；也看到了一个小孩拿着小刀捅进了一个兵卒的下体；还看到了一名清秀的女子，在夺过眼前一名兵卒佩剑后，捅向了自己和在背后抱着自己的人，双双毙命……
　　“必须斩草除根。”这是石霸的念头，他第一次遇到抵抗这么强烈的族众，第一次看到这么强烈的战意，郑国的遗民、金国的百姓，他都见过，不都是贪生怕死的么，怎么在这里遭受到了如此大的反抗？
　　看着鲜血染红了黄土地，看着厉氏部众再无一个活口，石霸率众离去，临走前一把火烧了营寨，浓烟冲天。
　　数个时辰后，一名御剑飞行的道人来至营寨，看到眼前的景象，失声痛哭：“这是谁做的！？”
　　道人悲痛万分，他是厉天行的弟弟厉天赐，一直在一道宗门下清修。数个时辰前，忽然发现自身携带的哥哥的命魂玉牌碎裂，迅速御剑前来，不料却看到了眼前这修罗地狱般的场景。
　　好像天地都在为厉氏族众哭泣，原本明朗的晴空突然之间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大雨滂沱而下，大火渐渐熄灭。
　　厉天赐跪在一堆族人的尸体面前，放声痛哭，“早知如此，我为什么要去修道？修道之后，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我修这道又有何用！？”他满是泪水的眼光明灭不定，显是有渐渐入魔的迹象。
　　就在此时，一声惊雷响起，将厉天赐从入魔的边缘拉回来，眼光渐为清澈。“不行，我现在修为尚浅，即使查出来是谁干的，估计也不能为他们报仇。但此仇不报，我厉天赐势不为人！先将他们入土为安，然后再做打算。”
　　在厉天赐将族人一个一个入土安葬的时候，这片大陆所有“神通”境以上的修士，都猛地将头抬向天空。
　　天空出现了一道裂痕。
　　天破了！
　　一个长条形的大口子突兀的出现在苍穹之上，每名“神通”境以上的修士都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每个大宗派的护宗神兽都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上，仿佛那天上有个巨大的凶兽，随时会扑下来肆虐人间。
　　“天地有变，祸福不知！”很多人生出这个念头。
　　数息之后，天之痕消失。
　　厉天赐正在搬运族人尸体，越打扫废墟，他越来越愤怒，连怀孕的妇人都不放过，此等行径比野兽都不如啊！
　　不过心中也渐渐明晰起来，这种风格，与“钺军”极为相似，钺军在过去的历史长河中从未出现，他们的出现是在二十年前。
　　他们本属赵国，却在赵国与金国交战中突然倒戈，使赵国大败，失城池六十余座。
　　而钺军战斗胜利后，必屠城屠镇，被称为“魔军”，金国在内忧外患之下，竟然与“魔军”妥协，封“魔军”首领石霸为“钺王”，“魔军”不仅对外凶狠，对金国百姓也是如此，人人痛恨，人人畏惧，但金国为了能用这把锋利的刀，对之听之任之。
　　厉天赐一边在悲痛中安葬族人尸身，一边构思如何给族人报仇。
　　就在这时，“啊——”的一声从尸堆中传出来，厉天赐寻声望去，看到一双小手从尸堆中伸出，抓向苍天。
　　还有人活着！厉天赐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将上面的一层尸体小心移开，看到了一张小脸，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睁着双眼，望着他。
　　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怕别怕，我是厉家人，你是谁家的孩子？”厉天赐将小孩抱进怀中。
　　“我爷爷，被那个拿刀的，杀了，成两半了……”小孩哭泣着说。
　　“原来是淮叔的孙子，孩子，别怕，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苦了。”厉天赐想起了淮叔的样子，自己小时没少在他老人家怀里玩啊。
　　刚刚收尸的时候，厉天赐看到淮叔两半的身体，心如刀绞，将老人身体一部分一部分拼接好，用术法将其身体勉强复原，然后小心安葬。
　　“叔叔，我要报仇！”小孩子边哭边坚决的说到。
　　“好孩子，叔叔和你一起报仇！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我叫阳炎。”
　　“好的，阳炎，以后我们相依为命，设法报这灭族之仇！”
　　厉阳炎毕竟只是个孩子，遭逢大变之后，心绪激荡，又大哭了一通后，沉沉睡去。
　　厉天赐将厉阳炎放置一处山洞后，升起了一堆火，然后一人将族人所有尸体安葬完毕。
　　“接下来该怎么办？对，找师尊，虽说修道之人不理红尘俗世，但这钺军做下这等有伤天和之事，师尊必定不会不理。哪怕不理，也要将阳炎这个孩子妥善安置。”厉天赐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