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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江南散记 / 5、 燕子矶乱记

5、 燕子矶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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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从汽车北站到的南京的,要去公干还早,站在路边稍是犹豫就打车去了燕子矶。那是八月里的一天,尽管还应算作早高峰的时间段里,但南京的暑热早已进入到了工作岗位,撸起了袖子,卯足了干劲。天有些阴,没风,那低气压里的感觉就象进了澡堂子。
  “天气预报,说要下雨”,一上车司机师傅如是说,“赶紧下个雨吧”,我说。
  那师傅在过去的一晚上里,估计攒了一肚子的话,我非本地的口音,自然得他青睐,于是热心地做起了导游生意,有意无意地说些南京的新事旧事,来排解途中的寂寥,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但基本上是他在说,我在听。
  我们最终绕到了长江的另一边,上到了永济路,那条路一边是江,一边是山,江是长江,山是幕府山。
  司机师傅和我说,“山上有三台洞,洞里有观音,可灵”。
  我其实是听不大清他快速说出的,以标准普通话自居的南京话的,懂是懂一些的,但脑子跟不上他飞快的语速,于是脑子也就懒得转动了,为防止因之又引来新一轮的语言测试,嘴巴也懒得较真追究了。我只随声应和,并无聊地转头窗外向山上空茫地找寻,当然我什么也没找到。后来,看到燕子矶的门票上,也连带着那三个洞,我想应该是他说的那里,但我却是没有时间去到那里了,因为那日来南京是要公干的。
  师傅给我指点的观音阁,我倒是看到了,半山上的一处庙宇,那里原应有寺,袁枚在他的日记里提到过这里,这些不是师傅说给我的,来前就知道。那位随园主人说他驳舟燕子矶,乘兴游了江边的山寺和“悬崖撒手”的碑记。如今那寺已无存了,只剩下了这处观音阁,如今的江岸离着幕府山已落下几百米的距离,如今沿江建了滨江观景的公园,中间还通了这条永济路,对了,随园主人曾游过的那寺,就叫做永济寺。
  师傅说那个观音阁下,有个马娘娘的梳妆台,我依旧空茫地向山上张望,期待能找到一处跟女人打理妆容相关的物件,但我依旧什么也没有找到。这时车已到了燕子矶,计价器吱吱呀呀地打票,师傅冷不丁地回头问我,知道马娘娘是谁吗?我尴尬地说不知,他一边找着零钱一边和我说,是朱元璋的老婆,朱元璋从这里渡的江,做了皇帝,他没再问我知不知道朱元璋。
  拿到找零后,我开门,不过又回头和他说,朱元璋渡江到南京的时,还不是皇帝,那时陈友谅还在,师傅ao了一声,提醒我拿好东西,我觉得我还是别问他,“知不知道陈友谅是谁”为好吧。
  燕子矶坐落在长江边,它比我想象的要更为高大,那其实应算是一座小山了,要人费些力气去爬。在这澡堂子一样潮闷的天气里,来此远游登山,不是什么太惬意的选择,不过山上游人寥寥,倒给了人另一番的清静。
  在南京,人文景观众多,但值得人远游一览的自然景观,并不太见,它紧邻的这条长江应算一处吧。大江即将入海,就如人至暮年,虽无清澈激越之纯真,但敦厚宽广、泥沙俱载,又宠辱皆忘、波澜不惊的油腻自是不少,总让人想要登到高处,去找些“逝者如斯夫”的感慨。
  说过江苏无山,因而在长江下游能居高而望的地方不多,但也有几处,如镇江的三山,南通的狼山,也曾两次走过南京长江大桥而望长江,但还是想着站在一块天然的地方上,去俯瞰江天,于是很早的就想着要登燕子矶了。
  写这些之前,专门在百度上查了下“矶”,其解释为“水边突出的礁石或石滩”,在它列举的示例中提到了“赤壁矶”,那里发生过大战,战争的原因是一方要渡河,一方不让渡河。长江上著名的“矶”有三处,没有“赤壁矶”,是城陵矶、采石矶、燕子矶。其中的采石矶在宋金时期也曾发生过关乎南宋国运的大战,而身处滁州的朱元璋曾三次渡江攻打那时还叫作集庆的南京,估计就在这里,可见能让马娘娘登上幕府山去梳妆打扮,原也并非易事的。这些战事都与渡河有关联,都与过往有关联,因为这些地方原本就是做渡口的,而历史记下它们的,也多半是关于过往的故事。
  燕子矶,是一座巨大的礁岩,通体赭红,独立成峰,有石阶盘桓于高耸的壁崖间,既有了大块的崖壁,有了攀登者眼望大江而有的豪情,便自有了将那豪情书写于山水间的必要,于是有名望者留下诗赋,过往于此的人物也多,于是如今的崖壁上倒难找出个空白地方了。
  山登一半,有望江亭,名“观澜”。大江混黄,涛声阵阵,水阔云低,江船不惜。小亭一侧,可望崖壁上写着“燕矶夕照”,这里是金陵盛景之一,当然金陵做为六朝古都,是不缺盛景的,清初这样的盛景他们就排了四十八处之多。而明初的朱元璋见此盛景,也曾豪情满满,诗兴大发,因而也留下诗作被后人镌刻在崖壁上。
  燕子矶兮一秤砣,长虹做杆又如何?
