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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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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微语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去回忆那个家的事了。
  
  那个家,就是她内心深处最腐烂的淤泥,不管何时,都是丑陋的、不堪的、恶臭的。
  
  淤泥之中,永远不会开出花。
  
  只会深陷黑暗,被恶心的臭虫包围。
  
  自出生开始,盛微语就被寄养在姥姥家,和舅舅一家人生活。
  
  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严格来说,她见过,甚至每天都能看见——
  
  从各大经济头条和娱乐头条中见到。
  
  他们外表光鲜,名声显赫,各自有着自己的家庭或事业,在阳光下都觉耀眼,使人艳羡。
  
  而她,是被遗弃在阳光背后的……
  
  弃子。
  
  一个商业富豪和荧屏影后偷情的产物,一个生于意外的私生女,永远见不得光。
  
  甚至户口都上在了舅舅名下。
  
  盛微语在姥姥家生活了十年,十岁的时候,姥姥去世,房产证上换了名字,监护人也换了名字,姥姥家变成了舅舅家。
  
  舅舅酗酒,舅妈打牌,家里没人有正经工作,唯一的经济来源,是来自盛微语生母每个月的汇款。
  
  舅舅一家都待她不好,姥姥还在世的时候,有姥姥护着,也还算活得太平。
  
  十岁那年,姥姥癌症去世,没人再护着她了。
  
  每天都在挨骂。
  
  他们每天都有新的原因骂她,各种各样,层出不穷。
  
  起床做早饭做得迟了,会挨骂,骂她懒。
  
  吃饭吃得慢了,会挨骂,骂她磨磨蹭蹭;吃得快了,会挨骂,骂她比猪还吃得多。
  
  舅舅喝醉了酒,会骂她烦人精;舅妈打牌输了钱,会骂她晦气鬼。
  
  比她大一个月的表哥,也学着舅舅舅妈骂她。
  
  盛微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咬着牙去把事情都做好,都做得完美,可依旧还是被骂。
  
  一年两年三年,她在咒骂声中长大,才渐渐知道。
  
  她不是做错了什么,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可偏偏,她遗传了那两人的基因,且明显地继承下来。
  
  初中的时候,盛微语渐渐地露出美人苗子,被学校里的男生偷偷评为校花。
  
  但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她长得越来越像盛夏了。
  
  盛夏是她的生母,19岁就获得百花奖影后称誉的天才演员,娱乐圈当红的女神。
  
  无论走到哪,都有人开她的玩笑,说她像极了盛夏,是不是盛夏的私生女。
  
  说者无意,却偏偏正中事实。
  
  那段时间,盛微语成了一只暴躁的小狮子,怒火的起点,就是盛夏这两个字。
  
  她开始逃课,开始打架,她的成绩一落千丈,而这次,舅舅舅妈没有骂她。
  
  他们从不在这种事上管她,甚至乐意见她堕落。
  
  甘于深渊的人,总能不遗余力去把其他人也拉入深渊。
  
  可偏偏盛微语没有完全让他们如愿,初中混了两年,她还是考上了重点高中。
  
  而他们的儿子盛强,是花了重金送礼,才勉强塞进去的。
  
  盛强是盛微语的另一个噩梦,也是她厌恶自己漂亮长相的源头之一。
  
  盛强喜欢她。
  
  所有男生都喜欢漂亮女生,青春期的男生,都有一两个性幻想对象,说得再恶心点,他们可以把所有中意的女生当作他们的性幻想对象。
  
  而盛强,则是幻想她。
  
  起初只是目光骚扰,看她的眼神透出那种恶心的心思。
  
  到后来,他越来越变本加厉,语言侮辱,甚至总想趁没人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
  
  在一个下大雨的晚上,盛微语去客厅倒水喝,被盛强拦住。
  
  盛强只穿着一条裤衩,拦在她面前,笑得不怀好意,“微语,我一想到你就硬了,你帮我口吧。”
  
  盛微语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厌恶地看着盛强,“你疯了?”
  
  盛强朝她走近了两步,“今天晚上,我妈还在外面打牌,我爸喝醉了酒,正好不会来打扰我们,微语,你……”
  
  “你闭嘴!”
  
