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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正眼珠子瞪得老大，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听觉，不敢置信地望着对方，捧着的杯子经那双手不由地一抖而滑落，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然而，没有落地碎裂的清脆，那玻璃杯子好好地半垂在地上不到一寸的上方，被一缕的黑雾给安稳托住，再被缓缓地放回了桌面上。
那陡然间的变动，从杯子自由落地，正要拥抱地面，到被黑雾包裹紧救不放，再徐徐拉回安全地区，悠然轻放回桌面。明明有一系列引人触目的行动，可汪正的眼睛还是紧紧追随女人的一举一动。
就因那黑雾本来也就是女人的本身。
空气滞重得出奇，或是因女人身边四散的雾气开始转化，从飘散转而变得更加凝结，形成一缕缕的黑色丝线，跟长发进了水中漫无目的地飘动似的。一片让人眼花瞭乱的丝线中，唯有女人的面孔仍然保持实体化，众中的黑色背景下清晰地显示她脸上恶意的笑容。
那些一缕缕黑色丝线体凝结成一团黑乎乎的烟雾，似是能穿透背后的景象，并不真实存在，却正缓慢地从座位上飘起移动，然后在桌上滑行至他眼前。汪正怔怔地瞪眼看着异变惊现，也许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她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他感到他的呼吸被剥夺了，揪心地清空肺部所有仅存的空气。
汪定就这样僵直着身子，紧盯着那女人，身上的每寸的肌肉跟摆工似地一下定住了。他看着两人间的距离缩小至乎于零，两人之间的呼吸交叠在一起，她的鼻尖贴着他的鼻子。
她那双墨黑眼中的曈仁在撒落进屋子内的阳光下渲染成浅棕色，那表面一层的眼角膜浮现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犹如包在保鲜膜里死去多时的鱼儿，冷冰冰的，只是现今包裹自己的是那些黑雾，传来的冷冰却是心中的恐惧。
两人四目相投，屋内一片宁静。
甚至到了此刻，汪正仍然不由自主地闭息，忘记活动他的四肢试图逃跑。过于超出人类范围可接受的一切现象下，促使他竟然无一丝的挣扎求存，他求生的本能没有消褪，他却想着:「终于来了。」
那怪异的梦是一切的开端，翻天覆地地搞乱他的生活，而这一次，他根本没有心存侥幸，反而希望是最终的结局。
许是终鼓起勇气，汪正颤抖地伸出双手，呈现虚拢状向前挪移。他的指尖触及到那女人的脸庞，未有如期所想的冰冷、毫无生机的触感，反然带着潮乎乎的温热，与常人无异的体温。在他的触碰下，原本凝结成实体的面孔逐块地碎裂剥落，崩解成黑色水雾，融入其他飘扬的雾气中，再聚拢在一起。
一开始他没大意识到奇特的一幕，他还迟疑地揉搓着刚触碰到的拇指，感受着指角是否还有湿意。人已经不再颤抖，却不知该如何反应，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团。待定睛细看，一张人脸条然再现，是女人完好的面容。
汪正还能瞧见那张脸轻视地看向他，张张合合的红唇吐了那样的一句话来，「真弱。」
这时间里，充溢四周的雾气骤然减弱，凝结的空气似乎急剧解冻。
汪正开始为自己的神志感到困惑。这种状态，他不得其解，意识还有些模糊，他仍然好端端坐着，对方此时看起来正常万分，惟独她转换了位置，不再是他对面的木椅上，而到了大厅中心的沙发上。不能说是身体健全，却是莫名其妙地恢复正常的四肢飘烟雾的状况，且神态自若坐着在沙发上。
那是她家，她的主场。
「喂，该吸气了，你不会想把自己憋气到窒息吧?」
汪正这时方才想起人类基本的呼吸动作，连连吸进好几口气才能吐出一口气，晃了下头，挥去脑内的模糊。
女人看着他的表情作态咯咯直笑。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汪正未曾把话说完，对方却明白他隐藏的含义，是指自己引他来这的原由，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说一下你到底又是谁呢?」
「我?你什么意思?」汪正一脸的不明所以，人似乎多少镇静下来了，没那么惊慌。
女人挑了挑眉，意料不到他的反问。
「你不是半妖吗?」这话她其实说得有点重，可汪正无法理解话中的意思，反而对某个词汇听得云裹雾里。
「你……你那个……什么是半妖?」
「你别装了。」女人脸色微沉，眼睛不由地随她的话而下意识地瞇了起来，似是根本无法理解汪正的掩饰。「我又不是吞噬者，再者你这么弱，还根本不够吃上一口。」
什么叫吞噬者?她还真有打算把自己吃掉?
