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温楚一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唐三毛和卫晗就已经站在基地门口了。
　　
　　他信步上前，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唐三毛，冲卫晗扬了扬下巴，“走吧。”
　　
　　也不知道是唐三毛太迟钝还是心思压根不在这儿，竟是丝毫没有发现温楚一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几人刚上车没多久，温楚一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显示收到一条微信。
　　
　　他打开一看，嘴边的笑意就绷不住了。
　　
　　是姜念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顺手点开了姜念的朋友圈，一长串划拉下来，竟是一张自拍都没有，温楚一失望地撇了撇嘴，这才认真看起朋友圈里的文字内容。
　　
　　只是看得越多，温楚一脸上的表情就愈显僵硬。
　　
　　这人朋友圈发得不少，但几乎没有一条关于日常生活的记录，反而全是清一色的开播通知和请假通知。
　　
　　可以，他第一次找女生要微信号，就被人搪塞了个工作小号。
　　
　　温楚一从小到大的优越感，在这一秒宣告破灭。
　　
　　副驾驶上的唐三毛在前车镜里看到温楚一变脸，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他摇了摇脑袋，试图从紧张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现在可不是退缩的时候，只要今天能让温楚一顺利签约，不仅代理费可以赚得盆满钵满，他还能进入梦寐以求的管理层。
　　
　　机会只有一次，他不能退缩。
　　
　　想着，他吞了口口水，打开话匣子，“楚一，我们的队员几乎都和飞猫签了直播合同，你待会儿对人家客气点。”
　　
　　温楚一眼里闪过一丝暗芒，懒洋洋地抬起耷拉着的眼皮，上扬的一双桃花眼让人有些移不开眼来，“你上次说……就是吃顿便饭对吧？”
　　
　　唐三毛答得面不改色，“对对，朱总的儿子特别喜欢你，硬是想见你一面，人家怎么说也是我们俱乐部的合作平台，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温楚一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确定只是吃顿饭？”
　　
　　“是、是啊！”唐三毛被他问得有些慌神，“不然还能干嘛？”
　　
　　“没什么，”温楚一勾了勾唇，拇指和食指捏着手机，在手里转着圈，“那就好。”
　　
　　唐三毛打量半晌温楚一的表情，确定无异常后才放下心来；但一直在边上默默听着的卫晗就没那么单纯了。
　　
　　这个老流氓刚才的意思分明是，机会他已经给过了，是你自己不要的，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想至此，卫晗不禁有些头大，只希望待会儿这人至少能照顾一下其他人的脸面，不至于让人下不来台。
　　
　　饭局在某个五星级酒店的包厢里，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虽然透着些俗气，却也能让人一眼看出其不菲的消费水平。
　　
　　温楚一他们到达的时候直播平台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席上唯一的少年看着推门走进来的温楚一，眼睛里立时闪过光亮；这应该就是唐三毛口中，朱总的儿子了。
　　
　　面对喜欢自己的人，温楚一态度一向不错，他友善地向他笑笑，又向席上等人一一打完招呼才入座。
　　
　　就算知道唐三毛心里藏着什么心思，席间温楚一的仪态也保持得不错，甚至连随行几个助理的合影要求都笑着应了下来。
　　
　　唐三毛见温楚一这么配合，心放下了一半。
　　
　　酒过三巡，温楚一和卫晗脸上沾染了些醉意，唐三毛见时机差不多了，暗自朝一边的小助理使了使眼色；小助理会意，从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
　　
　　温楚一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淡淡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而在卫晗眼中，这俨然就是请君入瓮的讯号。
　　
　　果然，小助理将文件夹递给了旁边的唐三毛，并刻意放大了音量道，“唐经理，这是这次我们准备好的合同，附加条件是空的，你们可以自己补充。”
　　
　　唐三毛顺势接过合同，又缓缓将其推到温楚一面前，“楚一，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朱总之前已经答应了，只要你开口，什么条件都好说。”
　　
　　温楚一看都没看合同一眼，只轻声道，“什么合同？”
　　
　　“直播合同啊！”唐三毛朝他挤挤眼睛，“每个月只需要直播30个小时，礼物分成二八开，这已经是飞猫这边最好的条件了。”
　　
　　这几年来，唐三毛也没少给温楚一塞代言和广告，温楚一因为不直播自知理亏，所以每次都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久而久之，唐三毛还真有些忘记温楚一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见他今天态度一直不错，想也没想就直接将合同摆到他面前了。
　　
　　温楚一依旧笑得漫不经心，“我怎么不知道我今天是来签合同的？”
　　
　　此话一出，席间的交谈声骤然消失，连朱总都看了过来，“小唐没告诉你今天要签约的事情吗？”
　　
　　唐三毛眼看形势不对，立马在桌下踢了踢温楚一，抢话道，“怎么可能没说，楚一可能最近忙着公开赛的事情，把这件事忘了，是吧楚一？”
　　
　　温楚一斜了他一眼，“没忘，你和我说吃顿便饭的事情。”
　　