  盛微语气得浑身都发抖,死死盯着盛强,“你敢再对我说一句那种恶心的话,信不信我马上让你去死。”
  
  闻言,盛强轻蔑地笑了,“你装什么纯呢?”
  
  “你胸这么大,不就是给男人摸的吗?”
  
  “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不就是在勾引我吗?”
  
  “你妈狐狸精一个,你……”
  
  “啪——”
  
  恶毒的话还未说完,站在他面前的女生忽然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巴掌声响亮清脆。
  
  盛微语咬牙瞪着他,眼眶发红。
  
  盛强被这一巴掌打得脸都偏了,一被激怒,咒骂了一句□□,就冲上去想打她。
  
  盛微语和他扭打在一团,男生的手总试图去触摸她的身体,她恶心得都要哭了,红着眼拼了命地抵抗,边喊着救命。
  
  可是没人来救她。
  
  屋外的雨声沉闷而压抑,没人能听见她的呼救。
  
  她几近绝望。
  
  这时,玄关处响起开门的声音。
  
  随后,女人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
  
  “你们在干什么!”
  
  是打牌的舅妈回来了,舅妈拉开了扭打在一起的二人。
  
  终于得救,盛微语松了一口气,后怕上来,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四肢都开始发颤。
  
  她吃力地扶着椅子站好,还没说话,就听到盛强向她舅妈告状。
  
  “是微语勾引我的,故意让我摸她。”
  
  “我说这样不好,她还当着我的面想脱衣服。”
  
  盛微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又求助地看向舅妈,“舅妈,是他先摸我,他性骚……”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舅妈的一个巴掌给打断。
  
  牙齿磕破了嘴角,立马渗出血丝。
  
  舅妈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推到地上,更为尖刻地咒骂,“你看你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
  
  “我儿子那么老实,还会跟我说谎不成?”
  
  盛微语倒在地上,如坠冰窖。
  
  女人越来越恶毒的骂声切断了她绷紧的最后一根弦,疯了一样举着椅子砸过去,却敌不过两个人的力量,被女人狠狠揍了一顿,关在了家门外。
  
  盛微语蜷缩在屋檐下,浑身是伤,手机也在混乱之中被摔得稀烂,开不了机。
  
  沉闷的雨声混着雷声砸进她耳里,压抑着每一根神经。
  
  这一次,无论她怎么祈祷,都没人来帮她。
  
  那个唯一会帮她的少年,也即将出国,把她丢在这,再也不会回来帮她。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会祈祷了。
  
  *
  
  压抑的回忆让盛微语胸口发闷,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死都喘不过气。
  
  她紧了紧拳,走出电梯,离开了公寓大楼。
  
  外面的天变成了晦暗的灰色,乌云沉沉。
  
  又是暴雨的前奏。
  
  盛强在一家破旧的小饭馆等她,驮着背缩在角落,眼睛时不时往四周飘。
  
  盛微语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盛强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像是见到猎物的狼,眼里都发着绿光。
  
  他咧开嘴,谄媚地笑,“微语,行啊,你现在在b市混得可以啊,瞧瞧这打扮,真是越来越漂亮……”
  
  他边说着边伸出手,想去抓住盛微语的手臂。
  
  盛微语一侧身,躲过他的触碰。
  
  她嫌恶地看着他,冷冷地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盛强手的动作一顿,讪讪缩回手,又盯着她,笑得猥琐,“怎么几年没见,就这么见外呢?哥哥在劳改场,可是天天都想着见你呢。好不容易出来了,想跟你这个好妹妹,借点钱吃吃饭。”
  
  盛强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了,他继承了他父母的所有特点,喝酒赌博。
  
  前几年,他喝醉了酒闹事,打架伤了人,被抓进了局子,这阵子才终于被放出来。
  
  没想到,他一出来就又找上盛微语了。
  
  盛微语被他的笑恶心得反胃,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关节都泛白。
  
  她沉着声音开口:“怎么,你嫌牢底没能坐穿,又想着敲诈勒索再进去一次?”
  
