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袭杀 完

　　“嗯咳……！”
　　一声两人都无比熟悉，此时却显得格外刻意的假咳后，鲁伯与罗曼如梦初醒。
　　两人急急忙忙分开双唇，在暖暖的、混杂着彼此气味的暧昧呼吸间拉出一条亮闪闪的银丝。唇齿上残留的余韵让两人面红如血，脑袋犹如一团搅拌中的浆糊般晕晕乎乎。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一个激灵。基本清醒了的大脑总算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慌里慌张地一同循声望去。
　　“呀……那什么……”
　　安拉贝尔用左手挠了挠脸颊，然后又是一声咳嗽，接着一下子板起面孔，想要以一副尽可能严肃正经的模样，让现场的气氛不至于太尴尬。但视线还是移开了，不由自主的。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不解风情的。但你们亲得……是不是太久了点？场合……嗯……也有点……”
　　安拉贝尔还没说完，鲁伯就仰过头去，一把捂住脸面。罗曼更是羞愧得把脑袋埋在鲁伯脖颈后，像一只小鸵鸟一样抬都不敢抬。
　　罗曼也不知刚才是怎么了。
　　她觉得她简直疯了。
　　明明一向以冷静理智为标榜，也认为这是平凡的自己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可刚才……刚才双唇被鲁伯覆上的一刹那……就好像世界一下子停滞，时光不再流逝。澄澈悠远的蓝天与遍布着尸骸鲜血的大地就此静止，天地间只剩彼此。大脑更是融化一般什么也不剩了。
　　她忘记了两人的处境是多么危险，忘记了追猎在身后的敌人，那个实力可怕的白袍法师，忘记了随时会袭击来的其余地狱犬，就那样什么也不想地沉浸在对方的体温与气味中，心跳如鼓，不可自拔。
　　她甚至不知道安拉贝尔是何时来的，又在一旁待了多久，看了多少……
　　此时，罗曼的脑海只剩一个念头在不停翻涌，就好像一个小人双手抱头，在地面上来回打滚——
　　好想去死……
　　啊……好想去死……
　　呜啊啊……好想去死啊啊啊……！！！
　　而鲁伯也同样如此。他恨不得地面上有条缝能让他钻进去。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这一对不愧是恋人，真的相当默契。
　　于是乎，理所当然的，他们都没注意到安拉贝尔那忍笑忍得直抽抽的嘴角。
　　好吧，这丫头完全是故意的。
　　安拉贝尔这时已换了一身坦塔风格的白色长袍，长袍宽大简约，几乎没有装饰——这是她在市集中一家人都跑光了的成衣店里“买”的。嗯，姑且有留下银币。
　　靠着龙脉术士赋予的职业天赋「超再生」，之前魔弓手给她留下的、遍布全身的割裂伤已基本痊愈，连点疤痕都没留下。只是同样破破烂烂而又遍布血污的衣物，却不可能恢复原状，因而她不得不略略打理了一下。
　　“好吧，安娜，你来得太及时了。嗯，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尽快离开了？”
　　果然，这种时候，锅就得男人来扛。
　　鲁伯同样一声无比刻意的假咳，然后硬着头皮，如此说道。
　　安拉贝尔显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们。
　　只见小姑娘微微一笑，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提着什么伸到两人面前，像是特意展示一般略一摇晃。
　　鲁伯与罗曼随即面色一变，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只地狱犬。
　　一只如字面意思一般，被打得像条死狗一样的地狱犬。
　　安拉贝尔也不顾单手提起一只体型与她相近，体重却是她两倍还多的庞然大物在视觉上有多么惊悚。她用右手拎着地狱犬的后颈皮，往鲁伯和罗曼面前一扔。整个过程轻松随意得就像那是一个塞满了轻柔羽毛的空皮囊。
