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董锲

　　窗户上几声轻响，他睁开眼睛，把脸转向窗户，又开始下雨了。他看着窗外的雨滴，由小到大，点点滴滴的聚集在一起的雨水像一颗颗坠地的流星。是时候向父母坦白了，新时代早就到来了，是的，就像别人所说的：爱就是爱。整个城市都在下雨，雨滴坠落在城市的每一座建筑和每一寸土地之上，由轻轻地抚摸大地到用力的打击玻璃，它在夏季的上午放肆的拥有着整片天空。它同样坠落在董锲的心田之上，将泥土打的坑坑洼洼。他的身体开始移动，虽然没有被雨水淋到，却十分软弱无力，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他用尽力气将窗户打开，将雨水放进屋子里，于是肆无忌惮地敲打着他的脸孔。雨水还是见不得阳光的，就像它们最终的结局那样，终会化为一缕烟飘散在生者与死者之间，尽管期间可能会有彩虹。
　　董锲打开了上锁的门，耳朵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父母这个时候应该都不在家。出了门，看到桌子上放置的饭菜，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些许泪光。他心里有点愧疚，双手捧起碗，一口气将里面的粥喝完，粥刚刚好，不热也不凉，有一股甜味，应该是他妈妈加了糖。
　　打小董锲就喜欢喝加了糖的稀饭，但他的牙不好，因为偷偷吃糖被他爸打了几回，之后就再也没有喝过加糖的稀饭。这让他更加愧疚。
　　董锲是家里独子，一家人将传宗接待的担子交给了董锲，却在高考前被他母亲发现了他的秘密，他是个同性恋。高考前母亲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连他都不知道，他曾经的谨慎小心早已经暴漏。
　　两天前的晚上，刚刚出高考成绩，也在下着雨，董锲的分数并不理想，一家子的心情十分压抑。母亲就这样在压抑的气氛中，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了。
　　董锲一句话没说，跑进了房间，把门死死地锁上。外满传来父母的争吵声，过了一会儿变成了一声声的叹息。
　　他能怎么办呢，以为可以将这个秘密藏一辈子，或者藏到父母老去，被突然揭发，就像是突然裸着身体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母亲来敲门，董锲不敢作答，只是一味的哭泣，母亲说，他们不在意他的高考成绩不好，劝他不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饭，却始终没有提及他的性向问题。
　　高考分数不理想本就让董锲感到对不起父母的了，而现在，将来才会出现的问题突然出现到现在更让他觉得自己不配为人。这两天董锲一直在屋子里昏睡，睡醒后悄悄流泪，流完后再继续睡觉，昏昏沉沉的感觉让董锲觉得这个世纪已经放弃他了。
　　他还是没死在屋子里，没敢死在屋子里。
　　拿着碗去了厨房，锅里还有饭，还是温热的，他一并填到肚子里，然后将锅碗刷干净，拿了两瓶水回到屋子里。
　　他慢慢昏睡了，在他听到雨水滴滴答答地从窗户外抛洒在屋内时，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雨滴带着父母回家了。
　　醒来时，雨水已经停了，黄昏时的阳光穿过空气中漂浮的水珠，整个世界都是金黄的颜色。
　　他房间门开着，外面的灯亮着，父母正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董锲拖着因为睡觉姿势不对而压麻的双腿走向客厅。他不在关注父母的感情，不再想父母可能会因为这件事伤心，甚至不在乎他们之间的亲情，生活总是要继续的，那些想象中将来会来到的侮辱总会到来，而且会陪伴他一天，一个星期，一年，甚至一辈子。他已经做好最后的觉悟了。
　　母亲看到董锲从房间里出来，说：“赶紧吃饭。”然后看着综艺节目哈哈大笑。父亲在沙发上看着手机，没有看董锲一眼。
　　董锲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来，跟父母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几天不曾开口说话的他，现在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这不是他在屈服求饶，而是出自他内心的愧疚。
　　“我，想坦白一件事。”
　　“我们都知道了。”母亲脸上带着笑容说道，“你还小，什么也不懂，你还没跟女孩子交往过呢，是吧。”
　　董锲点了点头。
　　“就当我们不知道吧，你长大后就知道现在你还不成熟，现在的想法是错的。”
　　父亲一直没有搭话，甚至眼睛都未瞥过董锲一眼。
　　“吃饭吧，吃完饭赶紧跟你爸商量商量要选啥专业，这才是现在要想的事。”
　　董锲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父亲这时候开腔：“你要知道，我们家就你一个。”
　　“我知道，可......”董锲此时有点害怕，话说到一半就被父亲打断。
　　“可是，没有可是，你是男生，男人啊。”父亲将手机摔倒沙发上，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董锲。
　　“行了行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赶集去吃饭啊，阿锲。”母亲开口道，她不想在听下去了，她怕自己也会压制不住发火，这样更加让儿子难堪。
　　董锲的腿已经不麻了，但指尖开始发麻，他眼里含着眼泪，却死死憋着不让它们流出来。
　　董锲吃了饭，又回到屋子里，母亲将他揪出来，要选学校了。
　　“不能离家太远，孩子还小。”母亲是个小学教师，大专毕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确是出于担心董锲，同样也想要时刻盯着孩子。
　　“你懂啥，刷碗去。”父亲呵斥道。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也算是上过大专的人，你连高中都没毕业。”母亲撂下一句话便去厨房刷碗去了。
　　最后，父亲选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有决定去哪个学校。董锲在旁边只是点着头，听着父亲说的学校。他现在只渴望去离家远一点的大学，所以当父亲说外地的学校好时，他就在旁边用力的点着头。
　　夜已经深了，父亲也困了，说明天在选，就让董锲回屋睡觉了。
　　外面的雨又开始下了，董锲想着大学的生活久久不能入睡。而外面的灯一直亮着，父亲最后就索性睡在沙发上，董锲不知道父亲昨晚几点睡的，这时，他心里更加愧疚了。
　　但是第二天，董锲在上午的阳光中醒来，去厨房随便拿了点吃的，躺在沙发上开始看电视了，而且联系好同学打算之后出去玩。
　　昨天晚上下的雨也蒸干了，就跟没有下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