  盛强脸上的笑僵硬,表情瞬间狰狞,让人几乎以为,他下一秒就要站起来动手打人。
  
  然而下一秒,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几分咬牙切齿,几分得意洋洋,“微语,好歹我也是你表哥,你还在我家户口本上待了十几年,不要这么绝情吧?”
  
  他侧过身,背靠在墙上,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叼着,“表哥也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看你在周家住了这么多年了,还冠着咱老盛家的姓,你这么孝顺咱老盛家,肯定也不会放着表哥饿死的,对吧?”
  
  盛微语冷眼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盛强叼着烟看着她,故意以一种熟稔亲切的语气同她说话,“微语,你看你,都读到博士了,这么聪明,还没猜到我要说什么?”
  
  他又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既然你不想借钱给我,那我就只好去找别人借了。姨妈当大明星肯定赚了很多钱,随便刮点零头给我也够了,或者我随便爆点料给狗仔,也能赚点钱过日子,你说是不是?”
  
  他话里有话,故意拐弯抹角。
  
  盛微语已然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在威胁她,威胁她要是不给钱,就去找狗仔,爆出她是盛夏私生女的料。
  
  他知道她最忌讳自己的身世。
  
  盛微语死死盯着他,眼眶气得发红,牙关咬得死紧,垂在身侧的拳头不可抑制地发颤,指甲使劲掐着掌心的肉,疼得发烫。
  
  最终,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松开拳头,挤出一句话,“你要多少?”
  
  **
  
  易言罕见地打了餐厅的订餐电话。
  
  他一个人生活惯了,平日里都是自己做饭,几乎不吃外卖。他对吃这一方面追求不高,一切从简。
  
  他扫了眼冰箱,里面摆列着各种肉和蔬菜,瓶瓶罐罐都码得十分整齐,都是最贴合他口味的食材。
  
  但是今天,这些食材似乎并不适合摆上桌。
  
  回国至今,他第一次打了餐厅的电话,订餐送到家。
  
  没几分钟,林冀就打来电话“问候”,“易教授,在家做什么呢?一起出来浪啊。”
  
  易言语气淡淡,“又闲了?”
  
  “是啊,”林冀在电话那边故作忧愁地感叹,“长夜漫漫,我连个共进晚餐的漂亮妹妹都找不到,真是寂寞空虚冷啊。”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气,易言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刚刚订餐的餐厅,正是林冀公司旗下的。
  
  他薄唇一抿,“你们公司的客户**政策有待加强。”
  
  林冀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尴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嘴皮子,“哪里哪里,碰巧而已,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刚好在视察。”
  
  其实就是他吩咐下去的,让下面的人上报易言的订餐情况。
  
  他并不是要视奸易言平日里吃的什么,他吩咐的是,易言一订双人餐,就打电话通知他。
  
  双人餐嘛,当然是两个人一起吃的,除了他自己,他还没见易言还和其他什么人单独吃过饭,他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和易言一起吃上饭。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山易教授,竟然也有能一起共进晚餐的人了。
  
  那个幸运的人到底是谁呢?想必他已经见过了。
  
  林冀仰在办公椅上,翘着腿,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就订几个菜,那多没劲啊,哥儿们这里有几瓶好酒,过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
  
  像是怕对方拒绝一样,他又笑嘻嘻开口:“可别说你不喝酒啊,我这可不是送给你喝的,”他笑得不怀好意,“我这是送给微语小姐姐的见面……”
  
  他还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林冀哎了一句,心道他好不容易从易大教授的黑名单里出来,不会又要被丢进去了吧?
  
