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楼兰

　　过了星星峡谷，便到楼兰。峡谷的弯道只容一人通过，盗匪在这里处死一些病残的囚徒。尚能稍微走动的囚徒身负枷锁缓慢的踱步走过峡谷，但早已饿的身体虚弱，苏武虽然年迈，但略懂养生之道，每天虽不饱腹，但会坐息凝神，反而保留了一定的体力，而走不动的囚徒都会在峡谷外被处死。
　　庄子听到那些囚徒被杀死的哭声，泪流满脸。仿佛看到自己曾经某个夜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周围死寂一片，只有几只饿狼觅食，自己趴在地上口吐鲜血翻滚，爬到河边，侥幸抓住一块木板，趴在上面顺流而下，后来又靠乞讨苟延残喘来到玉门关，这些年来一直是身无分文的乞讨。
　　庄子哭道：“天下无道，已身殉道。”
　　苏武劝道：“我皇雄才大略，早有经营西域之意，此次派我西行，便是投石问路之举，待到我归朝之期，便是我中原大军出兵之期。”
　　庄子哭道：“此事万万不可，兵戎相见，会有多少的人家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边关家家户户都要戴白巾穿缟服。”
　　苏武不解道：“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征战死人再所难免。在下为官多年，朝廷政治清明，百姓日子蒸蒸日上，而为泯除边关战乱，让边关百姓免受徭役之苦，让天下太平，我皇早有征讨之意。”
　　庄子道：“战争没有绝对的仁义，受害者始终是士卒和百姓，皇帝为了扩大皇权影响力，就会四处征伐，还要堵天下人悠悠之口，把侵略小国说成是拯救对方黎民于水火。朝廷官员甚至会对侵略小国美其名曰为皇恩浩荡。”
　　苏武觉得很刺耳，身在朝官多年，却从没思量这些事，细想却是这个道理，朝廷每次用兵都是披上了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不由干咳一声：“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庄兄的道理在我这边说说倒也无妨，回到中原可千万不要与人谈起，否则会带来杀身之祸。”
　　庄子哭道：“我在中原与出关的路上，我从没杀死过一个人，也没有杀死过一只动物，路上全是靠乞讨，剑只是用来防身，我从来都是不杀生的。”
　　苏武叹道:“庄兄一点都不像道门中人，反而像佛门中人，慈悲为怀，济世救人。”
　　庄子道：“所以我被抓了，反而是觉得福气，因为我在路上反而不用再为吃喝发愁，若是还有机会，我还是愿意选择再坐囚车。”说罢，尴尬的笑了笑。
　　苏武道：“庄兄虽然生性洒脱，但是我从庄兄的眼神中隐约的看到了很多恨意和怒意，却又从没伤过一个生命，却又不知何故？”
　　庄子的神情突又恢复了冷漠：“其内的难言之隐，真的不便告知。”
　　忽然之间，星星峡谷的山头站立了许多人，头扎黑布头巾，腰部斜插大弯刀，星月神教的旌旗在夜风中英姿飒爽的招展，山下一队骑兵举着星月旗黑压压的杀过来。
　　庄子问：“这是楼兰的官军还是盗匪的又一盗匪？”
　　苏武答道：“东方不败，沙漠第一大盗，勾结西域各国，以图自立为王。”
　　庄子问：“一个盗匪有那么大的企图？”
　　苏武道：“星月神教是近些年大漠神秘崛起的门派，不断劫掠商队还抢劫边关士兵粮饷。朝廷屡次想征剿，但这伙大盗来无影去无踪，朝廷也无何奈何。”
　　刚才飞扬跋扈的强盗女匪首率领手下一干人等跪在前面瑟瑟发抖，他们知道逃跑是跑不掉的，抓回来只有等待比死亡更残忍的惩罚。
　　领头的是位白衣蒙面女子，身穿汉服，怀抱琵琶，明显是中原的女子。执鞭托起女匪首的下巴，说道：“今天是我们星月神教来到中原的忌日，我们今天不杀生，你们都走吧！”
　　女匪首不可置否的看了看，突然意会过来。跌跌爬爬的往外跑。生怕白衣蒙面女子突然改了主意，要杀他们。走了很久，这伙盗贼才蹲下歇口气，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所有的囚徒都被放出，可以回去，但是财物必须留下。可是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愿离开。
　　白衣蒙面女子道：“我们只劫财，不杀人，现在已将你们解救。你们可以自行离去！”
　　半晌，峡谷内还是没有人攒动，都是三三两两相互搀扶，找块石头坐下。
　　这下白衣蒙面女子也有些愠怒：“现在已没有盗匪，我已放了你们，为什么还不离开？”
　　庄子上前道：“姑娘，你有所不知。你救了我们，也是害了我们。现在前无人烟，后无边际，我们到哪里去，又对沙漠不熟悉，几天饥饿疲倦，现在出去肯定都是必死无疑。要是不救我们，让我们颠簸到楼兰，兴许还有几条生命能活着，现在被你救了，我们都要全死了。”
　　白衣蒙面女子莞尔一笑，道：“说到厚颜无耻，我们的东方教主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阁下不认第二，相信世上没有人敢认天下第二。说白了，就是想要点食物。”
　　庄子急道：“姑娘此言差矣，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一无是处没有办法找到吃的，在路上又没有吃的，他们抓了我，给了我吃的，虽然是半饱充饥，有时饥肠咕噜，但心里已经很满足，毕竟他们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人要有一颗感恩的心，他们即便卖了我，我也觉得心安理得，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罢，合起双掌，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白衣蒙面女子笑道：“哎呦，看不出你这人说话满幽默的。”
