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京中来人”

　　旻，天空的意思
　　大旻的人民都认为自己是天空的子民，即使天空并没有对他的子民有多少优待。大旻的人们也依旧会按着旧历上山拜庙，城里的商户们若是手上有了余钱，更是会在这一天买来两只猪羊，杀了做成祭品供在案台上。
　　城外周遭的农户们自不必说，早上鸡鸣过后一定会抓紧时间给牲畜填了料，给水田里施了肥，然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干稻草扎一个草人像，让在一旁候着时辰的，城里的‘大师’们念个咒，画个符，再将这草人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寓意着将这一年的病痛灾祸都一齐扫光，烧的愈干净，则意头更好，所以老实的农户们总是会提前几日便备好稻草，这日前夜更是会将这捆稻草塞进棉被里封存好，免得早上的露水浸湿了备料。
　　今天是春分。
　　春分过后，虽然不怎么会再下雪了，但寒气还是挺重，望着日头，暖烘烘的，却似乎总少了几分劲道。
　　这从鄂都，紫山城里面家家户户屋檐上还凝着的小冰棱就足以证明了。
　　鄂都是大旻的腹地都城。
　　大旻王朝鼎盛已有上千年，虽说也遭遇了几次分分合合的波折，但总的来说，无论是土地广袤，人口多少，大旻都一直要比北凉和西廖要好上太多。
　　而今已是天宝三十九年了，离天宝皇帝继位已有大半个甲子，自继位来，天宝皇帝西征西廖诸国，北压蛮夷部族，可以说看上去已经到了一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世。
　　紫山王府便是在这紫山城的中心，占地约千亩，地势较高，据说开府之日便是要工匠生生打了四层底，要的就是整个府邸厚重如山，坚不可摧。
　　紫山王府大门口矗立着一对青石麒麟，大门宽三丈，整个涂成朱红色，门上整整齐齐镶了十八排铜钉，麒麟左右各站着一对侍卫，每三个时辰换哨，便是在深夜，也没人有机会能偷偷溜进这紫山王府内。
　　但是今夜还是有两位‘小贼’破了例。
　　“站住，你是何人，为何深夜闯我紫山王府？”大门侍卫显然不会放过一名深夜裸奔的少年直冲王府，即使这披头散发的少年似乎看上去有些眼熟，但还是训练有素的上前两人以三角之势将少年卡主，身后两人更是将将拔出刀来，倘若势头不对，便先下手为强。
　　“我，我，是，是我。”少年被拦下倒是没有恼怒，喘着气连比划带跺脚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赶着他一样，停下来喘了好一会，才一拍脑门，从裤裆里掏出一个木色的小令。
　　“是我，来福。三少爷的书僮。”来福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说话便像连珠炮一样急促起来，将手里的小令举得高高的，几乎都将小令贴在了侍卫的鼻子上。
　　侍卫们将信将疑的收了刀，为首的拿着小令仔细检查了一下，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谨慎行事。
　　“三更半夜，你不去睡觉，为何在外面裸奔？”
　　“我的亲哥哥哟！”来福一边跺着脚，一边回头张望着，“来不及解释了，先让我进去，回头我一定带上好酒好菜请各位哥哥吃上一顿。”
　　“来福！你给我站住！你姥姥的，跑死小爷我了！”还未等侍卫有所反应，街角便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骂。
　　几名侍卫目目相对，似乎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一个个像见了鬼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为首那位赶紧把剩下的疑问都咽了下去，一巴掌把木色小令按回来福的裤裆里，递给他一个‘兄弟别说了，我都明白了’的眼神，示意来福赶紧进去。
　　来福面色潮红，也不知是感动的还是急的，冲着几位侍卫摆摆手，赶忙从侧面小门转了进去，往左跑去了。
　　“喂，你们几个。”沈苍风好不容易追到了王府门前，四处一打量，发现果然还是跟丢了，一边寻思着来福这小子是不是伙食太好，改天让后厨给他削减些伙食，看他还跑不跑的这么快，一边仰着头问着门前的侍卫。
　　“看见我的书僮了吗，刚刚回来的。”沈苍风觉着仰着头说话好像有些不大舒服，于是往后退了几步，顺便检查了一下石麒麟四周有没有藏着人，语气开始有些不善了。
　　“可别骗我，我看见他往这跑了。”