  想是这么想,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恼怒或担忧的意思,反而给拿起座机电话,吩咐秘书,给易教授送上两瓶好酒,后劲越大越好。
  
  易言挂了电话,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没再去管。
  
  余光瞥到餐台,目光顿了顿,他走过去,把杯架上的几个杯子都拿到洗碗台,一一重新洗净,又擦干。
  
  订的餐很快就到了,一起送来的,还有两瓶威士忌。
  
  易言面无表情地看着送餐人员把东西摆上桌,又拿出蜡烛点上,正要把也玫瑰摆上桌,他出声阻止,“这些收回去。”
  
  送餐小哥记得这位林总裁的朋友,一时有些为难,“易先生,这是林总的吩咐。”
  
  他来之前,林总可是特别吩咐了他,不管这位易教授说什么,一定要把用餐环境给布置好,关键时刻,就搬出那一句话。
  
  顶着男人压迫的目光,送餐小哥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开口:“林总说,这是他为易先生您的女朋友准备的。”
  
  虽然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准备这些的不是易先生,而是林总,而且,林总给易先生女朋友准备玫瑰花什么的……这不是明摆着挑衅易先生正牌男友的权威吗?
  
  在说这句话的工夫,送餐小哥已经脑补完一出两男争一女的大戏。
  
  他说完这句话后,客厅里明显沉寂了几秒。
  
  室内的温度似乎一下子下降了几度,让人背后发凉。
  
  送餐小哥提心吊胆地立在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忽然明白自己来之前,林总说要给他加班费的原因了。林总给的怕不是加班费,而是精神损失费。
  
  一直面无表情的易言沉默了一会儿,嘴角扯开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告诉你们林总,送礼这件事,最好投其所好,这种过敏源,没人愿意收。”
  
  说完,就将那束玫瑰花扔进送餐的箱子里,顺手抽了两张纸将桌面擦了一遍。
  
  送餐小哥战战兢兢地应下,也不敢再坚持要摆鲜花了,利落收拾干净,就马上带着东西滚了。
  
  易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六点。
  
  玄关处还没一点动静,他回了书房,准备看会儿书,却不知怎么的,又开始整理书架。
  
  书架其实不乱,他有用完东西就马上整理好的习惯,以至于连书桌都干净得好像从来没人用过一样。
  
  可他还是整理了,将每本书的书角都码得整整齐齐。
  
  下午七点,手机闹铃响起。
  
  易言给金毛倒了些狗粮,顺手又把宠物屋里的玩具给收拾了一遍。
  
  八点半,赵希光在微信上给他打视频电话,想和他聊天。
  
  易言回了句晚上有事就挂断了,退出聊天页面,看到联系人中盛微语那三个字,犹豫了一下,点进她的聊天页面,却又什么都没做就又退了出来,关了手机。
  
  十点半,屋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金毛趴在他脚边,安静乖巧地陪着他。
  
  易言打开手机联系人页面,给盛微语打电话,得到的应答却是“对方手机已关机”。
  
  他放下手机,余光瞥见桌上火光摇曳的蜡烛。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烛泪在烛台里层层堆积,完全没有它刚点燃时的那么好看和风光,看起来还有些可笑。
  
  易言在桌边立了好一会儿,自嘲地勾起嘴角,极轻极轻地呵了一声。
  
  一隔十年,又是这样。
  
  他去了厨房拿了个厨余垃圾袋,将桌上的东西全收拾进去,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也吹灭了扔进去。
  
  提着满满当当的一个袋子,走到玄关口,准备去扔垃圾,一打开门,脚步却瞬间顿住。
  
  女人蹲在门口,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臂间,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仔细听,沉闷的呼吸声里,带着些刚哭过的鼻音。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抬起头,眼眶发红,眼神迷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焦距。
  
  她极缓极缓地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拖着尾音诶了一声,“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
  
  易言垂眼看着她,“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盛微语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会儿往前倾,一会儿往后仰,身形不稳的模样,让人几乎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哪边倒。
  
  闻到一股酒气,易言轻皱了下眉,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晃晃悠悠的身子给稳住,“我送你回家。”
  
  盛微语使劲将他的手甩开,“滚,这就是我的家!”
  