　　唐三毛有些急了，朝席上众人赔笑两声，一把将温楚一拉到了走廊，“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对别人客气点吗？你现在当着朱总的面下他面子，俱乐部和飞猫还有合作呢！”
　　
　　“我看你搞错了，”温楚一倚靠在墙边，伸手掏了掏耳朵，“我下的，一直都是你的面子。”
　　
　　末了，他一个使力挥开了唐三毛的手，扯出一抹无赖的笑容，“怎么？现在还想让我进去么？”
　　
　　见温楚一这个态度，唐三毛也有点生气了，立马朝他低吼，“温楚一！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为俱乐部考虑考虑！都到这个地步了，每个月就只占用你30个小时，就是少玩两把吃鸡的事。”
　　
　　温楚一敛了笑容，冷哼一声，“怎么？你把我逼上梁山的时候就是为俱乐部考虑了？”
　　
　　“你别给我耍嘴皮子，直说吧，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答应？”唐三毛也喝了点酒，本以为能轻易解决的事情频频受阻，他气得脸都红了。
　　
　　温楚一倒是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行啊，那你离职吧。”
　　
　　“什么？”唐三毛一愣。
　　
　　“你离职啊，”温楚一语调轻佻，却一点玩笑的意思都听不出来，“你离职我就签约。”
　　
　　唐三毛彻底怒了，“你他妈能不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别说你只是个冠军选手，你就是打游戏宇宙最强也是隶属于QP的职业选手！”
　　
　　“而我！”他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是你的经理！”
　　
　　说到“你”字时，唐三毛还试图用手指戳上温楚一的胸口。
　　
　　温楚一往边上侧了侧身，不费吹灰之力就躲开了唐三毛的触碰，唐三毛堪堪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子。
　　
　　正欲破口大骂，温楚一突然挑了挑眉，依旧是令唐三毛厌恶的懒散表情，“很快就不是了。”
　　
　　说着，他歪头凑近了些唐三毛的耳廓，低声道，“我和QP的合约，下个月就到期了。”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瞬间浇熄了唐三毛已经到顶的火气。
　　
　　这句话暗示着什么，已经当了大几年经理的唐三毛不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让他脸上的涨红都消褪了不少。
　　
　　温楚一没有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只轻笑一声，便先行拉开了包厢的大门，抬步走了进去。
　　
　　逞凶斗狠有什么意思，他现在更喜欢杀人诛心。
　　
　　卫晗正好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看到温楚一寒着脸进来，心都悬了起来。
　　
　　温楚一也不看他，拿起就被便快步走到朱总面前，“朱总我再敬你一杯，合同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谈，今天还有点事儿，我和卫晗就先走了。”
　　
　　能当上国内首家直播平台老总的人不可能连这么点眼力见都没有，虽也有些恼怒QP这帮人的出尔反尔，却也装模作样地笑着招呼了几句。
　　
　　毕竟面前之人在电竞圈的地位太高，谁又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呢；如果这一次的事情能让温楚一对他多点愧疚，以后站台做活动这样的事情温楚一总不会再拒绝了。
　　
　　失魂落魄的唐三毛刚走进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连飞猫老总都对温楚一客客气气的，自己又算什么还跟他叫板。
　　
　　是啊，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个人虽然只是个职业选手，但不管他在哪，不管过去多久，他永远都是那个把FPS重新带入中国的人。
　　
　　他可以不需要QP，但QP却不能没有他。
　　
　　没有QP，温楚一也依然是那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王者。
　　
　　正这么想着，唐三毛走近温楚一两步，试图参与到几人的对话当中。
　　
　　谁知温楚一直接结束了对话，转身拍了拍卫晗的肩，连多一眼都没有，直接略过他走出了门外。
　　
　　卫晗也没时间顾及唐三毛，快步跟了出去。
　　
　　直到跑进酒店停车场，卫晗才追到倚在车边的温楚一。
　　
　　温楚一瞟他一眼，兀自从兜里掏了包烟出来，冲卫晗扬了扬下巴，“有火机么？”
　　
　　卫晗叹了口气，将口袋里的火机给他扔了过去，“真不打算在QP呆了？”
　　
　　对于温楚一的想法，卫晗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的。一年之内连续三个老队友相继退役，温楚一就已经不怎么想留在QP了，加上这几届实力脱节的青训生，就算他能一个人撑起整个俱乐部，他的状态和操作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温楚一虽然比卫晗小一岁，但电竞选手的职业生涯就那么几年，在这宝贵的几年内还要耗费心力撑一个完全看不到未来的老牌俱乐部，纯属自虐。
　　
　　温楚一没出声，手指间的香烟氲成几滩光圈，在夜里看起来格外迷离。
　　
　　半晌，他弹了弹烟灰，“我们单干吧。”
　　
　　QP是他的老东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离开，但这两年蜂拥而至的广告代言和宣传活动让他应接不暇不说，连队友的实力都已经跟不上脚步了。
　　
　　本来对QP残存的感情也在这永无止尽的压榨中消磨殆尽。
　　
　　今天的事不算严重，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