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波澜再兴

　　辽天庆六年，公元1116年，正月，辽国东京辽阳府。
　　高永昌，东京辽阳府的一员裨将，在天庆六年的开端，做出了一件震动乾坤的大事。他刺杀东京留守萧保先，并起兵反辽。身为渤海人的高永昌在东京城内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城中渤海人、女真人纷纷来投。仅仅三天，高永昌便组织起一支三千多人的义军。反辽义军势力迅速扩大，如摧枯拉朽般连克辽东京道五十余州。大辽帝国刚刚被金国人打得元气大伤，如今再度祸起萧墙。
　　义军声势浩大，将辽南五十余州尽收囊中。凯歌声中，高永昌黄袍加身，坐殿登基，堂而皇之地成为“大渤海皇帝”，建国号“大元”，建年号“隆基”。金辽之争愈演愈烈的大背景下，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搅局者。
　　高永昌举事反辽的这一年，正是金国建国的第二个年头，即金收国二年。老谋深算的完颜阿骨打，面对这个突然冒出的搅局者，自然得好好打一番算盘，或许这正是进一步蚕食辽疆，进而吞灭整个辽国的大好良机。
　　二月初一晌午，在享用完两大盘鹿肉、几个油炸馒头之后，精神头十足的阿骨打召集暗班勃极烈（即皇储）吴乞买、国论勃极烈撒改于账中议事。
　　“高永昌势大，辽国已准备出兵讨伐，我大金此时该何去何从？”阿骨打在账中徐徐踱步，突然发问。
　　撒改当先应道：“依臣之见，此乃辽国内乱，我国当静观其变，施‘隔岸观火’之计。”
　　“隔岸观火，固然是好，但倘若高永昌不敌辽兵，前来我国求援，当如何应对？”一直端坐的吴乞买发话道。
　　撒改轻捋灰白的胡须，说道：“若高永昌果真派使臣前来求援，我国正好可以借机拉拢，联其抗辽。况且渤海与女真两族素有渊源，联手抗辽，可谓同仇敌忾，理所应当。”
　　阿骨打此时已坐回皇座之上，沉吟片刻，说道：“撒改兄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我大金日益强盛，面对渤海人，需显出强国的威势。”
　　撒改与吴乞买二人疑惑道：“皇上的意思是......？”
　　阿骨打微微一笑，对自己的两位兄弟说道：“老虎身边跳出了一只不安分的狍子，那老虎当然是一口吞掉它，现在这只傻狍子自己迎了上来，那还有不吞吃之理吗？”
　　金辽之争，因为一个“大渤海皇帝”和一个“大元国”的出现，再生变数。
　　在这风云陡变之时，女真兀颜部长老兀颜哲昆的大帐内，一名重伤少年气息奄奄地躺在土炕之上。哲昆默默地伫立在炕边，凝望着炕上的少年，心中焦急万分。炕上的少年正是他的孙子兀颜真途，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自真途降生之日起，哲昆就对他倾注了无限关爱和心血。真途七岁时，父母双双亡故，哲昆也早早地失去了自己的爱子和儿媳，那时他便将自己年幼的孙子视为女真族未来的第一勇士，盼他能最终成为女真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成就不朽之功勋。
　　当年哲昆率部截杀辽国的“银牌天使”，阻断“鹰路”，令他声名鹊起，成为震惊女真全族的草莽英雄。团结女真，征服强辽，是哲昆的夙愿。彼时女真诸部各自为政，离心离德，联合抵御强辽几成空谈，哲昆曾一度心灰意冷，但当他结识完颜阿骨打之后，终于重燃希望。二十年后，女真族建立起了大金王朝，变得兵强马壮，甚至将辽国人打得落花流水，哲昆的愿望终将成真。可他年事已高，恐怕无法亲自助大金完成征服辽国的伟业，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年少英武的孙子真途身上。
　　女真建国后，哲昆深知要彻底征服辽国，强国强兵自然是重中之重，但他早已听闻在辽国皇帝耶律延禧身边还存在着一支神秘的力量。这是一群传说能够飞天遁地的杀手，领头的便是辽国的“武圣亲王”耶律疆，他建立的杀手组织虽然神秘，但耶律疆却早已盛名在外，加之皇帝耶律延禧又是喜爱逞奇眩异之人，因此就连他身边的杀手组织的名字都早已传扬到了金国，金国的君臣也由此知道了“铁魇”之名。饶是如此，哲昆对这一神秘杀手组织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名字上，对于组织内杀手的身份背景、武功路数则完全无从得知。“铁魇”，对于金国人来说，仍是一个神秘而可怕的存在。