  “……”
  
  易言一脸冷漠地看着她大摇大摆地进了屋,把高跟鞋甩到了几米远,又摇摇晃晃地往里走。
  
  他把她落在门外的纸袋子提进屋,关了门,沉默着去捡回被她甩远了的两只鞋,放回门口,又跟在她身后,在她差点把自己晃的往后仰倒时,伸手扶了一下。
  
  盛微语却像是被惹急了的猫一样,把他的手拍开,她瞪着易言,恶狠狠地警告,“臭男人,不要碰我,我狠起来连自己都……”
  
  她边说边晃得厉害,眼看着就要往旁边倒,易言眉心一皱,上前抓住她一条手臂,将她扶住。
  
  盛微语这次倒没甩开他,醉酒的人一会儿一个念头是常事。她向易言倾身倒过去,趴在他怀里,另一条手臂搭在他肩上。
  
  咫尺距离,呼吸在此间缠绵。
  
  盛微语仰头望着他,像是只反应迟钝的猫,缓慢地眨了下眼,弯起眼睛朝他傻呵呵地笑,“言言,你真好看。”
  
  男人垂眼看着她,眸光微沉,喉结滚动。
  
  几秒后,他移开视线,松开扶着她的手,声音微哑,“自己站稳。”
  
  然而盛微语却反而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肩上,朝他贴得更近,环住他的脖子,埋在他颈间,闷闷地笑:“我没骨头啦,站不起来。”
  
  温热的呼吸喷在易言脖颈处的皮肤,炙热烫人,立马染上了一层粉色,一路蔓延开来,直至耳根。
  
  男人的身体很僵硬,下颚的线条绷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终于,在女人伸出一点软绵绵的舌尖,轻舔了一下时,那根绷紧的弦瞬间断了。
  
  易言拉下盛微语的手,迫使她不能在靠在他肩上,下一秒,又伸出一只手箍住她的腰,教她一下也动弹不得,只能与他紧紧相贴。
  
  盛微语茫然地抬起头去看他,下巴却被男人的手指捏住。
  
  男人眸光深沉,情绪在眸子里翻涌。
  
  “盛微语。”
  
  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声音喑哑,染上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醉酒的人却不自知,自己刚刚惹了什么事,现在又处在什么危险的环境。
  
  她眨了眨眼,眼神迷离,低软地应了一声。
  
  还打了个酒嗝。
  
  “……”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易言反射性后退了鞋,瞬间拉开的二人的距离。
  
  面前的女人却好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奇道:“原来你怕这个啊?”
  
  说着,她又故意凑到易言面前,冲他打了个更大的嗝。
  
  “……”
  
  易言退一步,她就往前走一步,两个回合后,在她又想故意打嗝熏他的时候,易言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冷冷地开口:“够了。”
  
  盛微语一口气被堵在嘴里,生生地重新咽回去。
  
  被易言训了一句,她忽然觉得委屈,呜咽了一声,眼泪说来就来,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泪珠子就摔下来,滴在他手上。
  
  滚烫的温度让易言都愣了一下,无意识地松开了手。
  
  她含着泪,委屈巴巴地抽抽噎噎,“你凶我。”
  
  易言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稍偏过头,移开视线,“……没。”
  
  “你就凶我了!”
  
  盛微语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边哭边控诉,“你总这样凶我,天天对我板着脸,天天凶我,你再凶我,我就——”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就抓住易言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手,送到嘴边,用力咬下去。
  
  “……盛微语。”
  
  手上传来的疼痛感清晰剧烈,易言加重了语气喊了她一句,警告意味十足。
  
  盛微语咬着他的手,望着他,似乎是看出了他脸色很差,她终于松开了口,看到他手上的牙印,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样,心疼地问:“很疼吗?”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去抚摸那处牙印,一副做错事的可怜模样,不知怎么,易言心里一空,方才的怒气不知所踪。
  
  他缓和了脸色,看起来没那么冷漠,正想安慰她一句说不疼,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盛微语忽就变了表情,指着他手上那个牙印,耀武扬威,“疼死你最好!你再敢凶我,我就再咬你!”
  
