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盛夏的白昼偏长，晚上六点多的光景，阳光仍盛，甚至没有一丝风声，只有荷花池边的阵阵蛙鸣，闷得叫人心里发慌。
　　江思菱才跑出去没多远，额头上就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在楼梯上偶遇的同事，见她神色紧绷，频频回头。
　　“思菱这是怎么了？”
　　“可能有什么急事吧。”
　　“对了，今天不是周一了吗？怎么潜规则那事儿还没得到澄清？”
　　“但也没实锤啊！”
　　“也是哦。”
　　“哎呀，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儿，快别议论了。”
　　沈延洲的临时休息室在二教三楼。
　　到了门口，江思菱微微喘着气站定，平复呼吸。
　　听完那段录音，她明白了整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来不及去想会给自己带来的影响，第一反应竟是要赶快见到沈延洲。她怕他误会这一切是她自导自演，借机炒作。毕竟，她是故事的窃听者。
　　可抬手敲门的瞬间，她犹豫了。
　　如果沈延洲相信她，他就一定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然后呢？
　　她不禁问自己，来见他，究竟是单纯为了解释，还是……期待他会站出来为她作证？她在瞎期待什么呢？她是单纯了些，但还没那么傻。
　　手臂在半空僵了会儿，最终无力地垂下。江思菱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机械地挪着步子。
　　“思菱？”
　　刘能从副窗看到门外有人影，就过来开门，恰好看见她失魂落魄的背影。
　　“来找延洲的吧？”
　　“不，不是，我只是路过。”江思菱赶紧否认。
　　不等刘能再开口，她就快步溜下了楼。
　　听到门口的动静，沈延洲挂了电话，从座位上起身。只是，他才刚走到讲台边，江思菱就已经跑掉了。
　　刘能有些莫名，转过头朝沈延洲说：“我看思菱满脸通红，怎么像哭过的样子？”
　　她侧着脸，他没看清楚眼睛，但语气好像不太对劲。
　　片刻，他好像明白了，“被你和蒋夏的绯闻这么突然一搅和，思菱那事儿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澄清。”
　　被公开的录音是断章取义的，刘能并不清楚，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两码事。
　　沈延洲来到外面的走廊，只来得及看见随着她小跑而扬起来的一袭碎花裙角，转眼就消失在了前面一幢楼的楼道里。
　　刘能也跟了过来，没看到什么，又问沈延洲：“蒋夏那边怎么说？”
　　沈延洲在里面接的正是蒋夏的电话。
　　提到这个，沈延洲垂眸，眼底逐渐沉淀了一层阴翳，语气却淡淡的，“没说什么。”
　　和他猜测的无差。
　　“《翩若惊鸿影》的收视肯定会受影响，还有蒋夏……哎，这次是你粗心大意了。”
　　沈延洲皱了眉。
　　的确是他大意了。那晚，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躲着，可没想到走出来的会是江思菱，就没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刘能对蒋夏原本是没什么好感的，她的经纪公司太喜欢捆绑炒作了。起初还会跟他们打声招呼，后来伎俩用惯了，就当他们默认了似的，通稿满天飞。
　　但毕竟是女方，表白被拒，还被媒体公开大肆渲染，面子上肯定过不去。连他都有点不忍了。
　　这招棋，蒋夏走对了。谁能想到，她不是垫背的，而是顺水推舟踩着别人上位的？
　　******
　　入行两年，江思菱一门心思扑在音乐上。Max了解她的性子，也尊重她，极少让她陷入是非。电影《余生》的极高关注度把她一下子推到了更多观众面前，面对的质疑自然就多了。
　　这次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却没料到真相都会被-操控、被扭曲。
　　这个周一，同样是24小时，却格外的漫长、煎熬。
　　不出意外，直到夜里十二点整，内地第一狗仔仍然对“J姓女艺人潜规则事件”的原委只字不提。仿佛一场哗众取宠的闹剧，还没有演到结局，忽然就谢了幕，微博底下骂声一片。
　　“早就说了会被公关吧！”
　　“气死我了！心疼我夏！”
　　“实名抵制江思菱！！！”
　　“江思菱也太不要脸了吧？竟然拿延哥和夏夏的绯闻来掩盖自己的丑闻？延哥还在跟她拍电影呢！”
　　“按徐导的性格，这电影铁定要换女主了！”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不换女主就联名请求延哥罢演！”
　　翻来覆去，彻夜难眠。第二天一早，江思菱到底还是把整件事情告诉了Max。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这是丑闻，压在谁身上都受不了，她不想、也背不起这口锅。