　　地狱犬摔落在地时，只有身体与地面相撞的那一刻轻微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只见出气，不见进气，看样子随时咽下这一口气都不奇怪。
　　安拉贝尔一边拍了拍双手，一边开口道：
　　“还有一只我直接干掉了。怀特说，地狱犬是恶魔军团的斥候，它们能靠本能感知到同类死亡的地点。我在这守了半天，就来了这么两只。如果还有别的，也应该是被城卫军干掉了。”
　　闻言，鲁伯和罗曼简直羞惭无地。
　　安拉贝尔虽未直接指责，但一字一句无不在敲打他们之前有多么荒唐，简直是拿生命在开玩笑。好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也没让未来的法师小姐脑子僵住。
　　“城卫军……？”
　　她语带疑惑，又隐隐有些恍然地道。
　　“嗯。”安拉贝尔点了点头。“一队十二人的城卫军，还有三名霜花骑士团的正骑士。其实袭击你们的那个白袍法师我也看到了。不知为什么，这两帮人正打做一团。”
　　事实上，“打做一团”并不是一个准确的描述，“单方面压制”才是实情。
　　也许是旁观者清。被打斗声吸引了过去，仗着感知过人而躲在远处一顶毡帐后，偷偷观察了一会儿的安拉贝尔发现，战斗之中，那个白袍法师几乎全程掌握着主动。他似乎有意手下留情，故意不杀死对手，只是与他们缠斗并消耗。
　　不管什么骑士团，正骑士至少会有白银阶的实力。而那白袍法师以一敌三，却能游刃有余得像是教官训导新兵。这实力让安拉贝尔一看，就失去了与之战斗的想法。因为根本没有胜算。
　　据她估测，白袍法师应该非常接近白银巅峰，也就是系统等级65～70那一段。别看安拉贝尔不止一次越级打败过白银阶的敌人，但白银阶与白银阶也是有区别的，甚至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无论魔弓手，还是之前那曾是费尔迪男爵的幽灵都不过白银下位实力，换算成等级也就四十出头，比系统等级40、青铜巅峰实力的安拉贝尔只高不到十级。
　　位阶并不等同于实力，这是佛瑞恩世界的常识。比如青铜阶的邪地精敌不过黑铁阶的人类民兵，人类中的传奇者在一头黄金阶的成年巨龙面前，同样只能望而却步。
　　按照怀特的说法，一个人的纸面战力要看他的属性值、技能和天赋三项。当然实际战力还得算上职业相性、地形、身心状态，甚至临机应变和运气之类难以量化的因素。
　　安拉贝尔虽只是青铜巅峰，却是四职业满级的青铜巅峰。她获得的属性值加成、技能与天赋数量都远超初入白银的一次转职者，能战而胜之，某种意义上算是理所当然。
　　然而，能越十级挑战，不代表能越三十级，整整一个位阶。白银巅峰究竟有多强，安拉贝尔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全力出手，她自认为在怀特或老牧师汉蒙德面前甚至走不过一个照面。等级进入六十后半时，进阶职业赋予的强力天赋与技能已完全成熟，质量将再无法用数量来抗衡。
　　幸运的是，不知为什么，霜花骑士团竟带着库伦尔托的城卫军跟银之匕的人打了起来。这种喜闻乐见的窝里反剧情，让安拉贝尔差点大笑出声。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决定趁这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找到鲁伯与罗曼，继而溜之大吉。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点手尾要处理一下。
　　“小罗曼，这是你老师的指示。他希望你夺取一只地狱犬的控制权，他说在之后的战斗中有大用。”
　　罗曼闻言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
　　不久之前，怀特曾给她规划过一次未来。她这位老师在教导她时，向来直接而不留情面。那并不是一种望徒心切式的故意苛刻，罗曼能感觉得到，那单纯只是漠然。就好像一名冷漠而粗暴的农夫，他将种子撒向大地，却既不浇水，也不施肥，刀耕火种之后，甚至不关心最后的收成是好是坏。
　　他会将所有必要的知识，详详细细地讲解给你听，却不在乎你能否听懂，能否记住，能否理解。他会将你在实践中表现出的优缺点一一总结、罗列在你面前，然后对优点微微颔首，对缺点也微微颔首，却不管你看着那不多的优点和多到难以计数的缺点，自信心是如何崩溃。
