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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广东打工实录 / 第2节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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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妈妈早该去医院看病了,但现在医院把病人当作敛财的工具,医药费实在是贵得离谱,在农村,一般人都是“小病拖,大病扛,重病等着见阎王。”所以妈妈一直是硬挺着,穷人的命,原本就是不值钱的。何况如果我今年考上大学,家里还要负担那如天价一般的学费,就更加不敢去医院了。
  十二岁的弟弟海鸥吃过早饭便出去玩耍了,我收拾完了碗筷对躺在床上的妈妈说:“妈,我想去学校看看通知书有没有来?”
  妈妈担心地说:“海燕,你不会落榜吧,我这几天右眼皮跳得厉害呢。”
  我胸有成竹地说:“你就放心吧,我平时成绩那么好,这次发挥也不错,我感觉肯定能考上。”
  妈妈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那为什么我的右眼皮跳得这样厉害呢?”
  
  我娇嗔地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迷信?”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院内有人喊我的名字,跑出去一看,门外除了几个邻居,还有一个乡邮递员。邻居们看到我,全都欢天喜地地说:“海燕,你考上大学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这消息还是让我欢喜雀跃,特别是我看到通知书上北方那所著名大学的校名时,更是激动万分。
  躲在床上的妈妈看到通知书,也很高兴。但邻居们走后,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了。我意识到什么,心里一沉:“妈,学费这么贵,我们家有这么多钱吗?
  日期:2018-07-2720:27:52
  妈妈暗中算了算:“这些年,我和你爸一直给你攒着的,不过去掉你你弟弟下学期的学费,还差五千呢。”
  我急了:“离开学没多少时间了,那怎么办啊?”
  妈妈叹了一口气:“等一下去给你爸写封信吧,他今年在煤矿都干了半年多了,挣的钱应该不止五千。”
  
  我愁眉苦脸地说:“煤矿是一年一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妈妈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实在不行就叫他回家吧,听说只要有事回家,煤矿就提前给结工资。”
  我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第二天,我拿着写好的信,正要到镇上邮递,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若有苦无的哭声。这声音先是一个人的,但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哭的人也越来越多,好象整个村子都有人在哭。我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焦急地说:“快去看看,可能是谁家死了人了,怪不得我这几天右眼皮总是跳呢。”
  还没等我站起身,就见海鸥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来,扑到妈妈怀里哇哇大哭:“爸爸,爸爸,他,他可能死了!”
  我和妈妈立刻呆住了。妈妈一脸死灰地盯着弟弟,几次张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颤抖着声音问海鸥:“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爸爸、爸爸他人在哪里?”
  海鸥边哭边说:“听说山西煤矿瓦斯爆炸,爸爸、二叔、还有我们村和邻村的很多很多人,全都被埋在地下了。”
  听到这里,妈妈呆了半晌,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我的人哪。”便下意识地想下床,因为双腿僵直,她一头栽在地上,再抬头时,额头己流出鲜血。我和海鸥此时也管不了她头上的血,双双扑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整个槐树坪和我们家一样,都沉浸在一片悲伤的气氛中。虽然还没有明确传来死讯,但村里村外很多青壮年男人都在煤矿挖煤,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瓦斯爆炸井下的人几乎无生还可能的。
  无论是老村还是新村,现在留在家里的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名副其实的“空巢”。未婚女孩和男孩如不能继续读书,大多到江浙广东一带的工厂打工。结婚后,女人便留在家里带孩子、照顾老人,男人则到很远的煤矿上挖煤或到建筑工地做苦力。因为挖煤和做苦力的钱比在工厂打工的钱要多一些。
  
  和爸爸同一口井里挖煤的,全是我们附近几个村的人,其中以我们槐树坪最多。
  当天下午又要消息传来,我们村并不是所有在那个口井里,还有四个人是在另一口井的。于是我和妈妈弟弟便又生出一线希望来,希望我爸是那四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村里很多人家和我们有同样的想法,于是哭的人少了,希望和焦虑的气氛又弥漫在村子上空。全村的老人、妇女和孩子自觉地从家里出来,焦虑地站到了村口。我和海鸥也挽扶着妈妈走出家门,我们忧伤地望着唯一一条通外村外的路,无限期待又无限痛苦。
  
  其间不时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来,但直到第三天中午,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忽然,刚才还骄阳似火的天下起了毛毛细雨。但没有人回家,因为有消息说,今天煤矿里可能会有人回来。
  日期:2018-07-2720:29:43
  雨越下越大了,我正要扶妈妈回家,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接着便是一个小孩欢叫起来:“爸爸,我爸爸回来了!”
  我们赶紧往大路上望去,雨中真的有四个人影向这边走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个大大的尼龙包。好象很轻,又好象很重。四个人中有我的二叔。我和妈妈、弟弟赶忙跑到二叔身边,向他打听爸爸的消息。二叔和其余三个人一样,身边很快聚集了很多亲人。
  
  我妈颤声问:“二弟,你哥呢?”
  二叔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哽咽着说:“嫂子,哥哥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说完这话,二叔下意识地拉紧他手中的尼龙包带子。我的目光不由向那个尼龙包望去。这包很大,二叔的尼龙包上面印着红白相间的条纹。其余三个人身上的尼龙包也和他背的这个一般大小,虽然条纹不同,但同样都是崭新的。按理,尼龙包里面装的应该是衣物什么的,但他们身上的尼龙包却呈现奇怪的形状,仿佛里面装的是硬物一般。
  这时,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依然阴得可怕。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整个身体象是掉进了冰窟窿。我想抬起手摸摸那尼龙包里是什么,但我的手,却象有千斤重。
  
  海鸥听了二叔的话,惊喜地跳起来:“爸爸还活着,我爸爸还活着。”
  妈妈却疑惑地问:“跟你一起来了,那人在哪里呢?”
  二叔叹了一口气,刚把尼龙包从身上放下来,旁边忽然传来响亮的哭声,仿佛哭也会传染一般,好多人的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我、妈妈以及围住二叔的亲友全都朝旁边望去,只见和二叔同时回来的三个人己经将尼龙包打开了,尼龙包里哪里是什么衣物,分时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骨灰盒。
  我再回过头来时,二叔己经将他的尼龙包打开了,同样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骨灰盒。我一眼从放在最上面的那个骨灰盒上看到了爸爸的名字,“杨战良”三个字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我悲伤地叫了一声:“爸爸”,将骨灰盒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妈妈则一下子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爸爸死了,还有我的二叔,我的邻居,在这次矿难中,我们村和邻村共有三十八个青壮年男子不幸遇难,年龄最小的18岁,最大的5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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