  “……”
  
  易言额角的青筋头一次跳得这么欢快,室内的温度唰唰地往下降,趴在沙发旁边的金毛敏感地嗅到危险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往不显眼的角落藏起来。
  
  而始作俑者对这一切毫无感觉,她大摇大摆地往沙发那边走过去,边往那边走,两只手边伸到背后,隔着外衣一挤,又把手伸进自己衣领里,似乎在掏什么东西。
  
  易言不知她要做什么,见她颤颤巍巍走路的模样好似下一秒就要摔跤,正要跟过去,却见她从衣服里掏出了什么,往他这边一扔。
  
  几乎是反射性地,易言抬手接住——
  
  女人的胸.罩稳稳当当地被他抓在了手上。
  
  黑色,蕾丝。
  
  “……”
  
  客厅死一般寂静。
  
  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青,不知是隐忍着多大的情绪,下颚的线条才显得那么紧绷。刚从角落探出个头的金毛又立马缩了回去,重新窝在隐蔽的一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黑色蕾丝的真主人此刻却什么也不知道,她晃晃悠悠地走到沙发前,往上面一倒,就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在沙发上,上下眼皮子立马开始相亲相爱,疯狂地想和对方拥抱在一起。
  
  她是真的醉了,连自己穿着极易走光的短裙这件事都忘了,大大咧咧地躺在那,露出两条笔直匀称的长腿,教绝大多数男人看了都会觉得口干舌燥。
  
  易言却是那少部分之一,他沉着脸走过去,将她带过来的那件风衣外套从袋子里拿出来,扔到她身上,遮住随时都可能外泄的春光。
  
  那件黑色蕾丝则是被他丢进了装风衣的纸袋子里。
  
  女人睡得很不安宁,眉心紧皱,似乎梦见了什么烦心事。
  
  易言坐在她旁边,静静地望着她的睡颜,眉眼里不见刚才的冷漠。他伸出手,替她撩开唇边粘住的碎发,指尖触碰到她脸颊时,她低声梦呓,“小结巴……”
  
  易言动作一顿,修长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她又闭着眼咕哝了一声,“我的指甲……”
  
  含糊不清的一声,教人听不出她到底想说什么。
  
  易言却是心中明了,低头望向她身侧的手,茭白般的纤细手指指尖染着明艳的红色,惹人注目。
  
  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多了分好笑与无奈,他覆上那只手,拇指指腹轻抚光滑的指尖,“嗯,好看。”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扰了佳人清梦。
  
  唇畔一抹浅浅的笑意,将往日里的冷漠化成了一汪春水,令整个客厅的灯光都黯然失色。
  
  一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金毛探出头来,眼神茫然地在客厅的男女身上打量几圈,似乎很是不懂冬天为何突然窜到了春天。
  
  盛微语睡得很不老实,在易言面前,她似乎一刻都没有老实过,就连睡觉,都像个混世魔王一样。
  
  才消停下来,她又开始折腾,皱着眉,在狭小的沙发上动在动去,似乎在找一个最适合的姿势,却又没见她最后换了个什么新睡姿,反倒是盖在身上的风衣外套被她折腾得滑落到地上,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又暴露出来。
  
  易言捡起来,重新盖在她身上,没几秒,又被她踢下去,裙摆也一点一点被蹭得往上移了几公分。
  
  重复几个回合,易言眼中无奈更甚,却不像刚才她醒着时那样生气与不耐。他抿着嘴角,重新捡起大衣罩在她身上,俯下身,环住她的腰,微微抬起,将大衣的两条袖子从她腰下穿过,绑了个结。
  
  知道她没穿内衣,他做这动作时,始终偏着头,没去看她。
  
  打完结,正要起身,手却忽然被人抓住,下意识抬头,一抬头就撞见女人湿漉漉的眼神。
  
  盛微语望着他,张了张嘴,声音低柔软糯,“言言。”
  
  易言一怔,抿紧的唇角松动,这么一声低软的唤,竟轻而易举地将他心里的一方攻陷。他语气缓和,“我吵醒你了?”
  
  盛微语摇了摇头,又一脸羞涩地看着他,娇滴滴开口:“你是不是想趁我睡着非礼我?”
  