　　哲昆年轻时得汉人高手拂尘散人传授奇功，早已是女真族的绝顶高手。女真建国前，他便绝心成立一个类似于“铁魇”的组织，但他觉得女真人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屑于暗杀投毒的伎俩，故而这一组织的主要作用在于暗中保护阿骨打、撒改等女真族的核心人物，同时可在两军对垒之时刺探军情及参与突袭，成为一支奇兵。哲昆在女真全族范围内精心挑选了数名身手不凡、品格出众的年轻勇士，授以技艺，经过多年的打磨与雕琢，组织基本成型。哲昆以“万鹰之神”海东青为组织命名，便是希望他所领导的这群年轻人能够如海东青一般坚韧不屈、勇往直前。对于真途，哲昆则志在将他培养成“海东青”的未来领袖。
　　不久前，一伙辽国杀手潜入金国境内截杀前来投金的辽国亲王耶律延济，得手后便消失于金国境内，踪迹全无。哲昆料想这伙人极有可能便是“铁魇”杀手，他们滞留金境不归，必是有进一步动作，甚至可能谋划行刺金国皇帝阿骨打。他立刻派出麾下密探者罗赤查探辽国杀手的行踪，终于在大青山的密林中有所收获。
　　哲昆带着孙子真途，加上七名“海东青”中一等一的好手，暗中咬住了这伙辽国杀手，眼看着他们逼近金国皇帝寨的所在。这伙杀手共有六人，或许是长期潜伏在密林中的缘故，使得他们已疲惫不堪，又或许是正步步近逼金国的皇帝寨，使得他们兴奋得忘乎所以，这伙身怀绝技的杀手竟未察觉到紧追不舍的“海东青”。
　　就在“海东青”发现敌人踪迹的第二夜，六名辽国杀手齐聚崖边，显然是要奇袭皇帝寨，行刺阿骨打。哲昆哪容得这伙辽国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肆意横行，当即下令埋伏于密林中的部下全线出击。
　　那伙辽国杀手措手不及，早早折损一人，“海东青”与对方甫一交手便占据主动。谁料兀颜真途年少气盛，仗着祖父传授的一身独门绝技，竟直奔敌方首脑而去。哲昆见那敌首立似苍松，行如雷电，早知其绝非善类，加之其手握一把妖气逼人的辽刀，更是如虎添翼。他本想亲自与此人一决雌雄，哪料到自己的孙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这样一来，岂非羊入虎口？
　　初生牛犊不畏虎！
　　谁想那敌首被真途的凌人气势所震慑，见暗地里突然杀出一个毛头小子，一时间竟显得左支右绌。但三四个回合之后，那敌首稳住阵脚，立刻亮出杀招，真途小子命在旦夕。
　　哲昆见真途与那人交上手，便知凶险万分，可自己离两人位置尚远，无法立刻上前施以援手。他双足运劲，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激射而出。他跃至二人三丈开外之时，见敌首的辽刀已将要贴上真途的喉头，眼看自己的孙子便要命丧刀下。可也算是天助哲昆，他见一名被部下从松树上击落的辽国杀手正倒在自己近前，他未及思索，提起此人便向那敌首猛掷而去。
　　哲昆最终从那敌首的刀下救下了真途，并将其重创。“海东青”将辽国杀手击退，对方不但折损一人，首脑人物也身负重伤，“海东青”仅有兀颜真途伤重，并未折损一人。
　　“海东青”出师大捷，但哲昆却忧心忡忡：孙子真途乃习武之才，小小年纪便得他传授汉人的武术绝学，已有所成，但怎奈毫无临敌经验，勇而无谋，上阵对敌时轻易便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此番若非他及时出手相救，恐怕这时候真途与他已是阴阳相隔了。
　　哲昆正暗自忧虑，忽然听闻有皇帝使者在屋外等候，忙出门迎接。使者见哲昆走出屋门，也不作寒暄，开口便道：“皇上请老英雄前去寨中议事。”
　　完颜阿骨打立国称帝之初，与朝中大臣亲如兄弟，不分彼此，甚至曾一同下河沐浴，袒裎相见，丝毫不讲君臣之礼。随着金国屡挫辽兵，逐渐在辽东站稳脚跟，国家礼制也慢慢建立起来。哲昆身为兀颜部长老，虽是金国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但却只是一名谋克，并非皇帝近臣，平日里无法进入皇帝寨议事，也极少与皇帝相见。他料想此次大圣皇帝特遣使宣召，必是有大事相商。“海东青”初露峥嵘，朝廷此次恐怕是要再试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