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些年的周扒皮

　　王旃赢在初三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这一年肯定是不容易。
　　她以为是学习抑或是课代表工作。
　　实际上，体力劳动没有脑力劳动累，而比脑力劳动更累的，是控制感情。
　　齐巍然是九月转学回来的，他的户口在这边，有规定户口没转走的必须在户口所在地报考高中，否则是无法参加中考的。
　　王旃赢的青春，从这时候开始。
　　也很快，在这时结束。
　　开学那天很热，虽说是九月，但是关于秋天，只有早晚这两个时候还像那么回事。王旃赢骑着车子到了学校，依旧带着自己的暑假作业，这是她的习惯，老师年年说收，但是到目前为止收作业的次数可以用一个手数过来，还有的时候是要卖废纸的。但是对于她这样的习惯性好孩子来说，无论如何还是带着吧，万一呢，自己带来又不会怎么样。就这样，我们的王旃赢同学几乎每次返校都要再把暑假作业连同发的新书背回家去。
　　好学生的习惯就是这样，在那些不爱学习调皮捣蛋的孩子眼里，他们执着的信条比那些传销组织还要可怕。
　　返校就是这样，老师问候几句，说一下新学期的事情，发个新书，就可以回家了。
　　王旃赢骑着车往家走，她现在只觉得肩膀很痛，又一次输给了现实，但是最起码自己是不后悔的。其实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没有万一固然使人欣喜，但是早有准备可以让人踏实，很彻底的那种踏实。很快王旃赢到了家，老哥因为高三所以住校不回来了，老爸老妈准备好了饭菜在等她，一家子谈了谈学校的再就是家里家外的那些事，父母再就是鼓励鼓励，貌似只要家里孩子在学校，家里的话题除了学习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但是王旃赢比较幸运，一来父母压的没有那么紧，因为王旃赢对自己一直以来都下手够狠；二来没有别人家的孩子，因为老哥可以战胜周围所有别人家的孩子。
　　悲惨世界。
　　王旃赢刷碗的时候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除了好好读书，真的不能干点别的吗，看见很多人都生活的很好啊！为什么要用这个来限制那么多人呢？越想越多，无数的问题。王旃赢决定好了，先把碗洗完，觉得自己这种无限思考的毛病真是无药可救。刚才差点打碎一个碗，今儿可是开学第一天，迷信的王妈妈一定会说，哎呀呀，这可怎么办，第一天就把自己的饭碗打了，今年的成绩看来要有问题啊你有没有说岁岁平安化解一下啊之类的……幸好只是幻想。唉，王旃赢突然知道自己脑洞这么大，跟妈妈其实是一个门派的。
　　收拾的差不多了，王旃赢回到自己的房间，都不用经过大脑思考就打开台灯，先把明儿的课程预习一下，王旃赢这个习惯，不知道坚持了多久，有时候她自己会想，等到自己毕业以后，这段时间要用来做什么呢？当习惯成自然的时候，会改变生活的轨迹，无声无息。明儿的新课看的差不多了就把日记拿出来，这个日记本一直都在书桌那个带锁的小抽屉里面，每天晚上拿出来沐浴一下微黄的台灯亮光。这个本子里面没有任何的隐私，记录的都是平常的生活。王旃赢的爸爸是高中老师，妈妈是公务员，两人在隐私问题上都很开明，所以那把锁有无无异。
　　但是9月6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个本子因为一些特殊的内容，注定了它见光死的命运。