  “……”
  
  对方忽然的调戏,让易言重新抿起了唇。他试图扒开她的手,对方却抓得更紧。
  
  “松手。”
  
  “不要嘛~”
  
  易言皱着眉警告,“再耍酒疯,我就不管你了。”
  
  这句话不知是触到了盛微语什么地方,她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瞬。
  
  她连忙松开手,跪坐在沙发上,像个认罪的犯人一样,低头朝易言认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慌张,“我、我不……我错了……不要不管我……”
  
  话说一半,便已有了哭腔,却不似方才耍酒疯故意唱戏一样假装委屈,声线都不可抑制地在颤抖,仿佛在恐惧着什么。
  
  “我、我以后不吵你了。”
  
  “你说的话我都听,我再也不涂指甲油了。”
  
  “再也不去你班上堵你。”
  
  “也不发消息骚扰你。”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易言,低声下气哀求,“小结巴,你别出国好不好?”
  
  易言喉头一噎,再说不出什么训斥的话。
  
  心里的火气霎时间无影无踪,里头像是什么煮开了一样,翻滚着冒泡,酸涩又难受。
  
  盛微语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住他的一角衣袖,却又在半空中,畏惧地缩回。
  
  小心翼翼,仿佛多做一个动作,都怕惹他生气。
  
  易言垂眼望着她,心里的那股酸胀感仿佛要从身体各个地方溢出来。
  
  他伸出手去,勾住她缩回去的手指,牵住,紧握在手中,声音发涩,“起来吧。”
  
  盛微语以为他还是要赶她走,慌乱地想抽回手,眼泪跟着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小结巴,我……”
  
  “去房里睡。”
  
  易言扶着她的手,想让她站起来。
  
  盛微语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欣喜地笑,刚才没流干净的眼泪此刻因为激动又哗啦往下流,又哭又笑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仰头望着易言,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那你以后还会管我吗?”她咬了咬唇,小声地补充,“其实我喜欢你管着我,我想你多看我几眼。”
  
  都说越是心高气傲的人越不可能向人示弱,即使受了伤也只会躲着所有人,孤独而倔强地舔舐伤口。
  
  她这般卑微的模样,让易言心里发堵,他屈着食指,指节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压低了声音应她,“嗯,你听话。”
  
  *
  
  盛微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外面阳光正好,从落地窗里透射进来,将整个房间笼罩在温暖之中。
  
  盛微语被光线刺得眯起了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想再睡个回笼觉。
  
  几秒后,她呼吸一窒。
  
  不对。
  
  味道不对。
  
  盛微语闭着眼嗅了嗅,被窝里的清爽气息和她的不是同一个香味。
  
  她猛地睁开眼,果然,入眼的不是她熟悉的卧室,而是……
  
  盛微语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昨晚的事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回放了一遍,她差点没羞耻得重新钻进被窝。
  
  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赤着脚跑到门口,听外面的动静,又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缝瞧,确定外面没人后,她立马开了门往玄关处跑。
  
  刚跑到门口,忽然察觉到胸前似乎空空荡荡的,伸手一摸——
  
  哦糙,胸衣不见了!
  
  循着昨晚模糊的记忆,盛微语跑回客厅找了一通,在客厅里找了个遍,连内衣的一根线头都没看见。
  
  “跑哪儿去了?”
  
  盛微语欲哭无泪,又极其害怕易言下一秒就会从外面回来,慌乱之中,她跑回卧室,拿起床上那件风衣披上,就跑到玄关口,穿上鞋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与此同时——
  
  宠物屋里,金毛叼着个黑色蕾丝的东西在地上拖来拖去,最终塞进了自己的狗窝里。
  
  盛微语顶着一头乱毛,不敢去坐电梯,直接裹着风衣从楼梯里跑到了八楼。
  
  跑到自家门口,才发现,她走得太急,连包和手机都忘了拿,更别说钥匙。
  
  易言家的门关上就锁了,她回去也进不去,盛微语快被自己蠢得撞墙,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按门铃试试凌希还在不在家。
  
  老天像是听到了她的祈祷一样,终于肯眷顾她一次了。
  
  盛微语竖着耳朵听到屋子里似乎有动静,门对面传来开锁的声音。
  
  盛微语欣喜极了,门一打开,她就要去给凌希投怀送抱,“凌——霖霖?”
  
  看到屋内的娃娃脸男生,她傻眼愣在原地。
  
  周霖霖环臂抱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轻呵了一声,终年面瘫的脸上扯开一抹可怖的冷笑。
  
  “盛小姐,够浪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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