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妻子

　　我和珠峰都来自北方的一个农村小镇，我们是中学时认识的。
　　我爸爸是中学老师，他是班长，学校重点培养的尖子生，全校老师将考上北大清华的历史使命就寄托在他身上。
　　我的成绩中等，但却是公认的校花。我们高中时就确立了恋爱关系，高三时他为了辅导我，拖累了自己。最终在全校学生和老师的失望与惊讶中，我们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大学毕业时，在他的鼓励下，我们一起考上了研究生。不过我学的专业是英语，他学的是生命科学。
　　1995年研究生毕业后，我顺利留校当了英语老师。他刚继续读博，博士毕业后留校，搞他的科研。
　　珠峰是个聪明又勤奋的人，天生作学问的料。果然博士毕业没几年就在国际知名刊物上发表了好几篇论文，36岁就评上了教授、40岁当上了博导。
　　我属狗，他属猪，我们1995年结婚，生了个儿子属鼠。老天也不开眼，没有给我们家关照一个高大上的属相，看来在社会上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能还真有点先天不足。不过呢，对我这种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的女人，无所谓了。再说，天塌下来还有老公顶着。
　　大学吗，工资不高，但旱涝保收，没有压力，生活成本低，就是个平平淡淡混日子的地方。
　　2011年，郎金明先生来学校找珠峰，承诺拿2000万元的风险投资，让他把技术产业化。珠峰经不起诱惑，不顾一切辞掉了大学教授的职位，跑到深圳创业。一年后还鼓动我办了一年的停薪留职来到深圳。
　　深圳房价高得离谱，但郎先生让公司掏钱为我们在离公司不远的未来世界高档小区租了一套100平米的住房，并出钱将我们儿子珠繁从内地转学到了这里的一个贵族学校就读。想不到我们竟然全家转移到了深圳。
　　有时想想，生活中偶尔来点小小的刺激也不错。何况我还是个大学英语讲师，带了十几年大学生考六级、TOEFL、雅思，在深圳找份英语培训工作的收入怎么着也不会比大学低吧。
　　民营的英语培训机构招聘老师时，对学历、资历、职称几乎不怎么在乎，他们只按学生和家长的反馈来评价你的能力。第1个月我带的是1对1的中小学生口语，评分竟然排倒数第2，差点被淘汰。教书十多年，第1次受过这样的羞辱。
　　好在校长经验老道，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因为我一直带的是大学生，对付这些难缠的中小学生，既没耐心，搞笑、逗乐的技巧也没有。另外，我没出过国，学的英语偏书面化，比较生硬。不象那些真正的老外和从小在国外生活过的老师，他们真的很灵活，会看着电视里的英语脱口秀俗语发笑，我还到不了这种程度。
　　但我的优势却是其它老师比不了的：对国考的四级、六级，出国考试TOEFL、雅思、SAT、GRE等，我辅导大学生多年，太老练了。机构就将准备出国留学的高中生、大学生的考试辅导安排给了我。这样，我的工作就暂时安稳了下来。
　　珠峰创办的那个企业，都两年了，现在还在亏损，听说第一批投资款都快用完了，不知什么时候能看到前途。他作为创始股东，公司给了20%的技术股，但工资很低，每月只拿着1万元的生活费。深圳生活成本这么高，我还得拼搏，多挣钱养家。
　　深圳有好几个以前的女同学和女同事，大家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去香港Shopping。
　　在内地工作时没觉得名牌不名牌有什么关系，到深圳后就不一样了。聚会时，别人都穿着名牌，提着名包，你就坐不住了。
　　香港是个自由港，聚集了全世界所有的名牌，价格也比内地便宜许多，当然绝对价格还是很高的。现在我才购了1个包包，1件连衣裙，1件上衣，那个小饰品、化妆品就不算了。要配全还差得远呢，慢慢来吧。哪个女人不喜欢名牌、不喜欢高档的生活?即使买不起，去那里饱饱眼福、心里YY一下也不错呀。
　　“明天清明节，咱们上午去附近的庙里给爸妈上个香吧。”我说。
　　珠峰是个孝子，自他爸妈在最近五年里相继去世，他每年大年初一、清明节都要去附近的庙里烧香拜佛。
　　“好，珠繁回来了吗?”
　　“他说同学要聚会，不想跟我们一起去。”
　　“他妈的！”
　　“他妈在这，你别骂我。”
　　“爷爷奶奶把他抱大，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算了，现在的中学生哪个不是这样。甭管，由他去吧。”
　　“不管还了得。”
　　“你又想跟他当面吵吗?他还能跟我们在一起呆多少年呀?明年就高考了，上了大学，半年才回来一次。工作后可能几年都见不着一面了。”
　　“一天到晚不是沉在手机游戏里，就是混歌厅、泡女孩。他要能考上大学，所有乌龟王八蛋都能考上大学了。”
　　“别捎带骂自己好吗?后天你有事吗?”
　　“加班。”
　　我就知道他会说这两个字。他嘴里冒出“加班”两个字时，比天下所有领导挥笔写下“批准”两个字，都更加不经过大脑，甚至还要老练几百倍。
　　反正差不多每个晚上、每个周末、每个假期，他几乎都泡在公司的实验室里，都两年了，也没见泡出什么名堂。我们朋友间的聚会他一次都没参加过。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科技园加班俑”。
　　这个假期我就只有自己跟闺蜜们去香港转世界了。
　　“你又要去香港买衣服?”
　　“你不想让你老婆在朋友们聚会时穿着低档衣服丢人现眼吧?”
　　“已经够多了，衣柜都塞不下了。老跟那些没文化的半老俗娘攀比穿着，你这研究生的人生动力都到哪去了?”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才是人生的动力呀。”
　　…………
　　闻到空气中突然激增的肾上腺素气味，我就知道她去香港扫荡的激情又暴发了。
　　你要是敢跟她争论去香港购物买衣服的必要性，那简直就是自讨苦吃。无论你说什么，她总能在一秒钟内从脑子里搜出十万个八千个理由驳倒你。
　　我不想跟她争了，也从来没争胜过。这种耗费元气、浪费时间、必然失败的战争，还是不要开打最为明智。女人是靠情绪生活的动物，只要她们心情不爽，你跟她讲什么道理都白搭。我可不想为了到香港买个口红、胸罩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搞得全家不快，甚至在这楼顶上弄出个人命来。
　　就在昨天，这个小区里，还真有人从楼上跳了下来，在清明节到来的前两天，亲自去另一个世界跟她的家人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