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战

　　深入幽暗地底几千丈的地狱魂池第三层，终年处于黄泉河透射出来的昏黄色暗光里，让人置身在其中倍感压抑和绝望。
　　其东西、南北横贯五百余里，黄泉河水遍流每一个角落，主干蜿蜒、支脉曲折，不知河水起始于何处，不见水源终归于何方。
　　又因魂池第三层实则是由六层叠加，故放眼望去，各个方向的地势都有着较大起伏落差。正中心，一座百丈粗细的立柱接地连天，是乃通往上一层的道口所在，也是此地的地势最高点。
　　清池洗骨！近由四百余名鬼奴从第三层的中心立柱通道处出发，以点扩散成面，沿途清理收集第二层排斥到第三层的残骨碎尸，再将这些“废物”投入黄泉河水中消融。
　　每一名鬼奴每日大概行进两百多里路程后抵达第三层的边缘，他们会在那里留下标记，放下自己的背篓，取到特制木舟，乘着逆流的黄泉河返回出发点。
　　任务简简单单，却丝丝入扣，容不得半点瑕疵。
　　鬼奴只有徒步走过两百多里，才能到达第三层边缘取得特制的木舟返回，所以妄想半路折返怠工，是绝对没有可能的。鬼奴沿着特定的道路前行，会在路尽头留下自己洞府字号标记以及所属编号的背篓，故途中若没有尽职尽责的完成清理工作，亦会被追责惩罚。
　　在惩罚是以死亡为基础的地狱里，没有鬼奴会去用生命作为代价懈怠“工作”。
　　冯三琥推搡着小哑巴大摇大摆的来到一处始发点，对早就站在这里一队鬼奴吼道：“让让，这位置是小爷预定的。”
　　两名鬼奴回头看看趾高气扬的冯三琥，又转头看看不远处对这里所发生的事而无动于衷的管护，他们什么话都没留下，扭头就走。
　　冯三琥得意的表情只维持三息不到，就立马换上一副讨好的憨笑，道：“管护大人，您记录一下，丙申洞冯三琥，丙申洞小哑…嗯？你叫什么名字？算，他是个哑巴聋子，估计也没名字，要不大人您就记个丙申洞小哑巴。”
　　管护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的皱眉驱赶道：“知道了，快滚快滚。”
　　小哑巴冷眼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被“诸事皆顺”的冯三琥用力推了一把后背，抬腿向外走去。
　　无法左右事情的开始，就只有在接受后进行的途中去试着改变。
　　冯三琥给他们二人所选的清理区域是位于两条黄泉支流中间，很好辨认，只要沿着逆流的黄泉支脉往下走便可。
　　清池洗骨是以点扩散成圆的形式进行的，鬼奴开始围在中心点的周围，看起来还是显得很密集。可随着越走越远，鬼奴的间距也越来越大，散在茫茫纵横五百余里的广阔空间里，数量只有四五百的鬼奴简直可以用稀有来形容。
　　好在需要清理的“废物”真的不多，小哑巴一路缄默不语，专注脚下，认认真真的将收集起来的白骨置于背篓里，再倾倒进黄泉河水中溶解成粉末。
　　冯三琥一路上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这也让小哑巴无形中收集到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冯三琥说他有个大哥名叫冯一逢，本也是鬼奴身，现在东苑成为了一名修玄士。
　　接着又说他二哥冯二泉也将会离开西苑，同他大哥一般，去成为一名无所不能的玄修士。
　　他还相当有自知自明，坦诚自己就是废物一个，永远都成为不了高高在上的玄修士。可他并不在意，说即使这样地狱里的管护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只要有着玄修士身份的大哥在，管护们不敢轻易得罪于他，毕竟地狱里玄修士才是真正上等人。
　　而最令他得意的是如果他二哥也成为一名玄修士的话，有两位身在东苑的兄长在，把他这么一位老幺弄出西苑，脱离鬼奴身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小哑巴至此得到两个重要的信息，一喜一忧，忧的是没想到无缘无故结仇的冯三琥居然在地狱里还有如此“背景”，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改善修复关系，或者该如何彻底了断恩怨。
　　喜的是原来地狱里也有脱离鬼奴身份的可能，而且听起来还像是人人都可以参与。
　　这或许就是余擎对于未来无比乐观的原因所在，他心里盘算着，打算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余擎。
　　可问题是，自己还回的去吗？暗暗呼一口气，小哑巴决定跟冯三琥摊牌，他觉得像冯三琥这样对未来有希望的人，总不会疯的特别彻底。
　　当然，记忆里雪域高原上的那两个疯子是例外。
　　小哑巴直面冯三琥，一边手里比划着，一边压低声线，嘶哑的模糊道：“我们本没有仇怨，你为何总是针对我？”
　　冯三琥在小哑巴比划重复三四遍之后，终于明白小哑巴想要表达什么，他毫无收敛脸上虚伪的表情，回道：“对呀，我们没有仇怨，你误会了，我没有针对你，以前只是跟你开开玩笑罢了。”
　　看着冯三琥一脸的假笑，小哑巴淡淡回了一句：“那就好。”
　　说完回头继续上路，心里则补充道：“估算错误，这无关是否对未来抱有希望，无关性格精神是否疯癫。冯三琥自私成性，睚眦必报，且不管是否对错在于自己，与这种人和解是完全不可能的。”
