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王后香消玉损

　　转眼入冬。
　　王政从泉州回到福州几个月过去了。
　　这日，一个意料之中的噩耗便从泉州传来了，他的堂兄王延彬不幸病逝，年仅四十五岁。
　　几天后，王后刘华又染了风寒，卧床数日，总不见好。
　　那日，王妃金凤连夜探视病中的王后，谁知第二天一早，宫里的奴婢愕然发现王后竟然暴毙。
　　王妃金凤自然摆脱不了嫌疑，世子王继鹏听说了风言风语，去老夫人那告了王妃的状。老夫人于是禁足了孕中的金凤，严查严审两个宫的下人。王延钧百般求情，老夫人拒不心慈手软。
　　祸不单行！这个冬天注定是难熬的。
　　王政受留从效所托，前往探视了禁宫中的王妃金凤。金凤听到留从效的消息，决定向王政吐露多年的隐情，以洗刷冤屈，还自己一个清白。
　　一入宫门深似海。
　　当年，金凤以先王侍妾的身份低调地随王延钧重返王宫，养尊于大明宫殿中。她这一生便断然没有机会再与留从效远走高飞。既然如此，相见不如怀念，她觉得也就没有必要再和留从效见面了。
　　她究竟是为何选择了再入宫门呢？原来这一切都是王后刘华的主意。
　　金凤常常想起，第一次见到王后刘华的时候，她还是一位令人羡慕的公主。
　　那是后梁贞明三年。
　　这日，南海王派遣使者来到了南边的闽地，这位使者不是一般人，而是大汉的清远公主。闽王陛下下令在后花园举行了隆重的宴会，款待远道而来的清远公主。
　　嘹亮的喊声结束，宫廷礼乐热烈地演奏了起来。殿门外，一位仪态翩翩的女子飘然入殿，华丽衣裳穿在她那婀娜的身姿上，简直是锦上添花。她就是大汉的清远公主刘华。在公主的身后，跟随着几位婢女，看起来气场十分强大。
　　至于这个大汉，不过就比闽地大那么一点而已。
　　那年王审知受封闽王的时候，封州刺史刘隐同时被中原朝廷封为南海王。刘隐死后，他的嫡系弟弟刘岩袭封南海王。后来，刘岩凭借在岭南的基业，于番禺称帝，称兴王府，以汉朝刘氏后裔的身份定国号为“大汉”。
　　称帝后，刘岩为了稳定汉国边疆，与北边的楚和西边的南诏联姻。刘岩娶了楚王马殷的女儿，封为越国夫人，并册封为皇后。刘岩则把自己的女儿增城公主嫁给南诏王为妻。政治联姻巩固了双方的政治关系，使大汉有了比较稳定的发展环境。
　　刘华并非是刘岩的女儿，而是刘岩的侄女，是刘岩的哥哥刘隐的次女。刘岩称帝之后，追封刘隐为襄帝，封刘华为清远公主。
　　清远公主步入殿前，屈膝低头，向王审知行礼道：“大汉清远公主刘华，参见闽王陛下。”
　　“公主不必多礼，请入座。”
　　“谢闽王陛下。”
　　清远公主刚刚入席就坐，便举起桌上的酒杯说道，“刘华不胜酒力，先代我叔父敬闽王陛下一杯。”说完，果真把酒一饮而尽了。
　　“看不出来公主虽是女流，还是个豪爽之人，看来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你叔父南海王近来可好呀？”闽王哈哈笑道，本来就厌恶那些叛离中原正统，私自称帝建国之人，所以仍然把刘岩视为南海王，而不是什么大汉国主。
　　“叔父一切安好，我代叔父多谢闽王陛下的关心。”清远公主镇定若然，看来早已知道闽王陛下的脾性。
　　此时，王延翰起身说道：“他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南海王拥兵过万，战舰百余，还在煞费苦心扩充军队，听说在组建一个以战象为主要作战工具的象阵。这是要唯恐天下不乱的节奏吧。”
　　“听说？王子殿下岂能将听说之事搬上这大雅之堂。”
　　“关于这象阵，我们早就有细探来报，说你们的象阵披挂重甲，具有强大的防护力和攻击力，我说的不错吧？”
　　清远公主也不辩驳，笑道：“王子们真是见多识广，刘华承认便是。只是要说我叔父拥兵过万，战舰百余，闽王陛下又何尝不是。其实，我叔父和闽王陛下是一样的，扩充军队无非是为了自卫，确保一方的安稳，确保百姓的安居乐业。若要说什么唯恐天下不乱，我叔父恰恰是想在这天下大乱之际，让大汉成为一小块的太平盛世。想必这和闽王陛下这些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治理闽地，是不谋而合的宗旨吧。我叔父就常常对我讲，若要说称帝建国，闽王陛下比我叔父要有能力、有资格千百倍，那样的话想必天下一统也是指日可待的。只是闽王陛下为人刚正不阿，乃是万世少有的忠义之士，始终不愿脱离中原正统，称帝建国。我叔父因此对闽王陛下是万分的钦佩，虽然已经称帝建立大汉，但始终感到惭愧和不安，所以极力交好周边，与楚、南诏开展政治联姻，坚持互不侵犯、和平共处的原则，并没有任何不轨之心，还请闽王陛下明鉴。”
　　闽王陛下听了清远公主的话，大为赞赏道：“你们大汉有你这样的公主，必然比我们闽地要有福气啊！”
　　几天后，王延钧出任牙内都指挥使，便迎娶了清远公主刘华。
　　如今，王后香消玉损，把最美好的时光留在了闽地，像流星般消纵即逝了。
　　王审知驾崩，王室经过一场内斗之后，王延钧得以继位。于是，闽王的后宫当中，最有权势之人莫过于当年的大汉清远公主，如今王延钧的夫人，王后刘华了。
　　后宫侍妾众多，可王延钧是一个也不宠幸，单单垂爱王后刘华一人，王后因此诞下了三男二女。按理说，王后受到特别的恩宠，理应感到高兴才是，但奇怪的是，王后反而感到十分的忧虑和不安。
　　那天，王后突然独自出现在开元寺的尼姑庵，遮住谜底的那层帷幕慢慢被掀开了。久别重逢，金凤和刘华以姐妹相称。
