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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秋千抄写《心经》，自然不是出于自觉。这不是在做一件有趣的事，也不是在看什么有趣的景。笔下所抄一字字一句句，固然有深意，也只过得眼，入不了心。
她在书房里规规矩矩抄写一会儿，仍不见龙亦身影，百无聊赖起来。索性拿起龙亦惯看的一本讲述人体十二经与奇经八脉的书翻看起来。龙亦在上面做了不少批注，她也没细看。只瞧着龙亦写的字挺劲有力，爽朗潇洒，再看自己的字，不觉红了脸。仿效着他的字写了几笔，很不满意，揉作一团。再写，再揉。几次三番，终于气馁。
当龙亦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气闷的她和被扔了一案一地的纸团子。
龙亦捡起一个纸团，展开一看，了然于心。
他笑道：“不能急。”一面说一面拿了她手中的笔，“你有多久没练字了？”
玉秋千：“……”十年。
龙亦道：“你认得它，它不认得你。”说着把笔搁回了笔架。
玉秋千：“……”
龙亦道：“青州云栖寺灵峰大师有信来，我需前往。玉儿与我同去。”
玉秋千：“何时动身？”
龙亦道：“现在。”
他召来远书一番嘱咐，然后和玉秋千一起出了门。
龙亦早年行走江湖时，很行过一番除暴安良铲强扶弱之举，是以在武林中声名远扬，风评极佳。后来，虽然他在江湖遁迹十年之久，然传说还在。越传越奇，威名不坠。
他在祈州出手教训海盛、万仞城等人时，是避世十年来第一次在众武林人士面前露脸，是以，武林中纷传武林第一公子龙少要重出江湖了。
也莫怪人们激动。洒脱不羁的龙少，明珠在前，虽有同时期的一个君问堪与之争辉，但其人性情，未免沉闷，非至交，说不到一处。两两相较，显然龙亦更得人心。况十年来，武林中未出过十分优秀的后辈，所以，当传出武林第一公子重出江湖的消息时，立即抓住了所有人猎奇的眼光。
龙亦和玉秋千走的并不急。每到一处，他就带她四下走走，了解一下风土人情，间或对她谈及武林某名宿生于斯长于斯，何等性情何等作派何等事迹。走在街头巷尾，面对斯情斯景，他总能妙语连连，逗她开心。
这天，二人走到一座小镇。街上人流不少，有几分热闹。龙亦眯了眯眼，酒旗、客云、把酒、同欢。心道：这里比十年前繁华不少。
自然，这里，他是来过的。当时，与他同行的，正是君问。
二人那时翩翩年少，意气风发。听说此地山匪横行，抢夺粮财、欺男霸女，闹得民不聊生。于是，一番合计，执剑直捣匪窝，一夜掀了他们的老巢。
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曾是二人梦想。只是当初，谁会想到，二人会闹到今天这般地步。
龙亦微微一哂，摇头，带着玉秋千向不远处一家面馆走去。
这家面馆规模不大，胜在干净敞亮。刚到饭点，客人稀稀落落，还在继续上人。伙计一见有客人来，赶忙上前热情招呼指座。
龙亦道：“两碗面。”
他说话声音低沉、温柔，让人顿生亲近之感。邻座一位正在埋头吃饭的女子闻声抬头，往龙亦这边看了过来。
眼前男子行止如诗、眼蕴星河，一袭银线滚边的白色锦服，衬着他纤长的身姿，风流若春林晓风。
那女子见了他，脸上神色不停变幻，说不清是惊还是喜，嘤嘤一声“龙少”脱口而出，根本不由自己。
龙亦闻声转头，继而颔首。
早年驰骋江湖时，认得他的人不少，他却未必全都认识。眼前这个女子他全无印象，想来是认得他的众多人里的一位吧。
此时，面已上桌。
龙亦默默把碗里的青菜和肉挑出来，夹到了玉秋千的碗里。玉秋千抬头看他，嘴角噙笑，把他夹过来的菜和肉很仔细地拨到一边，从碗里另挑了菜和肉夹到了龙亦碗中。
二人相视一笑。玉秋千挑起一根青菜吃进嘴里，道：“很香。”
龙亦目光轻柔的看着她，道：“多吃一些。”
玉秋千：“嗯。”
他二人互动愉快，哪理会旁人感受。那主动与龙亦搭话的女子，见龙亦对自己颔首示礼之后再也无话，一时坐不住，再次切切的唤了一声“龙少。”
龙亦诧异，道：“姑娘何事？”
女子道：“我，我……”
她目含忧愁紧紧盯着龙亦，期期艾艾，一句话堵在嘴边，如何也说不出来。
十年前，她偶见龙亦一面，自此芳心沉沦。之后，龙亦遁迹江湖，她伤心之余闭门不出。直到最近听到消息，龙亦重出江湖，前去青州赴云栖寺灵峰大师之约。她这才一路赶来，想要见龙亦一面。哪知，途中与他偶遇，她竟满腹心事不可说了。
玉秋千观她神态，竟与竹梦看龙亦时一般相似，心中一阵别扭，道：“亦哥哥，我有些累了。”
龙亦道：“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她不是个娇气的女孩子，在他面前从不喊苦累，乍听她一说，不由得他不多想。
玉秋千：“只是累了。”
龙亦：“……”
她越是否认，他越是不信，眼中隐隐的一丝担忧藏也藏不住。
