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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迟来的安慰】
光、光、光、光还在地球的时候，至于明亮到如此程度吗？
穿过光的尽头、看到的还是一片光，由光组成的世界。
“明亮的不一定是光明。”
结香花突然说道，半沙默不作声。
“还可能是绝望——”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我滋滋滋滋滋滋——————
房间将时间回到了那个时候——
云实最后一次见到楹的时候。
云实猛地抬起头，一身的冷汗，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教室。
没有先进的科学技术，教室里没有时钟，木质古老的桌子，没有电脑和投影的讲台，下课了，同学们大多在打闹，住在铁路旁边的勇是班级里的偶像，这个年代，看到火车跑动都是稀奇事。更别说手机、电脑这些东西，当时的人们绝对不可能预料到未来科技的发展。
人际的交往，停留在见面和书信。一旦错过，可能便是永远的隔绝。
平凡的课间，后门，和那时候一样，梳着两条辫子，披在胸前，背着硕大的旧书包，双目无光的她——楹慢慢地走向了讲台。
“因为家里的原因……往后……我暂时不会来学校了……”
和当时一样，楹站在台上，左手握着右手，深深地低着头，小声地说，声音断断续续，教室里十分嘈杂，同学们欢快地打成一片。除了云实，没有其他人关心她说了什么。
她黯然离场，从教室的前门——这是她第一次通过教室的前门。
过了一会，上课铃声打响。
呆愣的云实，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和当时一样。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不是梦。）
他惊讶地想道。
和当时一样。
但如果是这一次。
如果是现在的他——
他一定不会选择——同样的路。
“……”
云实奔出教室，这种楼道里奔跑着，差点撞上前来上课的老师，他随口道歉道——身后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云实没有在意，而是拼尽了力气，一步连跳五六级阶梯，摔倒了爬起来，脑子里只顾着控制自己的手脚——往前跑。
在校门口外边——那个上坡的校道上，两排的泓森槐密密麻麻，眼前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子正在挑战着眼前的荆棘。
而将她推向荆棘的，正是这个站在坡道顶端的少年。
“——————————————————————楹！！！！”
云实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只为换来这一声。
听到呼唤的楹，回头看向眼前早已哭成泪人的云实。
云实向楹跑去，紧紧地抱住了她，然后很快发现这样不妥。看着楹惊恐和疑惑的眼神，他放开了手，然后深深地鞠躬————————
“对不起。”
等待了68年了，从那一刻开始——云实一直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
“云实？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楹歪着头，脸上的淤青还清晰可见，云实的心突然被揪住。
“我会向所有人——包括你的父母解释清楚的。我自己犯下的错误我要自己承担。虽然，虽然——已经很晚了。”
“不晚啊——现在还没有毕业考试诶？”
楹温柔的说，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还安慰着眼前哭泣的云实。云实尽力忍住，避免更多的泪水涌出。
“那个文件袋是我放到你包里的——”
云实严肃地说，听到这句话，楹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微微地呼了一口气。
“这样啊——真是不好受呢，要是被发现，你的未来就毁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的。”
“没事啦，反正家里也不会让我读高中的。把这个机会交给更有希望的你，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楹耸耸肩，温柔中透着悲伤。
“如果能够重来——就像现在一样，我一定要、拼尽全力也好，也要帮你……”
“为什么要帮我呢？突然对虫子产生了毫无意义的同情感吗？”
“……不，只是。”
“上层社会真的很奇怪——平时任意地践踏穷人。突然有一天——又决定要做个善人，假惺惺地关照原来那些踩在脚下的奴隶。”
“不是、不是这样的。”
“不是在说你——你是个好人，我知道的。”
楹深情地注视着云实。
“这几个月来，唯一在关心我的只有你。”
“……”
“如果一次处分可以换来这样的关心，我甚至愿意多受几次处分。”
楹露出笑靥，然后又补充道：
“哪怕是……哪怕只是一种愧疚。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件事——我就不会把这几个月来的你，看做一种商业行为。我本来还天真的以为这是一种爱意……原来这只是一种愧疚的补偿。”
楹遗憾地说，这是云实所没有想到的。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道歉，反而让楹更难过了。
“……”