　　“进门向右跑了。”侍卫头领倒是光棍，压根没想着招惹这位小爷。要知道，沈苍风自打八岁进了这紫山王府，这六年来，紫山王府的侍卫下人们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倒不是说沈苍风有多么喜欢欺负下人，而是沈苍风惹祸的能力实在是在这这紫山城首屈一指。不是玩火烧了房子，就是唆使着猎队的猎狗陪着他出去欺男霸女，不对，是欺少年霸土狗，府里的侍卫下人们天天跟在三少爷后面收拾烂摊子，就连例钱都涨了三成。
　　若不是现在沈家的话事人，沈二奶奶还能压得住沈苍风，沈苍风怕是能骑着他的小书僮飞上天去。
　　侍卫头领更是怕惹急了这小祖宗，还指不定吃什么苦头，连想都没想，赶忙向门里一指，犹豫了半个刹那便指向了右边，“一进去就往右边跑了。”
　　“是吗？”沈苍风迈步进了侧门，又顿了顿，回头将信将疑的打量了一眼侍卫头领，然后向右边追去了。
　　侍卫头领自信而笃定的微笑僵在脸上，赶忙擦了擦鼻尖上快要滴下来的汗珠，望着沈苍风离去的背影，心里想着，来福，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咳，看什么看。”侍卫头领缓缓吐了一口气，发现几位同伴都看着自己，不由得把脸一板，“警戒做好点，再坚持一会，快换班了。”
　　沈苍风自然是没有抓到来福的。
　　这让沈苍风心情很不好，一想到莫名其妙损失了二十两雪花纹银，自己更是肉痛的不行。可怪罪来福吧，似乎也不妥。
　　再说回来，自己冒着夜里的寒气跑到花船上去赌钱，还不是为了自己这个小弟吗。
　　来福的爷爷早些年犯过偏风病，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可老人家为了省点汤药钱，硬是熬着没去看大夫，说是攒着钱给孙子娶媳妇用。
　　可来福那时才十一二岁呢，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结果钱没攒下来，还落了一身病根。
　　来福自小就没怎么见过爹娘，都是在王府做工头的爷爷养大的，来福倒也孝顺，这些年得的例钱和靠着耍宝讨来的赏钱都买了药给爷爷养病。
　　可一个小侍童又能赚得到多少例钱呢，除开日常花销，剩下的就不是很多了。
　　来福跟着沈苍风不少日子了，沈苍风虽然顽劣，但山村的孩子心底总归是善良的。这些日子来，沈苍风就寻思着给来福弄笔钱，找个由头赏给他，能让他回去抓点好药，早点把他爷爷的病养好。
　　这样欺负起来福不就更有底气了吗？沈苍风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可今天晚上这么冒死出千赢得钱就这么憋屈的损失了，看来明天只能拿自己的例钱给来福了。
　　沈苍风心里盘算着以后要怎么欺负来福才算得上回本，连觉睡的似乎都没往日沉了。
　　“死来福，有本事早课也别来，不然小爷非得揍得你满脸开花。”沈苍风洗漱过后，骂骂咧咧的推开门，准备前往紫山王府里的教塾。
　　每日早上，紫山王府里的少年们，都要前往教塾念书，不光光是府里的小主人们，连仆役的孩子也是被允许前往教塾学习的，这大约也是紫山王府的一项福利，给了下人们一个子子孙孙能够脱离贱籍的机会，这自然更让下人们爱戴拥护。
　　自打四十三年前北凉一战，沈家主家男丁死伤无数，只剩下了支脉沈珏与其父亲二人。先皇感念沈家做出的巨大贡献和他们拿命拼出的赫赫战功，于元朔十八年封沈珏父亲沈酆阳为大旻开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紫山王。
　　然而沈珏为其爱徒报仇犯了大罪，处以流放，沈酆阳前些年又驾鹤西归，如此，紫山王的爵位已经空缺了三年有余。
　　沈珏无后，算来算去整个紫山王府内，有名分的男丁却只有沈苍风一人，这也难怪府里的姑姑们总是溺爱着沈苍风，活生生将当年一个知书达理，可爱懂事的小正太变成了如今人人谈之色变的小霸王。
　　出乎沈苍风意料的是，当他推开房门，他的小伴读小书僮来福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好呀，你还敢见我？”沈苍风咧了咧嘴，作势欲打。
　　“别别。这刚整理好的帽子。”来福腆着脸卖乖，气的沈苍风笑也不是，打也不是，或许这就是来福伴读多年还没被沈苍风打死的原因吧。
　　“您是不是忘了今个是什么日子了？”来福见沈苍风没真揍他，立马站到了沈苍风后面，躬着身子问道，“今个京里来了先生，就是那个，那个......”
　　来福支吾着，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让沈苍风在一旁急的直想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