　　Max气急了，“你早点跟我讲，我们就不至于这么被动！”
　　他就有时间做两手准备。
　　“……我一开始也不能确定。”
　　她不能冒着诋毁蒋夏名誉的风险。
　　Max想骂人。
　　“沈延洲那边怎么说？”
　　江思菱立刻回：“你别打他的主意！”
　　Max愣了愣，彻底无语，“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我就是问一问，我能打沈延洲什么主意啊？事情到这种地步，都是你自己作的！”
　　沈延洲凭什么站出来替她说话？毁了蒋夏，给自己惹一身腥？Max想都没敢往这上面想。
　　这是娱乐圈，是最复杂的职场，处处都有利益纠葛，只有她这个傻白甜会为别人考虑！现在倒好，反被摆一道。
　　见她一个字都没敢再回嘴，Max于心不忍，“我来想想办法。”
　　在找到证据之前，江思菱只好先受着。
　　******
　　潜规则事件，看似不了了之。
　　“J姓女艺人”究竟指的是谁？没有答案。江思菱是否清白，全看个人判断，信或不信了。
　　江思菱谨记先前停拍的教训，把负面情绪全都藏了起来，集中心思拍摄，每天在剧组和酒店之间两点一线。拍摄能照常进行，她心存感激，也必须对得起这份信任。
　　这天下午，徐导给他们讲戏，问起：“后面一场吻戏，你们应该沟通过了吧？”
　　这是拍摄以来的第一场吻戏，男主角沈辰和女主角任曦在确定彼此感情后的初吻。
　　徐导一提起，江思菱就红了脸，抿着唇，不吱声。其实，她已经有一阵子没和沈延洲私底下说过话了。
　　沈延洲抬头看了她一眼，回徐导：“还没有。”
　　徐导有些意外，“这么有信心？”
　　江思菱：“……”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不敢说这其实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拍吻戏。
　　在第二张专辑的主打歌里，她与出演MV的男艺人有过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只不过……是借位的。那个时候，她还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往演员方向发展，便在这方面有所保留了。
　　徐导走之前，给沈延洲丢了个眼神。
　　沈延洲点头，领会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思菱最近在躲着他，抑或说在躲着所有人。只要一收工，在片场就找不到人，问起来都说她回酒店了。
　　沈延洲接着徐导刚刚的话，问她：“你对吻戏很有信心？”
　　江思菱只想快速结束话题，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你吻技这么好，我不担心的。”
　　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红着脸赶紧纠正，“我是说……沈老师你演技这么好，我不担心的。”
　　沈延洲也难得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她已经把剧本盖在脸上，落荒而逃了。
　　******
　　江思菱最近确实用功，她一下戏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着小林和她对戏。但是关于吻戏的部分，都被她刻意避开了。她心想，这一般都是男人主导的，她就顺其自然、随机应变就好了。
　　被徐导和沈延洲这么一提，她不禁开始担心自己会出错。重点是，这是吻戏，万一一直过不了关，那岂不是要亲好多次？
　　为了宣传和吸粉，电视剧和电影一般都会出拍摄的幕后花絮，万一这段再被录了进去……那她肯定又要被骂死了！
　　小林一听就乐了，“姐，沈老师可是吻技超高的男星前五名呢！”
　　江思菱：“还有这种排名？”
　　小林一脸不可置信，“你没看过沈老师的吻戏吗？”
　　江思菱：“……”
　　进组之前，她是把沈延洲的作品刷了个遍，但是吻戏……都被她狂拉进度条给跳过去了，不然感觉心里怪怪的。
　　小林说着就把手机递过来，眨了眨眼，“姐，要不你搜一下，找找感觉？”
　　江思菱接过，犹豫了一下，说：“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见小林偷笑，她马上就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听脚步声确定她出去了，这才在视频网站搜索“沈延洲”的名字。刚打完全名，就跳出了相关搜索的关键字，第一个就是“沈延洲吻戏”。
　　江思菱：“……”
　　这搜索量是有多高啊？！
　　她点进去，立刻跳出来满屏的吻戏cut，光是定格的接吻画面，就足够让人脸红心跳了。她还注意到，每个视频的时间，都长达三分钟以上。
　　要吻那么久吗？
　　“在看什么？”
　　江思菱刚随手点开其中一个，就听见身后侧的一道男声，吓得手机都差点儿掉了，慌乱地把手别到身后，按了锁屏键。转过身，一抬头，惊得都快结巴了。
　　沈延洲是不是有毒啊？！怎么她做什么都能被他撞见？！