“如果你没有告诉我，说不定我会怀着‘被他人所爱’的喜悦，努力地生活下去。”
“不——现在的你也应该怀着这种心情！”
云实大声地说，他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一直在喜欢着你！并不是那一起案件之后，我知道！我现在没有那个资格，但是无论如何，我现在都不会放你走。我不想让你离开我，这也许很自私，但是既然这样就让我自私到底吧！”
云实语无伦次，乱说一通。
“你还真是任性啊。”
“是啊！我是很任性！”
明明真正的云实，是一个80多岁的老人。
他却用着任性的姿态，去面对眼前这名少女。
“谢谢，但是——容我委婉的拒绝。”
楹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不过——真的很开心。”
随后，楹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云实生命中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楹的美丽旖旎打动了云实，她的脸颊泛红，好似绽开的白兰花，灰色的大眼睛映着星空一般的光芒，小巧的嘴角毫不吝啬地上扬，弧度好似高挂苍穹的月牙，一对红唇微微张开，向外散发生命的活力。
“我是一个自私的败类，是一个胆小的怕死鬼。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是一个自闭的败者，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和我在一起会变得很无趣的。”
两个人开始互相数落着自己。
“没有没有，你是一个十分温柔、善良，又可爱的女孩子。”
“你可是一个优秀、不服输，什么事都做到最好的男孩——”
接着，他们两个笑出了声。
“但是呢——帮助什么的就不需要了。我自己能做到，我的未来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也许我们之间能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我跟你一起。并不是我要给你帮助，某种意义上，是你在帮助我。因为我一个人并没有办法做到什么。”
“嗯，谢谢你——谢谢你。”
楹说道，云实急忙握紧她的手——
然后——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好似，未来被扭转了，未来被改变了。老人拥有了新的记忆。
“谢谢你们。”
一片白色的世界里，老人对结香花和半沙说道。
“这下、我便没有遗憾了。”
等待了68年的歉意，真的可谓是迟来的歉意。
但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现在的我……还在病床上吧。”
老人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这是上次倩也有过的情况，说明他的生命已经消减到了极点。
“嘛——我不害怕死去，我只是害怕带着遗憾死去。不过现在……我舒服多了，谢谢你们。”
老人连声音都变得十分轻快。
“那么——再见了，谢谢你们。”
老人挥挥手，带着无憾的幸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
留下一片白色的空间。
空间变回了往常的办公室。
结香花的面部表情由刚才温柔的笑容，变得严峻正经。
“这真的是一个好结局吗？”
“谁知道呢？起码，【有一边】是开心的。”
“有一边……”
结香花的表情很平静，但是眼神里的凄惨出卖了她。
“你并没有改变过去吧？”
半沙问道。
“啊，是啊。我只是营造了一个假象。实际上，结局还是一样。”
“因为过去没有办法改变吗？”
“怎么说呢，应该说是就算改变了过去的某个因素，也无法改变既定的大结局。不管云爷爷道歉与否，都无法改变两年后花楹死去的事实。”
“……”
“他把文件袋放到楹的书包里，加快了这个事实的到来。云爷爷实际上是一个催化剂。而且——只要它被投进去，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那么，事实上，云爷爷道歉了吗？”
“谁知道呢？至少，他刚刚只是对着空气道歉。”
结香花营造了一个假象，让云实怀着幸福地离去，对于云实来说，他只要把道歉表达出来，就已经完成了心愿。但是，楹是否怀着幸福离开这个世界的呢？
结香花不知道，因为——云实的道歉，并没有真正的传达过去。他的道歉仅仅停留在这个狭窄的空间。
“你还真过分啊，这样欺骗一个老人真的好吗？”
“本来，他的道歉就不可能真正的传达给她，他们可是相隔了整整一个世界啊。”
“嗯，我知道。”
“所以我想，他可能只是需要一个释放的地方，只要他将自己的歉意好好地说出来，哪怕只是对着墙壁道歉，起码都会好一些。”
结果，这个故事。
从头到尾，都只是结香花给予云实的自我安慰罢了。
而且——还是迟来的安慰。
【已经过去的错误，对他人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所谓的弥补也只是自我安慰的假象。】
哪怕动用神明的力量。
结香花用她的温柔，给予云实虚假的希望。
但是结香花却抛弃了楹。
楹的故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直到她离去的那一刻，都没有真正地听到云实的道歉和告白。
永远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