　　“妹妹这次突然前来，不知为了何事。”
　　“想必姐姐也听说了这一年来，后宫不断得到充实的事情。”
　　“是听说了，我想妹妹如此聪慧，就算把闽地所有佳丽充入后宫，也无法抢走妹妹得到的恩宠。”
　　“姐姐真是过奖了，可这正是妹妹所担忧的。”
　　“什么？妹妹这么一说，姐姐我更加糊涂了。”
　　“问题就在于，王延钧对我的爱太过于只迷恋了，我怕他会接受不了没有我的日子。”
　　“没有妹妹的日子，这是什么话，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实不相瞒，妹妹我自小患有顽疾，恐怕命不久矣了。”
　　“阿弥陀佛，我看妹妹你是个有福之人，想必是多虑了吧。”
　　“我已请遍了所有的神医，都说难以医治。”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妹妹来找我，恐怕姐姐也是无力回天啊。”
　　“妹妹前来并非为了医病求药，而是想让姐姐回到后宫之中，代替妹妹获得王延钧的恩宠。”
　　“此时万万不可，何况姐姐只是年老色衰的贫尼，又何以和妹妹你一比风骚，赢得殿下的恩宠呢！”
　　“姐姐才智过人，妹妹并不担心这一点，还请姐姐答应妹妹的请求。”
　　“不必多说了，我是不会再回宫了。”
　　“姐姐不必立即答应，妹妹希望姐姐认真考虑几天，看在妹妹我这个即将垂死之人的份上。”
　　“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呢，金凤实在有难言之隐，还请娘娘不要再为难金凤了。金凤这就送娘娘出庵，请！”
　　送走王后刘华之后，金凤的内心开始乱了。说实话，若不是因为有留从效的许诺，她何尝不想离开这里。若不是有留从效的爱情慰藉着自己，她何尝不想回到后宫之中，坐拥金鸾凤殿。想到留从效，金凤突然有一阵不详的预感，她这才意识到，留从效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见她了，莫非军中事务繁忙，金凤心里想着又觉得一阵不妙。
　　第二天，金凤表面上在打坐念经，实际内心里正万分焦虑地等待着留从效的到来。这时，小尼子来通报，有人找她。金凤心想，一定是留从效来见她了。然而，等她兴奋前去，愕然发现竟是王后刘华。
　　“姐姐，妹妹我又来打扰了。”
　　“不知娘娘又为何事前来，还请娘娘有话直说。”
　　“妹妹听姐姐的就是了。事情是这样的，殿下在泉州的时候，有一位得力的指挥使，叫留从效。他帮助殿下攻占福州城，立了大功，殿下正苦恼如何奖赏他，是把他留在福州城自己的身边呢，还是派往泉州，委以重任呢？听闻姐姐与留从效相交甚好，妹妹特意前来问问姐姐的意思。”
　　金凤这回总算听明白了。原来，王后刘华知道了金凤和留从效的事，以此好脾气地和金凤做交易。
　　于是，金凤脱下了身上的僧尼服饰，以长发及腰的姿态跪在了佛祖的面前祈求宽恕。
　　“看来姐姐已经想通了，果然真爱的力量是不容小视的呀！”
　　“妹妹若是答应善待留指挥使，我便听随你的差遣就是了。”
　　“有姐姐的这句话，妹妹就放心了。坦白说，我虽然囚禁了留指挥使，但根本没能控制住他。原本我是想好言相告，让留指挥使来说服你回宫。哪知，当我说明此事之后，留指挥使不但没有服从于我，反而誓死否决我的想法。他斩钉截铁地对我说，说姐姐你是绝不可能再回到王宫的。我便以‘以下犯上，顶撞王后’之罪，把他囚禁了起来。我本以为留指挥使会因为忍受不了酷刑的折磨而对我言听计从。然而我错了，留指挥使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和胆量，竟敢扬言，若是姐姐你被逼入宫，他日后若是得以侥幸生还，必然召集泉州的兄弟们，攻占福州城，踏平闽王宫，将你从水深火热的后宫中救出。妹妹，我真是不明白，这个男人是不是太自恋了，好像对女人来说，自己的爱可以必过那金鸾凤殿中的万千宠爱。姐姐，你说呢？”
　　此时，金凤听了王后刘华的陈述后，她的内心深处两万分的不是滋味，金鸾凤殿和留从效之间，她越来越拿捏不清谁轻谁重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福州城的上空突然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阵阵狂风朝着开元寺的方向席卷而来，仿佛一股气流从四面八方，聚涌过来。
　　后宫的百花园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仿佛一切都在为了她的归来而复苏起来。
　　金凤再次进宫一年多之后，王后果然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金凤就意识到，王后预测的这一天到来了。
　　那天夜里，王后急召金凤，说了一番肺腑之言，恳求金凤的原谅。
　　不幸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王后喝下婢女送来的药汤，半个时辰之后便口吐鲜血，心中感到些许宽恕，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悄然归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