汪正被那话吓得够呛，打了一个哆嗦，身子不由地缩了缩，把脖子没入了一段，背部也像块膏药贴紧紧地贴住了椅背。
他的反应并不合乎女人观念中的常理，她抱着双臂，对上他躲闪的目光多了几分警觉审视。
「喂，你到底是哪个族群?你的加达呢?」
莫明奇妙的一堆话，怎听这些都是些非常规社会能存在的字眼。
汪正狐疑瞟了对方一眼，却又不敢多言，生怕自己回答有误而引来对方的敌意。
女人见他不答话，起了身半飘向他跟前。她那双脚化成灰雾，还真是应验了阿飘在飘的场景，好不骇人，而她却又不自觉，还兴致盎然地把汪正上下打量一番，口中还喃喃自语:「不对，你明明就有妖的气息，就算是半妖也不该这么弱!」
对方近似于悄声的自语还是引起汪正的注意，这已是对方第二次提及半妖这个词语。这指的是他吗?他是半妖?难道在这未知的道路上他并非孑然独行?
「请问你所谓的半妖是什么?」汪正的语气带了几分请教，亦隐藏希冀。
女妖撇撇嘴，算是看出他的无知。
还真没见过有哪个会把半妖这等侮辱性的字眼老往自己身上挂去，那些半妖不是按人类的说法来形容自己是混血儿或者直接自我衍生出什么新一代的字眼，对于他们自己想必也是恨极了这样的身份。
「问我干嘛，去照照镜子，那里头的那个不就是吗?」女妖似是对他丧失了原有的好奇，走回到了沙发坐位上，不，还是飘着的，汪正有一下闪过了念头，是不是这样飘着走会省些力气。
女妖坐着，伸手往那木制茶几上的果盆去，指形姣好的停留在了一个个头最大最艶的苹果上。「这点你该心知肚明，要不然你亦不会感受到同类气息。」
她意味深长地抬眼瞥向汪正，他的气息太外放，一时令她误以为了是初生期的小妖。
「我估计你只有一小半妖族的血统，啧啧，气息这么弱，怕是只有丁点而己。」还勾了勾小指头，模样很是轻慢。
「这不可能!」汪正很是坚决地否定，最重要的是不要和那些异类混为一谈。「我的父母都是正常人。我妹妹根本没有跟我一样反应。」诚然，就他一个人活活受着这等罪，他可一点都不想自家的小妹妹如他一般。
做人总归要有做人的模样，别老是想着要什么不切实际的特异功能，都跑去要发征服世界的春秋大梦去。还不如单靠自己的本事去来得安心，也不用跟他现在被成天到晚被吓个半死。
女妖一脸无所谓的啃着苹果，口中还咬得嘎嘣作响，把刚才那冷森邪意的形像算是毁了大半。
「反正你身上的气味我一定不会闻错。如果不是你家族血源，便是你汲取了我们妖身的精华。」她说，脸冷了下来。
未尝不是有妖族被人类食用的先例，可妖身的精华通常会在妖死后时后既时消散，比一缕烟还难以捕捉。
妖族在人类社会的迹象虽然并不明显，但某些有心人士，那一小束的人却是深明他们的存在，更甚者利用他们与生俱来的特性加以实验使用。据闻还弄出个药膳医疗烹任，企图把要他们身上的某些功效俱为所有。
自己何尝不是被当作活生生的实验品来研究?
人吃妖，妖吃人。
妖吃人的目的是因为人类心脏脑袋存有超于空气中的灵子数目，能给予他们提供生机，成为吞噬快捷的途径。
人类何尝不是也打着这个目的。
鹿蜀(注1)被当成生子的秘药，捉而困于笼中定期抹上刺激剂来刺激毛发增长，便是到了血肉绽裂也要扒下一层皮毛来。明明是人类上层社会那些大腹便便的家伙，他们自己的底子已烂到骨子里了，就高价收购鹿蜀的血来喝，再不行便直接杀了吃。好好的鹿蜀都给折磨得早已絶了迹。
那些可怜的猼訑(注2)也是如此，为免于功效有差，便被活生生的扒下皮毛来做衣饰，听说那些执行者的制服就是用他们一族的皮做的，为了也仅是佩而不畏，身上多少也带上点妖族的气味来掩盖。还有那些无聊的人类仅仅是为了私欲而把类(注3)制药给自己老婆吃，好让自己到外头多养几个情妇。鵸余(注4)、灌灌(注5)、虎蛟(注6)、肥遗(注7)等等，身上有点用处的，哪个没遭过毒手，连九尾狐(注8)也不得幸免。
终归是一场恶性轮回。
注1:鹿蜀据《山海经》记载为:「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佩之宜子孙。」
注2:猼訑据《山海经》记载为:「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佩之不畏。」
注3:类据《山海经》记载为:「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
注4:鵸余据《山海经》记载为:「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余，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
注5:灌灌据《山海经》记载为:「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
注6:虎䘨据《山海经》记载为:「其中有虎蛟，其状鱼身而蛇尾，其音如鸳鸯。食者不肿，可以已痔。」
注7:肥遗据《山海经》记载为:「有鸟焉，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其名曰肥遗，食之已疠，可以杀虫。」
注8:九尾狐据《山海经》记载为:「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