　　庄子握住她的手，很认真的说：“那些人几天都没有饱食，你现在救了他们，等于是害了他们，你让他们现在去哪里呢？还希望你这位女菩萨大仁大义，伸出援助之手，救救她们！”
　　男女授受不亲，白衣蒙面女子突然缩回手，面纱的脸绯红。庄子又道：“常言道，相由心生，女人越善良长得越漂亮，越漂亮的女人心底越善良。女菩萨，你就醒醒好，开启方便之门，救救他们。”
　　大凡世间女子都爱美，见不得人夸。白衣蒙面女子早就心花怒放，不假思索道：“我大队人马带着他们不方便，前面穿过星星峡谷，还有三天的路程，就到楼兰，我给你们每人留下三天的口粮和水，如果有缘，我们就在楼兰相见吧！”
　　说罢，就一甩马鞭扬长而去。苏武靠上前，问道：“这女子是谁？你品味也太差了点！”庄子笑道：“还能凑活。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嘛！再说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我救活了那么多人。目的达到了，何需问过程！”说罢，指了指蹲在地上那些多日未能吃饱而饥寒交迫的人。
　　苏武看了那些人狼吞虎咽吃干粮的样子，无语哽咽，突然一把抱住庄子的手，结结巴巴的说：“庄兄的仁义，让在下佩服，刚才为了救我们，还差点牺牲色相。再造之恩如同父母，请受小弟一拜！”
　　愣是再厚脸皮的人见此场景也有些面红耳赤，当是受之不起！庄子心道：今天算是领教了何为八面玲珑通达人情事务了！拱手言道：“阁下的厚颜无耻令贤弟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西域自释迦牟尼佛问世以来，一直佛法昌隆，常有天竺高僧往返天竺与西域两地。在沙漠行走了两天，远远就望见楼兰巍峨的城廓，扑面而来的佛法浩瀚之气。
　　庄子笑道：“开佛知见，即是出佛；开众生知见，即是世间。经过这些天的长途跋涉，也终于到了楼兰。”
　　苏武也笑道：“我大老粗，听不懂那些高深的佛家经论，若问我庙堂阴儒阳谋纵横捭阖之术，我略知一二，论及经论，确实囊中羞涩。”
　　庄子道：“开启佛法的智慧便为出世，开启众生的智慧便为入世。”
　　苏武笑道：“你来对地方了。西域很多高僧精通大乘小乘经典。”
　　庄子也不避讳说道：“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我也略懂皮毛而已，如能在西域研习佛学，融道于佛，也是一大幸事。”
　　苏武哈哈大笑：“我等二人要在西域流浪很久，我是为朝廷探路而来，你是为你的志向而来。”
　　庄子一脸正色道：“错，是找人，找我的妻子和孩子，还有前世的恋人。这三个人对我很重要。研习佛法反而退居其次。”
　　不知不觉，两人已到了城楼下，城内勾栏瓦肆，圆角毡帽胡人将骆驼拴在酒肆旁的木柱上等待买主，胡人穿着多袖口窄小，裤子窄小，利于骑射，城内的胡人儿郎正在集市上表演骑射。
　　庄子叹道：“人生地不熟，又不会胡语，又无钱雇一位向导，现在身在异处也是盲人摸象，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武讪然一笑：“为兄出使西域，怕语言不通被人忽悠，就在长安拜师学习西域各国语言。”说罢，就拉起庄子像酒肆楼上走去。
　　庄子急道：“吾辈没有钱，难道身在他乡也要吃霸王餐，把脸丢在他乡吗？”
　　苏武嘿嘿的一笑：“别忘了，为兄是当官的，狡兔还有三窟呢，吃霸王也有辱使节的名节。”在庄子的注视下，苏武松开了腰带，从腰带里慢慢倒出一粒粒的金瓜子，笑道：“这些金瓜子至少够我们用很久！”
　　庄子倒吸了两口凉气，说道：“怪不得老百姓都说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人，你那么阴诈啊，把钱藏在那里，我还以为你也身无分文，钱都被盗匪抢光了，想不到你那么狡猾啊，遇上两次盗匪，还能藏钱。”
　　苏武有些诧异，尴尬道：“为兄是当官的，在朝中长久不衰，自然要比一般人聪明些。为求自保，做事是一万个小心，要给自己多留条后路，防患于未然！”
　　苏武见庄子还用自然怀疑的眼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终于面红耳赤按耐不住怒火，说道：“被你猜对了，我还藏了点私房钱，”说罢，脱下官靴，撕开靴帮，在靴帮的夹层里摸出两个珍珠。喝道：“这下你满足了吧！”套起官靴准备上楼。
　　庄子还是用很暧昧的神情看着他，苏武问：“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钱都被扒光了。我当官这几十年的积蓄全部在这里面了。”
　　庄子不怀好意的问道：“我怎么见你走路一拐一拐的，以往以为你是车内劳累，加上年迈，所以步履蹒跚，但现在感觉不对头呀。你那里面好像是藏了什么东西，扎了你的脚，所以让你走路一拐一拐的。”
　　苏武盯着庄子看了半天，问道：“你是不是要我倾家荡产，为什么总要和我的钱过不去呢？”
　　庄子意味深长的一笑：“非也非也！我们两个来到西域，本应同气连枝，共赴患难，现在就应该以诚相待啊。”
　　苏武气呼呼的坐在地上，取下官靴，掏出鞋垫，从每只官靴里都抽出一颗宝石。然后耸耸肩，摆出一个“嗯呵”无可奈何的姿势上楼了。
　　庄子在后面乐得大喊：“兄弟，我让你以理服人，以诚相待，并没有要你捐出全部家当啊，你这么大方，那我就暂时收下，帮你保管了。”等把这些东西揣进怀里，庄子眼睛就乐得眯成了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