  天边弯月是钩挂,称我江山有几多。
  你别说,他们说燕子矶象燕子尾巴,我没瞧出来,但说它像个秤砣却是觉得贴切,至于朱皇帝的江山,它是否愿意受累去称一称,那就只有问这坨石头自己了。既是在过往之地,见到的过往自是不少,朱皇帝的万里江山,又何曾不是过往呢。
  巡着石阶,捋着光岩而上,其间杂树交错,藤萝低垂,江景渐次开阔,路上不远距离便有亭台,供人歇息把玩景致。石矶最高处,是一座碑亭,石碑正面写着《燕子矶》三个大字,笔力浑厚酣畅,气势宏伟,那是乾隆皇帝御题的。
  据说康乾二帝下江南,多是在燕子矶过江登岸的,而乾隆皇帝下六下江南,曾五次登顶燕子矶。石碑后面就留有一首乾隆爷的御制诗,“当年闻说绕江澜,撼地洪涛足下看。却喜涨沙成绿野,烟村耕凿久相安”。这里说的不像是燕子矶,因为足下依旧是撼地的洪涛,而倒像是旁边的那座幕府山,我来的一路上看到那里的山下江边却是一幅平沙沃野,烟村相望的景象。
  在这一座燕子矶上,装下了两位皇帝的感慨,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他们一个是创业皇帝,一个是守成皇帝,一个在忙着刀马不歇,问鼎江山,一个在忙着寻香访艳,捎带着体察民情。于是一个把这里当成了小小顽石,只不过是一个秤砣而已,一个却把他当作了高山,欣欣然地俯瞰众生,喜闻百官欢呼,乐见天下太平。
  但或只有这块大石头知道,这个世间的纷扰,以及过往的无常。
  于是,那位好大喜功的君主走后也就几十年的光景,英法的炮舰就来了,在这块大石头下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的条约——《南京条约》。而后太平军来了,湘军来了,战火连绵,南京城下挖掘出巨堑,是绕城的江澜,撼地的洪涛。而后日本人来了,在这里留下人类文明史上最黑暗的一夜,五万同胞喋血长江之滨,这里也立起了大屠杀死难者的纪念碑。
  过乾隆题字的碑亭,在前往礁岩临崖处的路上,还有一处不大的石碑,那是陶行知先生留下的碑记。据说陶先生听说经常有失意者,来燕子矶轻生跳崖,深感痛惜之余,立碑劝诫,碑上写着的是“想一想,死不得”。死,确是死不得的,但想,又该想些什么呢?
  这倒让我想起,袁枚在永济寺里,看到的那句“悬崖撒手”,更是直通要义。身临悬崖之际,命陷一线之间,或才能感到生命的彻悟,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不能撒手?人生与漫长的历史相较虽只如白驹过隙,但人生的五味杂陈不一样一样地尝过,也是不能懂得过往滋味的。
  而我第一次听到“悬崖撒手”这句,是在周汝昌先生解析《红楼梦》时说的,他说这是《脂批红楼梦》里,留给我们解读贾宝玉最终命运的一条重要线索。而这条线索竟也铭刻在曹雪芹老家的幕府山上,并被袁枚记在他的日记里,这是很让人玩味的。
  看来贾宝玉、曹雪芹、袁枚与这座石头城却还是有着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渊源的,而这一句“悬崖撒手”,是不是也让那位大观园里的宝二爷,找到了不同以往的生命体验呢?
  燕子矶上大石横陈,那些大石个个浑圆敦实,那是江流和雨水千万年淘洗后的所得。石间常有穴隙交错纵横,那也是江流和雨水千万年淘洗后的所得。有的石穴状如酒樽,于是传说又来了,说李太白曾捧着它醉饮长江。李太白是谁?酒樽又是什么?一块岩石何尝没有它自己的骄傲?千万年泥沙聚下,而独它能够留在这里,这还不够吗?
  时间让一个个人物在它身边来去,时间让明也好、清也好在它身边恍如隔世,时间让仇也好、爱也好在它身边翻云覆雨,时间让大江扫荡洪荒移山填海,而独独留下它......你有,可以与这样的岩石比肩的骄傲吗?
  岩石之外,大江如带,混黄宽广,浩荡东流。那里没有一分钟的停留,那里搬运着力量,动与静在这里达成了默契。
  只那一刻,你站在那里,是不是该有须臾的感慨......逝者如斯夫。
  2018年4月18日,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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