　　从这一点来说，怀特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如果换一个人，恐怕早被打击得心灰意冷，或干脆仗着一股血气掀桌而起。
　　但罗曼不会这样。
　　这个女孩对自身的认知清醒无比。在这一方面，罗曼甚至称得上无趣。因为有自知之明，也就意味缺少激情与梦想，缺少改变自我、不断前行的动力。能像这样与她最重要的两人并肩而行，罗曼便已满足了，满足得每一天都犹在梦中。
　　老师说她这具身体的魔力容量太低，白银巅峰就是一生的极限。
　　罗曼承认这一点。
　　老师还说她的元素亲和性太差，威力强大的塑能魔法在她手中最多是吓唬下人的烟花。
　　罗曼也承认这一点。
　　即便如此，她依然想多帮上一些忙，多派上一点用场。
　　为此，怀特给她规划的路线便是白银阶职业破法者——奥法之城勒诺斯中的执法者、宪兵，猎魔的巫师，追猎法师的施法者。
　　只是破法者类似圣骑士，是一种魔武双修，前置需求为法师学徒与任一怒气系的复合进阶型职业。
　　以罗曼同样非常糟糕的体质，就职怒气系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怀特却表示，可以将破法者传承中施法者的那一部分单独提取，稍加强化后，创造出一种前所未有、依其特征命名为缄默术士的全新职业。
　　这种量身定做一般，随随便便捏出一套职业传承的做法，其实相当耸人听闻。不然，那些大贵族、圣光教会和军方，又何必费尽心机去垄断传承呢？
　　好在安拉贝尔他们三个出身边境，都属于“无知的乡下人”系列，再加上见惯了怀特无所不能的样子，因此只是微微惊异了一下，便不疑有他地接受了。
　　按照怀特的讲解，缄默术士这一职业完全特化于法术辅助与妨害。由于舍弃了破法者的怒气系部分，缄默术士的直接攻击力约等于零。如果没有队友配合，这一先天瘸腿的职业就基本是半废状态。
　　以此为代价，缄默术士在特化方向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连破法者也无法与之相比。其能力具体包括反制法术、解除幻境、破坏结界与护盾、驱散或夺取召唤生物的控制权……
　　一言以蔽之，就是破魔。
　　魔法的发动大致分为三个步骤——
　　依靠咏唱、施法手势与施法材料等构筑法术模型。
　　向法术模型中注入适量的魔力。
　　用精神力锁定目标，然后施放法术。
　　其中，前两个步骤是法术施放中最脆弱的阶段。所有施法者都会尽力将其缩短，或使之变得隐蔽——「快速施法」、「高速施法」、「瞬间施法」、「法术默发」、「延迟施法」……致力于此的超魔专长多不胜数。
　　如果在法术模型尚未完成时，击入一个以少量魔力为核心、凝缩的精神力块为主体的“弹丸”，那么无论多强大的法术都会烟消云散。如果恰好在向法术模型注入魔力的那短短一瞬击中，还能造成额外的魔力反噬效果，使对方在一定时间内无法再次施法。
　　这就是三环法术·「法术反制」的原理。一个性价比极高，使用难度同样极高的术式。
　　不得不说，主打这一法术的缄默术士，跟绝大部分属性远低于平均值，唯有精神力一枝独秀的罗曼真的契合无比。
　　因而，她学习的方向、记忆的术式都完全围绕于缄默术士的破魔能力，也就是偏科偏得异乎寻常，却在特定方向大幅超出同位阶应有的水平。
　　怀特的指示尽管听起来强人所难，但罗曼知道她确实有可能做到。
　　所以她点了点头。
　　“我尽力一试。”
　　夺取召唤生物的控制权并不是魅惑类法术。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有点像把一个人的脑袋切掉，再在他心脏停跳前，换上自己的脑袋。如果动作不够快，结果就会从“夺取”变成“驱散”。
　　召唤生物立足于主位面的根本是与召唤者的精神力链接。一旦链接断裂，召唤生物就会被强制遣返，被位面法则放逐出主位面。因而驱散简单粗暴，高阶破法者们一出手就是一群。夺取则是一个技术活，就像一场精密细致的外科手术。
　　罗曼来到奄奄一息的地狱犬前，确认了一下它确实已被安拉贝尔摧残得关节尽折，连脑袋都无法转动一下后，这才伸出右手，按在地狱犬额头那根独角下，缓缓闭上双眼。