“玉儿，今天不赶路了，先找家客栈休息。”他盯着她尖瘦的小脸，自行脑补出了她脸上的苍白之色，越看越是，‘腾’地起身，往桌上拍了一锭银子，在那与他搭话女子的掩口惊呼中，抱着玉秋千出门去了。
他找了家客栈，把她抱进房中，一脸关切的看着她，“玉儿，究竟哪里不舒服？”
玉秋千：“……”
她在众人暧昧的眼光中窝在他怀里都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可眼下，她竟因为他的一句话不好意思起来。
她应该说些什么呢？自己不仅没病而且不累，全因为看见那女子不停往他身上黏，她心头不好受才会做此姿态？
哎呀！想想都脸红，自己怎么会一时头脑发热做出这种举动！！！
实实不能装病，索性装睡，她闭上眼睛，“真的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他坐在榻边看着她，道：“这几天一直赶路，走的急了……”
玉秋千：“……”不急。自己一个人在外游荡的时候，没日没夜，几天不合眼是常态。就两人目前这种慢悠悠的赶路速度，再说累，委实矫情！
龙亦道：“以前，我答应过你，等你长大了，带你游历江湖。”
玉秋千：“……”嗯，确有此事。她小的时候，每每龙亦出宫，她就好一番缠磨，定要同去。龙亦就拿上面那番话哄她。
龙亦道：“此番出来，想实现当初对你的承诺。”
玉秋千心头升起一丝异样感受。他这话明明说得再正经不过，自己却听得胸口小鹿乱撞……
她紧紧闭着眼睛，呼吸间都是他身上萦绕不散的松竹般的清新味道，她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心闲适，缓缓睡着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她忽然伸手胡乱拽住龙亦衣袖，“亦哥哥。”
“嗯？”龙亦见她闭着双眼，微蹙眉尖，半梦半醒。
“她那样看你，我不喜欢！”
龙亦卒然睁大双眼。
玉儿，原来，是在吃！醋！！吗！！！
她，她，……喜欢自己！
她明明白白的一句呓语，叫龙亦心头一阵狂喜！他嘴角渐渐上弯，眼底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第二天清晨，二人早早出门，继续往青州方向而行。
走着走着，龙亦脚步微顿，他觉出有人一直在后面跟行，正待转身看个明白，忽觉玉秋千拉他衣袖，娇嗔道：“不许回头，不许看。”
龙亦满目温柔，道：“不回头，不看。”
他大概猜出身后随行之人是谁了，难怪玉儿又！吃！醋！！！
他强忍笑意，任她拉着自己，继续前行。
如此又几走了几日，眼看就要到青州地界。那始终跟在龙亦和玉秋千身后之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住了龙亦。
“龙少！”
那说话之人正是前几天在面馆偶遇龙亦的女子。
闻声，龙亦停步，侧头看着玉秋千。
玉秋千：“亦哥哥看我做什么？”
龙亦道：“你可让我与她答话？”
玉秋千：“她唤你，自然有事。”
龙亦道：“你允了？”
玉秋千：“……允什么？”
龙亦道：“允我回头，允我看她。”
“……”玉秋千看着他，‘腾’地俏脸飞红，说不出话来。
龙亦眼神炽烈的看着她，道：“我当你允了。”
他微微转身，侧头，对身后之人淡淡应道：“何事？”
那女子道：“龙少，当真要去云栖寺么？”
龙亦道：“这与姑娘不相干。”
女子道：“……一路行来，难道龙少没有发现，有很多武林人士和你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么？”
龙亦：“姑娘费神过度了。”
“你……”女子咬紧下唇，又气又羞，仍咬牙，道：“江湖人士齐聚云栖寺，要讨伐……你身边的这位姑娘就是众人要讨伐的对象吧？你和她同进同出，就不怕同道耻笑，名声扫地吗？”
闻言，龙亦瞬间大怒，当真后悔与她费舌，斥道：“一派胡言。休再跟来。”
他说完拉起玉秋千疾驰而去。那女子只见眼前虚影一晃，哪里还有二人身影。心里又气又懊，红着眼眶恨恨立在原地，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龙亦拉着玉秋千一去十余里，从大道转走小路之后，这才慢下脚步。
玉秋千想及那女子之言，道：“亦哥哥，云栖寺灵峰大师写信给你，是因为我么？”
龙亦微笑，道：“那不重要。旁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玉秋千：“那什么重要。”
龙亦道：“人总是把对自己有利的说成是对的。所以，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清醒，相信自己是对的。”
玉秋千：“不要人云亦云，不要质疑自己？！”
龙亦点头，道：“嗯。”
玉秋千：“所以，灵峰大师究竟在信中说了什么？”
龙亦摸摸她的头，“信中的话说得再如何委婉，我总不愿复述给你听。所以，别在问了。”
玉秋千果然不在问起。