　　本来一个人偷偷看这种吻戏的剪辑视频，心态就比较敏感，容易一惊一乍，她居然还被本尊抓包！她真的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一边问，一边朝门口看，门都没关。
　　“你助理出去的时候，我刚好进来，”沈延洲偏头，视线落在她手上，勾唇笑了，“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入迷？她还什么都没看到呢！
　　“没……没什么。”
　　“不是说对我的……演技很有信心吗？”
　　江思菱注意到，他在“演技”两个字前面停顿了一下，一定是刻意的！
　　“我……我就是纯属好奇，看看而已。沈老师，你怎么来了？”
　　该不会是来和她商量吻戏细节的吧？现在谈这个，她真的会尴尬而死的。
　　沈延洲收起戏谑，问：“那天来教室找我，怎么又走了？”
　　江思菱想了想，装傻道：“哪天？”
　　“我说过，你不适合说谎。”
　　江思菱噎了一下，实话实说：“我当时是想跟你解释一下，不是我录的音。”
　　“那怎么没见到我就走了？”
　　她没有回答。
　　沈延洲又问：“除了这个，找我没有其他事了？”
　　江思菱摇摇头，“没有了。”
　　也不敢妄想。
　　******
　　江思菱比准备任何一场戏都紧张，已经连续几天都在使用美白牙贴了，当天中午没敢吃重口味的东西，补妆的时候还往嘴里喷口气清新剂。
　　小林在一边憋着笑，通常都听说男艺人会这么做，怎么到她们家艺人这儿，越看越像拿错剧本了？
　　吻戏很少能一次就过，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沈延洲和江思菱这段，不是拍出来的效果不满意，而是沈延洲一直没有进入状态。
　　“卡！”
　　“延洲，怎么回事？”
　　徐导喊了卡，江思菱才睁开了眼睛，却看见沈延洲的唇还在眼前，慌得向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沈延洲轻声说，又转向导演，“导演，对不起，我调整一下。”
　　江思菱留在原地，她也很疑惑。按照剧本，沈辰看见任曦晶亮的眼眸里，满满都是自己，承载着爱意，忍不住拉她到身侧，亲了一口。
　　演戏时，沈延洲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唇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彼此呼吸相闻，心跳仿佛也有了同样的频率。江思菱紧张得闭上了眼睛，他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个吻一直没有落下来。
　　此时此刻，江思菱都快羞死了！他还没亲上来，她闭什么眼睛啊？！太不矜持了！她抬手扇风，给自己脸上降降温。
　　沈延洲去徐导身边说了什么，江思菱看见徐导朝她看了看，又朝沈延洲点点头。
　　她还记得，沈延洲说过，他没有入不了戏的时候，只有演得不够好的时候。而现在，他很显然就是入不了戏。
　　她看了他拍过的吻戏，都很自然、很投入啊！
　　江思菱咬紧了嘴唇。
　　是她，让他入不了戏吗？
　　再站到她面前，沈延洲没有说什么。
　　重新再拍，江思菱调整好情绪，仍是眼里带笑，沈延洲的脸越靠越近，这次，她没敢先闭眼睛。沈延洲果然还是顿了顿，然而下一秒，他忽然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他自己加了动作？
　　徐导没喊卡，江思菱也不好动作。睫毛在他手掌下闪了闪，痒痒的。
　　在她犹豫着该给怎样的反应时，这个吻真真实实地落了下来。
　　双唇触碰的一瞬间，江思菱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明明是一片漆黑，却仿佛看见了浪漫的粉红色画面，青涩的、甜甜的。
　　这，也是江思菱的初吻。
　　******
　　这条过了。
　　沈延洲转身时，江思菱忍不住喊住他。
　　“沈老师，如果以后对剧本做出什么改动，你通知我一下哈，不然我来不及反应，会跟不上你的节奏。”
　　“我也是临时加的戏。”
　　不是他向导演提议的吗？
　　江思菱问：“是我的眼神不到位吗？”
　　所以才捂住她的眼睛。
　　“不是。”
　　“那……”
　　“任曦的眼睛太亮了，沈辰在里面看到了满满的爱意，才会控制不住悸动。所以我认为这种时候，捂住任曦的眼睛，效果会更好一点。”
　　有道理。江思菱认同地点点头。
　　沈延洲背过身。
　　这番言论，把他自己都说服了。
　　事实上，是她的眼神太清澈单纯，仿佛眼里只装得下爱情，整个世界就只有她和她的恋人那么简单，恰恰映衬出他的世故与复杂，让他无法平静地对视。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背负了一切的辱骂，独自承担了一切。
　　沈延洲一直认为自己很精明，很容易看透一个人的性格，但他发现有时候真的看不懂她，明明那么傻，却又有自己的倔强，那么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