　　她的感知很低，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锁定地狱犬与召唤者间的精神力链接。
　　趁这个空档，安拉贝尔来到还坐倒在地的鲁伯面前，眉头一挑，伸出左手与他高举过头顶的右手“啪”的一击掌。
　　“干得不错。像是个男人。”
　　然后，得到小姑娘高度评价的少年就在一阵惊慌失措，随即恼羞成怒的抗议声中，被安拉贝尔拦腰抱起，一把甩上肩头后，像扛一只破麻袋般一路扛到了他们先前躲藏的马车上。
　　安拉贝尔检查了一下鲁伯的伤势。
　　擦伤与浅浅的割裂伤虽然到处都是，几乎遍布全身，但对职业者来说并不算什么。
　　真正严重的是他的左臂。
　　那一排呈弧形分布的五个圆窟窿周围皮肉翻卷，内里结着血痂，看起来狰狞恐怖。万幸的是，犬型生物咬住目标后，其主要伤害事实上来自后续的、依靠强劲的脖颈肌肉做出的大幅度撕扯，而鲁伯却在一开始就限制住了地狱犬的动作。不然他的左臂早被生生咬断了。
　　不过，这些伤口已有了愈合的迹象，至少血是止住了。这是鲁伯服下巨龙之力药剂后，得到的一个次级巨龙天赋「血肉复苏」的效果。若非如此，只怕刚才他亲着就要因失血过多而休克掉了。
　　既然不需要应急处理，安拉贝尔便决定等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后，再给他好好治疗一番。
　　另一边，罗曼也结束了先期准备。她睁开双眼，神情一凝，随即一边变换着施法手势，一边开始了咏唱——
　　这是她第一次施放三环法术。
　　为此，她不得不把几乎所有这一自然日的剩余法术位向上兑换，这才获得了一个三环法术位。
　　二环法术到三环法术是魔网体系中第一个阶梯性的跃进，不仅是法术威力，也包括施法难度——其法术模型将由平面结构转变为立体。具体来说，三环法术的法术模型是三棱锥结构，以及三棱锥结构的变型。
　　而且，这一法术不仅要求每一个节点的准确无误，还要求速度。即便是在奥法之城勒诺斯的进阶考试上，那些青铜巅峰的法师学徒也会对这个生僻难为的法术大皱眉头，并在心底破口大骂考官的腹黑变态。
　　但罗曼却像曾施放过无数遍般一气呵成。
　　唯独这份能力是怀特也赞许过的。这被老师称为“计算力”、“数学天赋”、“空间想象能力”的才能。
　　三环法术·「单体召唤生物夺取」！
　　这一法术没有任何外在效果。
　　罗曼只感知到五感之外的精神力世界中，一条起自地狱犬体内、延伸往召唤者处的，手指粗细的猩红色锁链突然断裂，继而快速回缩，又将将在完全缩入体内前，被罗曼按在地狱犬额头上的手掌下的一个微小的、有着三重圆环的法阵截取，最后如两截开始愈合的血管般彼此缠绕，一个个节点依次对接、重合，直至彻底连结为一个整体。
　　成了！
　　在法术完成的那一瞬间，罗曼一声闷哼，心底毫无由来地涌起一阵焦躁烦闷之意，甚至隐隐恶心欲呕，又莫名地想摔砸些什么发泄一番。她知道，这是那只地狱犬的影响。这些来自无尽深渊的恶魔，这些满脑子杀戮与混乱的扭曲生物是所有召唤生物中，对召唤者负担最大的一类。
　　这还仅是一只地狱犬。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不自量力的施法者被他们召唤出的高阶恶魔在一瞬间冲垮神智，最后沦为白痴或疯子之类单纯维系对方存于主位面的空壳。
　　罗曼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不适感，然后对向这边走来的安拉贝尔点了点头。安拉贝尔回以一双高高翘起的大拇指。
　　小姑娘略显好奇地踢了踢依旧瘫倒在地的地狱犬，却发现对方还是先前那副死狗样。罗曼看在眼里，不由得又无奈又好笑。
　　“它虽然能借由我的魔力自行恢复，但也没这么快的啊。安娜，你之前下手得太狠了点。”
　　“好吧。可我那是担心你的安全。”
　　安拉贝尔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再一次拎起地狱犬的后颈皮。
　　“那么走吧。我们尽快离开这里。怀特会给我们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