　　“怎么办？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才能去设法找寻摆脱鬼奴身份的方法，也只有杀了他才能让自己处在一个较为安全的环境里，不用朝不保夕的渡日。”
　　“这在里动手，绝对不行？就以自己连握拳的力气都欠奉的体格，能成功吗？不说能不能一击得手，就说侥幸得手后该如何撇清关系就很难，若杀了他再引到他两位兄长的仇恨，这反而得不偿失！”
　　“那到底该怎么办？设法拖延过今天，静待良机动手？拖延！怎么拖延？以这种人的性格，仇恨不过夜，今天又是大好机会，怎么会安奈的住不动手？”
　　小哑巴瘦弱的躯干背着竹柳编制的背篓，脑中的思绪飞转，奈何绝对的强势会颠覆劣势一切虚幻的侥幸。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内心里不可抑制的升起，久久盘旋。曰：“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最简单的，你能活过今天，才会有让你不可预知的明天，为何要替也许并不存在的明天而犹豫不决呢？快点挑起一根顺手的白骨，放慢你的脚步，等他靠近足够你，转身将白骨插进他的脖子，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这不并需要你花费太多力气。”
　　小哑巴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诧异心里突然涌出的这个想法来自于哪里，虽然咋一感觉很有道理，可立马被他否决。
　　只图当下，不为以后谋事，这与自杀没有区别。
　　可令小哑巴心惊的是，他心里的声音再次出现，占据他的脑海，化作一个思想萦绕不绝，曰：“要懂得当机立断，越是犹豫，越是瞻前顾后，越容易错失先机。快点动手，快点！等晚了，最后得到的只有你给自己定义的懦弱。”
　　最后得到的只有自己给自己定义的懦弱？
　　小哑巴握紧拳头，慢慢蹲下身，捡起一根断裂的人骨，摩擦足够尖锐的断口，隐蔽别在手腕间。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察觉最近的鬼奴队伍也已经遥不可见，略松一口气，最后的顾虑也消失，万事俱备！
　　他悄悄放慢脚步，只等冯三琥靠近，发动突袭。
　　可慢悠悠的晃着，足足小半炷香时间，冯三琥仍是没有靠近他。
　　小哑巴有种错觉，他放慢脚步，冯三琥也跟着放慢脚步，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就好像冯三琥已经知道与他同行会有危险。
　　故作停下收殓地面白骨，磨蹭一阵后，小哑巴转身抬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猜测的没错，冯三琥果然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为什么？被他发现了吗？心里的声音呢？怎么现在不出现了？他已经知道我摆下陷阱？所以不会轻易的近身了？不可能吧？我动作很隐秘，怎么会被他察觉呢？而且以他的性格来看，不像是细心谨慎的人！小哑巴阴沉着脸，眼神不停的闪动，分析着一切可能，却始终理不清错漏在哪，又会导致什么样的变故。
　　陷阱？陷阱！小哑巴眼睛慢慢睁大，一个念头闪过。
　　清池洗骨的区域是冯三琥选的，想要报复自己的他现在始终跟自己保持距离，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想要先发制人刺杀他！
　　为什么？至于为什么？因为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前面有陷阱！
　　同时，小哑巴心里的声音骤然响起，快速冲进他的脑中，轰鸣炸响，曰：“当心，他早就在前方设有陷阱！”
　　小哑巴脚步骤停，身体僵直在原地，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前方有陷阱的可能性越大，到最后直接笃定。
　　他身不动，缓缓转过头，看到冯三琥同样停下，并且站在远处一脸“茫然”的看着这边，嘴唇浮动，观其唇语，似还说道：“小哑巴，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不走了？”
　　没有回答，小哑巴就这么握紧手中的断骨，冷冷的看着冯三琥。
　　前面有陷阱，继续走是不可能了，左右两道黄泉河支脉，无法逾越，偷袭果然还是不行，终究要直接面对的。
　　似冯三琥这种性格的人是不善于伪装自己的，他脸上的“茫然”渐渐消退，耸耸肩膀，一脸光棍的说道：“被你发现了！本来挺好玩的一件事，这一路上我耐住性子没动手，就为等这一刻，结果还是不太完美。你要知道，这原本可是为小瘸子余擎准备的，我可求了二哥好大一会功夫，才要过来，玩你！”
　　“玩你”两个字落下，冯三琥往前颠一步，抬起一脚，重重跺下，地面忽的一震，一寸寸垮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