　　即使是初三，老师也舍不得让王旃赢闲着，她是语文课代表，又是政治课代表，理由十分明显，语文老师是一直跟着的马老师，在自己觉得是那么好的人，如果让别人当课代表，王旃赢心里也不会好受。至于政治，这个老师，别看是个女的，那可是出了名的彪悍，她这科成绩好，那是有理由的，所以在选课代表的时候，班主任环视全班，发现竟没有一个合适的，太外向早晚挨收拾，万一出事那就完了；如果太老实，又没办法好好帮助老师做好课程日常工作，就这样，先让王旃赢代理政治课代表，呵呵，大家都知道，这个代理，不光挣不到钱，真是想解除绑定都费劲，王旃赢料到了这个结果，也没有什么的，总之老师又不能吃人，自己好好的又不会挨批评，总之不会有什么事。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还真是天真，初三课程本来就紧，这个政治老师又抓的特别严，就要求每天必须有小作业，每个人都得交，不交也可以，就办公室走一趟吧，没事，就是聊聊天。没聊过的不知道，聊过的都不愿意多提，说好的那是谈人生谈理想，要是实话实说，就跟批斗大会没有区别。还不如写写作业。至少心里不难受，面子上也过得去。
　　（发现一个很神奇的现象，所有的政治老师，要是想上政治课，哪里都可以是讲台，情绪酝酿到位了，就可以升级为舞台。）
　　王旃赢最痛苦的时候是要帮助老师收作业批作业发作业，看着是一件事，实际是三件事，其实是无数件事，这话怎么说呢，很简单，耽误自己时间，这本来就是很大的事了，而且有不少同学在最开始的时候不交作业被请去办公室，他们没地方撒气，他们害怕政治大侠但是可不怕王旃赢，说好听的就是你是个跑腿的，说难听的就是你就是个狗腿子。王旃赢一直很委屈，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把责任都推在我的身上，当初认为这是麻烦事大家都不管，我承担下来，到最反倒我里外不是人；明明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小小的年纪就会欺软怕硬，自保足矣，为什么要伤人呢……
　　但是后来王旃赢想开了，因为这社会就是这样的，遇见一个问题的时候，大家都想躲得远远的，选一个冤大头，这事你办好了算你走运，但是也一定要记得，即使是这样，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我只是没想办这事，要不兴许比你还好呢；如果办的不好，那就更好了，本来就觉得你不行，果然是这样，看你的笑话真是过瘾，幸亏不是我。
　　这不算个啥，之前的冷言冷语，自己不也是挺好的么。
　　6号。
　　早上时候依旧是在家吃完早饭就骑着车子去上学，王旃赢有个特别好的习惯，就是在骑车的时候愿意幻想，给自己替换成无数个别人，她们是会弹钢琴的音乐家，在舞台上优雅地表演，台下的人都屏住呼吸，然后，表演在她嘴角的巍笑和手指在空中的凝滞作为结束，然后是台下的赞扬和如潮的掌声；她们是自信满满的演讲者，铿锵有力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也许有些是你从未听过的，但是就是不让人觉得讨厌，相反，额，很新颖别致……这样的幻想角色有很多很多，无一不是在替王旃赢弥补那些她认为在她生活中角色的欠缺。人的心里，住着很多个自己，也有很多个想要成为的自己，但是啊但是，我们到最后，只能选择成为一种人，大部分也只有精力成为一个还未必想成为的自己。每次王旃赢幻想着这个，就会感慨这些有的没的，最后往往是觉得是自己精神分裂，想这些干什么啊，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沉沦，然后再来原谅这枯燥的生活吗。
　　当然了，这是好的情况。
　　“哎呀！”，王旃赢不自觉出了声，车胎压到了一个果冻盒，喜之郎的大号，自然是颠儿了一下，王旃赢缓过来后暗自心虚，还不是自己在那神游天外，才会没注意到这个小障碍物，竟然都忘了那个乱扔垃圾的人才应该被指责。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可得注意，别那么爱幻想。
　　谈何容易。
　　到了学校，今儿早上有一份政治课作业需要收上来，但是政治大侠说过可以大课间时候送过去，想到这王旃赢也不觉好笑，自己天天听他们这么叫，倒也顺口拈来了，近墨者黑啊。到前面黑板的小角落按照往常的规矩写上第二节课交政治作业，多余的也没说什么。按照之前的经验，一来二去，就明白了什么叫少说废话。第二节课上课前，前面讲桌一角已经有几本作业放在那里，第二节课上课，已经有几位同学在那里补写作业，到了第二节课下课，作业本的规模已经看得过去了。王旃赢抱起它们，问了一句，还有要交作业的吗？班里的一个贱贱的男生说，大声说，哎！我我我，王旃赢把作业本放下，结果那男的来了一句，我我我不交哈哈哈哈……王旃赢面无表情，只是提了那些作业去办公室，敲了门进去，看见了马老师打了声招呼，马老师也巍巍一笑回应，看见政治大侠在那浏览网页，目测是党的精神之类的，政治老师爱国爱党爱人民这事是个人就知道。王旃赢叫了声张老师，张老师抬起头说哎呀哎呀小王来啦，辛苦辛苦啦哈，中午要是没什么事就过来帮我记录一下成绩哈，老师中午有点事，信得过你哈啊哈，你没什么事吧……王旃赢笑了笑说没事，笑的很涩。
　　人其实没有闲着的时候，在他不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全身的细胞依旧在工作，血液也一直在流淌。
　　上学时遇见了一个比较负责的老师，那是运气好，有什么好事想着你，也会督促你；但是遇见一个教学严格但是好在小事上耍花招的周扒皮，这个长工是要受点罪的。
　　比较幸运，张老师是个S周扒皮，而王旃赢是个短工，秋收时帮你收收庄稼，过了这段时间，就可以摆脱这个麻烦差事了。
　　上午第四节课是历史，这节课真的是赫赫有名的催眠大课，上课的是整个办公室年纪最大的“刘爷爷”，今年53岁，别的像他这个年纪的老师都会选择去教务处后者总务处甚至是学生宿舍去散发点最后的热量，但是刘爷爷是个很固执的老头，说是要坚持就得坚持，加上学校现在的副校长、主任、教学组长都是他之前带出来的学生，我老爷子想再教两年历史，怎么的，你们有意见啊？！哎呦！哪敢啊，你开心就好啊。反正老爷子是个纯学术派，年纪大了气质还在，毕竟年轻时生的挺拔清秀，现在上了年纪也依旧腰板挺得溜直，讲起课来虽少了年轻时候的激情，但岁月沉淀下来了冷静和平和。
　　正淘气的孩子们很不买账。
　　往往上课的一般情况是，刘爷爷在上面讲，少数几个人在听，觉得这个老爷爷讲的还是很不错的，老师嘛，只要把知识讲出来就可以啦。剩下的那大部分，要么睡觉，要么即将要睡觉，还有睡觉刚醒的盘算着还有几分钟下课的，班主任下令把班级的钟挂在了后面的墙上，这就很好玩，往往历史课上刚睡醒的往后一瞅拧了脖子筋的最多，可怜的孩子心里发下毒誓下次出门不戴手表自己就是狗……
　　盼望已久的铃声响起来了，然后大家真的是疯了一般冲出教室，有一个跑得快的拐到前面讲台跟前差点拱到刘老身上，好在临时打住转了个弯，王旃赢觉得好笑，生生忍着也不好受，看着刘老孩子似的瞪了一眼睛，随即又觉得好笑，夹着自己的书出去了。
　　王旃赢记性极好，这一幕她一直记得，想起来就会觉得好笑。
　　学校的食堂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跟孩子一样，永远是要拿来跟别家的孩子比较的，反正结论就是这食堂就是一个脏乱差，底线就是吃不死人，你在看看隔壁那个什么什么哎呦呦，那知道的是食堂，不知道的以为是饭店呢，当初啊脑子啊，驴卷了，唉……王旃赢静静地吃着套餐，觉得自己原本挑剔的味觉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敏感了，她吃妈妈做的饭和食堂做的饭都可以忍，前者是好吃的要上天，后者是还勉强能接受，嗯，能接受。
　　王旃赢淡定的把能当戒指的葱花圈和剁得自成一派的蒜末挑出来，放在餐盘一角，然后开始吃饭，食堂从来不是安静的地方，换句话就是，你丫的吃饭也堵不住嘴。对方那些小姑娘吃饭也要叽叽喳喳，总是谈论或者敏感或者八卦的消息，嘻嘻哈哈笑作一团，王旃赢很好奇但是又不喜欢那样，罢了罢了，还是专心吃自己的饭，吃完饭还得给政治大侠当小工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